自东都诏令一出,天下皆沸,然各地调集之军亦往辽北。 杨广御驾涿郡,待五路大军会师,誓灭辽东粪土臣元。 然而,此一行并不顺利。 老百姓不是傻子,不愿送死。 杨广来到临渝宫,斩杀逃亡士兵,试图震慑,没想到适得其反,逃亡之人越来越多。 九州四海,义军更是与日俱增. 长江之上,四艘艨艟巨舰,高挂岭南宋旗,正逆流西上。 船头站着一位作文仕打扮的公子,脊直肩张,给人一种深谙武功的感觉。 “鲁叔,过到前方渡口,我们可就分开了。” 宋师道看向身旁那人,他年约四十,却满头白发,长着一把银白色美须,颇有大家气度。 正是岭南宋家著名高手,银须宋鲁,江湖人都知道他有一手强横的银龙拐法。 宋鲁闻言,拈须叹道: “想当初文帝在时,家主纵有雄才大略,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内乱外忧,朝政败坏,杨广此去辽东,完全没看清天下形势。” 宋师道笑了笑,没有延续宋鲁话题。 “只希望今趟能把生意做成。” 岭南宋家一直从事一项最赚钱的行当,就是从沿海郡县,把私盐经水路运往内陆,谋取厚利。 他们与巴蜀独尊堡联姻,关系甚密,将私盐运往巴蜀,再由独尊堡分发当地盐商。 武林判官解晖在巴蜀势力极大,故而这条盐线,被两大势力吃走一大半,别家纵然眼馋也无能力插手。 可到了中原,宋家的影响力就削弱不少。 比如东都、襄城、南阳等地,这般生意多为宇文阀所控。 旗下海沙帮稳稳压制宋阀手下的水龙帮,这等格局,已持续十数年之久。 可是 近来出现一桩怪事,宇文阀、海沙帮高手竟在南阳连连折损。 宇文化及之子、妖矛之徒、海沙狮王、宇文无敌一名得力干将,全部惨死。 一些人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原本水龙帮勉强在南阳占个一成生意,且随时有可能被对手吞掉。 眼下,却叫他们生意越做越好。 以南阳为缺口打入中原腹地,如此机会,宋家岂能错过。 宋缺有一子两女,二公子宋师道专责私盐营运。 为显重视,由宋师道亲身前往南阳。 宋鲁拈着银须,见渡口将至,目中闪过戒慎之色。 “南阳虽无战火,却也不似善地,死掉的这些人来头不小,各有身份。” “可见,南阳一地的江湖人不太讲江湖规矩,只怕我宋家的名头也不是那般好用。” “你此行务必小心,不可在别人的地界与人斗狠。” 宋鲁想到什么,又道: “南阳多现魔踪,高手层出不穷,更传有魔典现世,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切不可牵扯进去,以免陷入魔门道统之争。” 宋师道点头: “鲁叔放心,我会收起好奇心。” 二人正说话,忽然一齐看向江岸。 只见一人正在岸边急奔,他身后追了七八人,那急奔之人回头一掌,一股凶悍的魔煞之气打得两名追兵喷血暴毙! 罡气扑过四丈,腥风吹到了宋师道与宋鲁的脸上。 二人眼中闪过异色。 岸边有人大喊: “舵主,他就是从南阳逃出来的那家伙!” “快追!” 又有人大喊:“给我拖住他!” 宋师道与宋鲁没有插手,见后方人追得紧,那逃命之人一个急停,急促转身反冲人群。 一双铁掌拍死两人,又将那名舵主兵刃打断。 连消带打之下,追来的八人不一会就被他杀个干净。 之后 那带着一丝儒雅之气的脸转向了宋鲁与宋师道。 宋家巨舶上的高手汇聚过来,宋鲁一伸手,将他们止住。 岸上那人看了一眼宋家旗帜,与巨舶逆向而行,取道江都。 “被杀掉的人像是来自巴陵帮,这几人怎有胆追这样的高手?” 宋师道隐隐感觉不妙:“还有,南阳逃出来的人,这又是何意?” 宋鲁沉脸朝后吩咐:“你们几个不要去巴蜀,陪护二公子去南阳。” “是!”五名精干刀客一同应诺。 “此人的武功路数我从未见过,似乎是魔门人物。” “但要说巴陵帮追击魔门中人,又不像是这些人的行事风格。” 宋鲁疑云大起,举目望向南阳。 “这龙兴之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总之,你要小心。” “一旦敲定生意,立即从南阳抽身,其余事交给水龙帮打理。” …… 卧龙山上,陈老谋正瞧着安逸作画的某天师,不由在一旁念起最新消息。 这些消息不再局限南阳一地,而是关乎天下形势。 “延安人刘迦伦聚众十万,自称“皇王”,建元“大世”,并与陕北稽胡族联合,震动关中!” “被张须陀击溃的孟让东山再起,他攻占盱眙,焚毁杨广行宫都梁宫.” 周奕摆了摆手:“陈老,你不用再念了。” 陈老谋又简述道: “翟让、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杜伏威、郑文雅眼下真是烽烟四起,烧遍九州,杨广还在怀远镇,大隋已是无力回天。” 他不禁问道:“天师还能坐得住吗?” “当然坐得住。” “那刘迦伦势大,但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不是来了么。” 陈老谋听罢,微微一怔。 因为这消息他还没念出来:“天师给我一种诸葛再世之感。” “静卧山岗,却知天下事。” 周奕笑道:“我太平道最是安分守己,他们先打,等我把账收完再说。” 陈老谋与他相处日久,已深谙其意。 “与你欠账的两位,现在已被大龙头盯上,他们与漠北做生意,杨镇不会管。但这一次,任志却是得了失心疯,上了突厥人的贼船。” 周奕把笔一丢:“难道他与朱粲勾结?” “猜对了。” 陈老谋冷笑: “准确来说,是突厥人与朱粲合作。这帮草原人想趁此机会叫大隋更乱,那科尔坡在任志的帮助下,准备将一批精良的马具、三棱响箭卖给朱粲。” “几乎是让利出售。” “科尔坡本想与杨镇合作,又贿赂城内各大势力,不过这些势力安居南阳,各守底线,便没能得逞。” “如今他希望朱粲掌权,这个食人魔一旦控制南阳、冠军,可想而知是利于草原的。” 周奕来了精神:“我正愁此事。” “不把这笔账算清楚,我想外出做事都有顾虑。” 陈老谋开着玩笑:“天师准备攻占哪一城哪一郡?” “没有,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陈老谋点头赞同:“确实该出去联络其他势力,届时大旗一举,各地响应,才可称得上当世大贤良师。” “杨大龙头还在迟疑,我觉得他最终会来拜山。” 陈老谋将手上的消息搁在桌上。 周奕又嘱咐两声,陈老谋便返回南阳城去了 两日后,南阳天色大变。 “轰隆”声连响,雷鸣裂空而作。 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是裂开一道口子。 山涧初鸣于石罅,俄顷成涛。溪泉骤涌于幽蹊,霎时作沸。 天空中的雷鸣一道又一道钻入周奕耳中。 他未受到丝毫影响,静静坐在道观后院。 手阳明大肠经练通已有三日,他本在练第九条正经足太阳膀胱经。 随着玄门内功再度增长,久久没有气发的至阳穴终于风隙大开。 观外风雨大作,青嶂倏变苍墨。 而周奕体内,也像是有一场狂风暴雨。 不远处的表妹已有感知,她轻挪脚步,拿着画坐到通往后院的过道上,不让任何人打扰。 一道又一道真气注入至阳穴中,这个像是填不满的窍穴,终于在周奕精卫填海石式的不懈努力下,骤然在体内气发。 从任脉膻中、督脉中枢,任督二脉气息串联。 终于,至阳大窍彻底打开! 原本膻中穴中储存的煞气,被顷刻炼化。 成为了最纯粹的真气,融入流淌在体内的真元之中。 周奕练气速度极快,可毕竟日短。 体内功力虽然精纯,却比不及老牌江湖人深厚。 这一大股煞气真元,直若旁人十年苦修。 同时,只一运功,方圆十丈之内,虫行蚁走的细微声响,都能从雨水中辨别。 这等乱中听音的手段,相比于江都第一高手石龙,也尤有胜之。 周奕从打坐中睁开眼睛。 提气于丝竹空穴,二目像是有一道电芒闪过。 此乃道门高明修炼之士才能有的异像,唤作虚室生电。 足以证明,他并非只是修练魔功那么简单。 周奕看到阿茹依娜抬起头朝他看,回纥少女幽蓝色的瞳孔在他此时的眼力看来,更加清澈明亮。 体内玄功、魔功,更自如的切换。 让周奕生出一种随心所欲的欢快感觉。 拔出身侧湛卢,真气一注,登时刃光湛湛,映人眉眼。 叫人一看,便晓得是玄门正宗法门。 可等他任督二气行过,至阳大窍的魔气显化让周奕本人也不由一怔。 只见湛卢一片漆黑,上方魔气如火焰一般跳动。 没有错,感觉剑上沾了魔火,至阳之力腾腾而沸。 周老叹练魔功,将自己双目练的如同两盏鬼火,这是一种魔道真气具现显化。 可与周奕这种显化相比。 老叹的艺术品只算是简陋的民间粗瓷,周奕的却是釉面莹润如玉的精瓷。 这是老叹在追求的精极之美。 “你” 回纥少女的表情不由变了,迈步走来:“你的功力增长了许多,难道是将道心种魔大法练成了?” “谁说我练的是道心种魔。” 周奕说话时魔气全收,转变成玄门高士。 一看到他温和宁静的眼神,或许会忍不住向他求教道门经卷。 依娜上下打量着他,想到他的身份,不由小口微张:“太平鸿宝。” “怎么样,有没有弱了第五奇书的名头?” 依娜显然认可了五大奇书的说法。 “嗯,很特别,你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而且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 “也许你适合修炼娑布罗干中的最高秘卷,可惜那智经只在大尊手中.” 她摇了摇头,自己断了这个话题。 “其实我适合修这个。” 周奕掏出《老子想尔注》:“其实神奇的源头,都在这里。” 少女盯着那道卷,忍不住说道:“可以借我看看吗.表哥。” “看吧看吧。” 周奕非常大方,把经书放在她手中,随后迈着轻快的脚步去了前院大殿。 少女的目光有一瞬间被他的背影勾走,又快速回到经卷上。 这几乎是太平道的镇教宝典,极为珍贵。 她看过某天师翻过很多次,尤其是这段苦修的时间。 一想到这些,心中有股被信任的感觉。 望着院中桃树,望着那翻新的屋瓦,五庄观的古朴色调,渐渐取代了塞外草原无垠的绿。 周奕走到黄老大殿,烧起一炷香,絮絮念着: “弟子不踏实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未来时光漫漫长,二老多多关照。” 给黄帝老子敬香,插入香炉。 回身聆听飘蓬大雨,心情颇为舒畅。 二目不由飞去江都方向。 “先把手头两笔账算清,再找个合适的时候与石龙道友论道。” 一念及此,脸上不由泛起盈盈笑意 观外滴滴答答,大雨三天三夜还在下。 一阵脚步声打乱周奕清修。 “大龙头,里边请!” 杨镇二顾卧龙山,被两名壮汉延请入观。 周奕从后院迎来时,杨镇和苏运正摘斗笠,身上的蓑衣却没脱。 双方见面打了个招呼。 “今日怎不见范兄与孟兄。” “他们也想来此,却是走不开。” 杨镇接过夏姝递来的茶水,大喝一口。 苏运道了一声谢,把茶水搁在桌上。 “观主可猜到我们的来意?” 周奕看了两人一眼,心觉没必要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因为科尔坡与任掌门的事。” “正是。” 杨镇对于周奕知晓消息毫无意外:“杨某迟疑不决,请观主教我。” “简单,就一个字” 苏运问:“哪个字?” “杀。” 二人听罢,瞩目看他。 周奕轻飘飘说道:“朱粲是南阳城最大的威胁,他是一头恶狼,此时杀二贼,便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当今天下,烽烟处处。” “这科尔坡听令突厥可汗,狼子野心,任志执迷不悟,勾结外贼,南阳想在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必先安内。” “大龙头以为如何?” 杨镇没开口,苏运直接道: “其实大龙头与观主看法一致,只是心里那一关还没过去。” 周奕宽慰道: “大龙头行之以仁,顾念旧情,就比如面对那裘千博。可裘帮主与任掌门心思不同,一人向武,一人为利,任掌门已是利欲熏心,大义小义置之脑后。” “既然如此,大龙头何必与他再讲仁义。” 杨镇微微沉默,吞尽盏中热茶。 “多谢观主。” “我们五日后便动手。” 杨镇说话,与苏运一道告辞了。 周奕送二人出观门。 “师兄,他们是来问策的吗?” “当然不是。” 周奕望着山路:“杨大龙头一心守护南阳,当下不愿受战火波及,势必铲除后患。” “那他为何赶雨至此。”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表明态度,或许是单纯告诉我要动手的时间。” “毕竟这是南阳帮内部才知晓的,陈老谋也打听不到.” 杨镇来过之后,周奕便召集观中人手。 大龙头打突厥人,卧龙山自然要帮帮场子。 “要我帮忙吗?” “不用。” 周奕冲着回纥少女笑了笑:“这次是南阳帮主场,我只是去捡点便宜,你在家守着吧。” 安排好一切。 周奕正计算着收账的日子,没想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镇登山后的第四日,五庄观门口吵吵嚷嚷。 “你这道人无理取闹,我家观主什么时候欠你金银。” “道爷不屑说谎,让我见你家观主。” 门口几人还是拦他。 那道人生气了,喊话声音极大,在观门外大叫道:“欠债要还钱,做人不能太周奕。” “进来进来!” 某天师身形闪出观外,将那矮胖道人拽了进去。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 木道人入了道观,咧口大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奕望着这矮胖道人。 “这还不简单?” “道爷我稍微打听一下,近来哪里大事频发,哪里神神叨叨的事情最多,自然就能找到。” “不过.” 木道人四下打量着五庄观:“这不是那嘴臭乌鸦的老窝吗?” “鸦道人回扶沟祖观,便将这道观赠予我。” “原来如此。” 木道人说话间伸出一只手:“说好的金子呢?” “是李密欠我们的金子,不是我欠你的金子,你别把账搞错了。” 周奕瞪了他一眼,见他要说话,于是抢话道: “不过你跑来找我,看来是没什么盘缠了。这样吧,大家是老朋友,明天晚上我带你去干一票大的。” “又要烧大营?不去,不去。” “放心,风险小,回报高。” 周奕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去把突厥可汗的一个窝给端掉,你能拿多少东西,全看你的本事。” 周奕又把细节讲给他听。 木道人心动了。 接着,他回房取来一物,交在他手中。“上次你给我全性法门,今次我给你一门佛家秘术,对镇压心魔大有作用,正适合全性之道。” 木道人将“心禅不灭”的抄本拿在手中。 他由动入静,细细看了起来。 半盏茶时间,木道人便察觉此功大不简单。 他认真去看心禅不灭所记。 字文虽少,却大而简之,禅机处处,深指人心。 木道人笑着看了周奕一眼,深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不过 想要精通这样一门佛门秘术,必然要大量时间。 “这是一门极易上手的禅功,我花了几个晚上,基本领悟透彻。” 周奕实话实说,又叮嘱道: “心禅不灭是一位高僧所授,虽未言不能另传,但你得此法,需得守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木道人点了点头,这道理他岂能不懂。 忽然一愣,想到周奕前面那一句话。 几个晚上?领悟透彻?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天霜凝寒法”被学走的过程。 痛苦回忆涌上心头。 差点又叫他生出心魔。 “非人哉,非人哉” 木道人来回诵念,不将周奕当人看,这么一来,他又平和许多。 “道爷本想找你拿点盘缠便走,没想到又被你使唤。” “看在你够朋友的份上,道爷陪你再杀一回。” “好兄弟!” 周奕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凶巴巴的小丫头,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柄剑。” “嗯?” 木道人翻着旧账: “当时我只是实话实说,她却不许我讲你坏话,差点拔剑动手。好在道爷肚里能撑船,不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当然认识,不过她一点也不凶。” 周奕劝道:“如今我朋友遍天下,你行走江湖时,只管说我好话,这样你的朋友也遍天下。” “放屁。” 木道人一脸不信:“我寻李密要账,他手下人知晓我俩有往来,立时发难。若非道爷功力有进,只怕已被神箭手射死在梁郡。” 周奕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茹依娜从外边走了进来。 看了两人一眼,清清冷冷地转回后院。 木道人哦了一声,像是开窍了。 “下次遇到这样的,就说与你交好。碰到李密那样的,就说与你作仇。如此一来,道爷我风生水起。” “木道长,你真是大聪明。” “……” 其实木道人来不来都无影响,周奕是真打算带他赚一笔,毕竟上次攻入宇文成都大营,什么都没捞着。 科尔坡这狗贼,那可富得流油。 木道人本打算来借点盘缠,顺便看望一下为数不多的朋友。 听到周奕有麻烦,他也愿意帮忙。 两人互相埋汰,却是说说笑笑。 阔别重逢,周奕知他好酒,于是拿出观中最旧陈酿。 欢饮数餐,酒水满足。 翌日运功逼出酒气,准备动手. 淯阳郡在南阳之北,连有一条涅水穿郡而过,直往新野。 临近夜晚,自涅水上游,正有大船小船十数艘,顺流而下。 这些船全泊于汉县码头。 几日大雨,码头涨水,津桥木板半没于水中。 码头附近有个大货舱。 舱中货物除了从淯阳郡购置,其余便是从南阳城中运出。 冠军与南阳的生意并未断绝,但一直有所控制。 其中并不包含大宗战备兵械交易,唯有镇阳帮与朱粲做这部分生意,那也是有严格控制的。 任掌门利用城门防务、采买之便,科尔坡才能将城中庞大的兵械运出。 今夜是淯阳郡采买到货。 双方点算之后, 科尔坡便差人装车往西,直去湍水上游。 那时朱粲大船等候,顺流而下便收入冠军城。 可是 任志与科尔坡自以为机密,却没想到,就在他们点算货物的当口,大队人马已沿着涅水逆流而上。 南阳帮与灰衣帮的大批人手,赶着夜色,忽然冲入汉县码头! 放在最外边的暗哨,被两帮高手除个干净。 等码头明哨察觉,已经太迟。 科尔坡与任志在码头聚集了三百多人,可不算灰衣帮,只南阳帮杀来的帮众便有八百余人,且全是精锐。 杨镇亲身至此,范乃堂、孟得功,苏运齐至。 汉县码头,基本是一边倒的屠杀! 安静的夏夜,被喊杀声与兵器交击声打碎。 科尔坡身边不乏高手,还有极擅骑马作战的突厥精兵,可身陷渡口,无有发挥空间。 当任掌门与科尔坡看到那位手持偃月刀的杨大龙头杀来后,便放弃了最后幻想。 “杨镇,你会后悔的——!” 科尔坡的怒吼声带着滚滚真气响彻黑夜,他与一众突厥高手逃向冠军。 杨镇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一路追杀。 任志没有跟随科尔坡,他跳入涅水,反朝南阳方向走。 这时的任志很清醒。 只要能回城,那就有机会。 把城中所有的荆山派门人调集起来,还有数千之众。 杨镇不愿看到内乱,他便有谈条件的资本 夜色渐深,南阳城内霍记商铺发生大战。 铺中的突厥精锐、科尔坡豢养的江湖客与破门而入的收账人员展开恶斗。 铁塔壮汉与矮胖人再次配合。 当初他们随着某天师大闹鹰扬府军大营,火烧连营,如今这小小的商铺,在他们眼中自然算不上挑战。 是夜,城内还有多处混乱爆发。 天魁派高手配合南阳帮趁夜动手。 杨大龙头进行了一次罕见的除草行动,城内其他势力也感受到了,但是并没有选择将事态扩大化。 大家都在观望,同时连夜清点荆山派的产业。 比如镇阳帮的侯帮主,他已经笑傻了。 这次大龙头调查任志,侯帮主不声不响出了大力。 任掌门一倒,荆山派与镇阳帮的合伙生意,全成了他的。 镇阳帮内堂,侯帮主听着城内的骚动,一边笑一边拨打算盘,显然也是一位算账好手. “外边发生了什么?” 阳兴会内,云长老望着去而复返的季亦农。 “哼,任志那个傻瓜。” 季亦农满脸嘲讽: “他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真把杨镇当成瞎子,当下战乱四起,他却活在三年以前。更何况,杨镇已警告过一次,他竟敢与朱粲勾结。” 云长老的表情毫无波动: “那也正好,你去收拢荆山派的人手。” “这城内要那么多话事人做什么。” 季亦农点头,又听云长老慢悠悠道:“邪极宗的人既然在冠军城,今夜也许会有动作,你派人.” “算了,你的人不靠谱,还是劳驾你跑一趟吧。” 你怎么不去? 季亦农的八字胡一抖,心中直骂娘,但还是笑嘻嘻地办事去了。 亥时深。 南阳城北,衣衫全湿的任掌门回望了汉县码头一眼。 目中恨意闪烁,他用宽大的手掌狠狠在脸上揉了几把,壮了壮精神。 任志朝北城门的城墙张望。 他眯眼聚光,没朝城门走。 绕着护城河向东,小半个时辰后,只借着星月光芒朝城中瞥上一眼,他就能知道荆山派的方位。 这绝对是最稳妥的回城方式。 当下运转轻功,在城墙上连踏几步,一个翻身,进入城内。 荆山派距离城墙并不算远。 如果有骚动,以他的功力,站在这里绝对能听见。 很好,荆山派并无异状。 杨镇虽有改变,但骨子里是变不了的。 最坏的情况便是丢掉面子求饶,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后路无碍,任志心中稍宽,脸上恢复神采。 可是 他才迈开几步,就听到明晃晃的脚步声。 这条路叫做湍洄北街,直通荆山派。 两边巷道甚多。 任志盯着其中一巷,忽见一道人影闪出。 他微微皱眉,因为这人的速度非同一般。 更叫他心寒的是,他看清了来人面相,此间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易观主,是你。” “任掌门,你乃是大派掌门,怎如此低调,连正门也不走。” 任志心中一股恶气生出,面上却无有体现:“易观主何必如此,此前我们之间有点误会,但任某愿意做出补偿。” “只要观主满意,哪怕万贯之财又如何?只当是任某的一点香火钱。” “妙。” 周奕笑道:“任掌门深谙江湖规矩,这样好了,你赔一样东西给我,这误会就算了。” “观主要什么?” “命,你的命。” 说话间,周奕漫步朝他走去。 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萦绕在任志心头,他起先还有一战的信心,此刻,却被这股气势所慑。 心中迟疑是战是逃。 但是 只在他脚步微微后挪萌生退意时,周奕顿时抓到他心神上的破绽,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此前与人对敌时决计无有这份敏感把握。 江湖高手比拼,也牵扯意志上的对决。 这时惊云神游踩出,骤然欺身而上。 他甚至没有动剑,右手成爪,直取面门,左手却诡异划向腰眼。 任志没觉得这两招有什么特殊,只是 对手速度极快,那右爪几有幻影! 他不敢硬接,旋身错步,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剑,挽出剑花直刺肩井穴。 岂料周奕爪风陡变,五指裹挟冰色真气,竟如铁钩般绞住剑刃。 其指间寒气密布,顺剑直导脉穴! 任志差点中招,赶紧松手,那短剑失去他真气附着,登时咔嚓一声,被生生截断。 他往后一靠,抵住一方官署门户,后背撞上门板。 周奕乘势追击,右爪带起尖啸,爪风过处,任志背后门板先是出现五道指痕,跟着轰然爆裂。 “嘿~!” 任掌门不及细想,抬腿踢飞官署廊檐灯笼。 借助火光闪跳,看清对方虽然招法奇快,但路数不精,固有稍滞。 于是左袖一滑,又一柄短剑冒出,这时剑诀一变,施展与方才迥异的左手剑法,真气灌注,剑走偏锋刺向肋下“期门穴”! 周奕不闪不避,右手忽做鹤形,配合道门玄功,手法一变,鹤影飘飘,难以捕捉。 这时仙鹤手一夺,拍中任志小臂,穴道受击,这左手剑法被破个干净。 任志再落一剑,心神有失。 接着更是瞧见让他亡魂大冒的一幕。 只见对方左手忽然抓来,那手不再是玄门内功,而是魔气蒸腾,五指前端如有五团冷焰,至阳之气精纯已极,已经到了影响武人精神的地步。 任掌门只看到后爪追前爪,正要提振内功,却被人扣住膻中穴! 一道真气打入膻中,登时截断任督真气行走。 丹田之气再也提不上来。 “任掌门,你的本领很稀松嘛。” 任志气得颤抖,极为不甘:“我心神有失,被你步步占据先机,你放了我,我们再打过。” “你一派掌门,怎么说这种笑话。心神有失难道不算败?” 周奕摇了摇头:“你是欠账之人中最差劲的一个。” 任志咬着牙,忽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会是魔,一会入道,这又是什么武功?” “自然是五大奇书中最神妙的一本。” 周奕懒得啰嗦,一掌按下。 任志还在回味什么五大奇书,便浑身一颤,气断而亡。 周奕抓着任志后颈,踩上城墙。 准备将他丢入湍水。 忽然 一道极为迅速的人影从另外一头巷口窜出,正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周奕本能用任志的尸体往前一挡。 于是 被云长老派来打探消息,听到打斗动静寻过来的阳兴会季会主,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 城墙垛口之后,一轮残月高悬。 荆山派掌门人任志被人抓着后颈,脑袋歪在一旁,那对死人眼,正从上往下盯着他看。 在任掌门背后,有一个看不到脸的黑衣人。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魔气,还残留在空气中。 接着 季亦农感觉自己被一道气机锁定,如果这时要跑,他绝对可以退走。 但是 想到自己的脸已经暴露出来,心中多有顾虑。 季亦农快速权衡,抱拳说道:“不知是圣门哪位前辈当面。” 高墙上的人没有说话. 可是,却用一种比说话管用一万倍的方式回应。 一股诡异精纯的魔气冉冉升腾,任掌门成了附魔之物,整个人被至阳魔气包裹,如同火焰一般燃烧! 那不是真的火焰,而是一种真气显化。 云长老在初初接触季亦农时,曾经展露过魔门真气。 但与之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季亦农已经加入阴癸派,是个识货的,越是识货,越是怕得要死。 魔门之中能有这股气焰,又在南阳城附近,那还能是谁? 邪.邪帝! 一瞬间,季亦农后背全是汗水,现在他跑都不敢跑。 除非与裘帮主一样浪迹天涯。 季亦农的思绪转瞬形成,直接双膝一跪,颤声喊道: “不知是圣帝当面,多有冲撞,季某真是罪该万死。” 这时头也不敢抬。 江湖规矩,不能看脸,看脸准要死。 高墙上传来一道年轻,略显沙哑的声音。 “你便是阳兴会的季亦农吧,听说你在为阴后做事,我正想上门找你。” 果然,邪帝什么都知道! 这年轻声音,比云长老和谐多了。 却不知是什么样年岁的老妖怪。 季亦农被叫出阴癸派身份,直接吓了个半死,他脑筋急转,想到了一条活命之法: “圣帝在季某心中远胜阴后,只惜无缘得见,今得垂询,恳请给季某一个效力圣极宗的机会。” “有趣.” 那年轻声音道:“你就不怕阴后杀了你?” 季亦农道:“圣帝要杀我更是轻而易举,现今为圣极宗效力,季某此刻等于赚了一条命,受了圣帝救命之恩。” “属下愿意藏身阴癸派,为圣帝刺探虚实。” 让季亦农窒息的几息沉默后,年轻声音再响: “你的命保住了,回去吧,好好效忠阴后。” “遵命!” 季亦农爬起来,又行一礼,转身跑向阳兴会方向。 他想哭,又想笑,表情不知道有多么难看。 周奕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笑了起来。 这季会主也太太能搞事了。 站在城墙上,他的目光朝南阳郡城一扫。 连续收拾了湍江派、荆山派。 其余灰衣帮整个靠向五庄观,南阳帮、天魁派与他交情深厚,镇阳帮被小凤凰捏着钱袋子,朝水帮的曾帮主是最老实的一位。 如今阳兴会也在某种意义上投了过来。 整个南阳郡城,可以说是再无威胁。 大后方,基本稳固。 周奕抬手,将任志的尸体随手丢入护城河内,汹涌的湍水直接将尸体卷走。 他迈着悠闲的步子,返回卧龙山。 不久之后 阳兴会,密室内。 “你怎么满头大汗?” 云长老半倚着垫着毛毯的软榻,有些嫌弃地斜了季亦农一眼,见他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由追问一句: “怎么了?” 季亦农直勾勾望着她:“云长老,我.我好像看到邪帝了。” 云长老坐直了身体:“你再说一遍。” “他站在高墙上,黑色的魔气如火焰一般燃烧在空中,荆山派任掌门被转瞬杀死,我站在几十丈外,动也不敢动。” 云长老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季亦农:“你没有看错吗?” “那是我看到的全部景象,一个字都不会错。如果现在顺着护城河找,应该能捞到任掌门的尸体。” “长老,要不要捞?” “捞个屁!” “他有没有看到你?”云采温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 她打开半扇窗,有些心悸地朝外边看了一眼。 季亦农长呼一口气: “如果看到的话,季某应该没机会活着回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