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五庄观。 后院正对着桃花树的廊檐下站着四人,一人作画,三人观望。 作画之人青衫凌乱,鞋袜湿水,几缕湿漉漉的发丝紧贴面颊。 他出笔作画,绢帛绘就一幅春日盛景。 本该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可他本人,却带着一股萧索疏离的暮气,给人一种“自古逢秋悲寂寥”之感。 观画之人,无不感其矛盾。 画中有几杆青竹、几树桃花、更有一群脖长羽丰的肥鸭在水中游玩嬉戏。 这画有静有动,线条流畅至简,寓情于景,泼墨画中,可谓是大家手笔。 三位观者又见,作画的某位天师投墨笔洗,已是完工。 复又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回纥少女盯着那画,略泛沉思。 晏秋问:“师兄诗画发兴,却没有早春情感,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娜的思绪被打断,转脸看向另一道童。 夏姝捂嘴笑道:“师兄方才酣战一场,大意失鸭,我来算算,这梅花门主钓鱼输了一条锦鲤,比剑输完剑招,却赢鸭而去,三局一胜,不算丢光老脸。” 回纥少女与晏秋“哦”了一声。 晏秋很有想象力:“丁门主得了师兄的鸭,黄泉路上可以献给牛马二鬼,阴司牛马给师兄一个面子,丁门主投胎不用排队。” 阿茹依娜幽蓝色的眸中,笑意一闪而逝。 周奕瞥了他们三个一眼,懒得回话。 “这画给我了,嗯表哥。”少女响起清冷声音。 周奕本想直接拒绝,听到最后两个字又点了点头,回纥少女似乎摸清了他的性子。 听到一阵脚步声,周奕转身离开后院朝道观大殿走去。 “周兄弟,飞马牧场来信,还是商场主亲笔。” 从单雄信手中接过信笺,笑着问道:“当阳马帮那边如何?” “杨大龙头出手,小麻烦自然是没有了。马帮两位帮主只觉欠你太多,想要分更多利入观中。” “不必,你直接帮我回绝,省得他们又跑一趟。” 周奕瞧了信笺一眼,“过段时间,恐怕要劳你朝襄阳方向跑一趟。” 单雄信搓着手:“这是要对谁动手?” 周奕道:“有个叫梅花门的流窜在襄阳以北,这伙人以打家劫舍谋生,估计有百来号人。” “梅花门” 老单经常外出办事,基本算是本地人,稍微一想:“这百来号人不足为虑,倒是他们的门主比较难缠。” “梅花门主已经死了。” 周奕顺势把科尔坡之类的事情说给他听,单雄信面色阴沉: “那这帮人就更该死了。” “近来大家的火罡大有长进,已有十三太保,我正好带他们出去骑马砍杀,练马练枪,浇铸血性。” “顺便收点梅花门的债款。” 周奕大为赞同:“不错不错。” 单雄信又道:“咱们和娄帮主熟,购十几匹马不在话下。” “一码归一码,拿人手短,可不要让他们半卖半送。” “这是自然。” 单雄信答应一声忽然说道:“对了,近来我在南阳走动,也有不少壮士渴望入观,你可有扩大规模的打算。” “这南阳闲散的江湖人可不少,以五庄观主的名头,一旦放开收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代替湍江派,补为第八势力。” 周奕权衡一番,“你有什么看法?” 单雄信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外边的人良莠不齐,我不建议大肆招人。一来耗费金银,二来又无战事,三来过于招摇。” “不过可以先行培养,先将一些靠得住、天赋好的挑出来,放在道观下面的行当中。” “从中择优去劣。” “章兄教马,我则督功,早晚能造就一支强悍之师。” 周奕嗯了一声:“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擅长。” 单雄信抚须而笑:“那我老单多少有点用。” 周奕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拉他坐下来喝茶。 不一会儿马术教头章驰也跑了进来,三人就梅花门一事做了一些部署。 周奕又叫他们去联系陈老谋。 这种能立马清算的债务,绝对不隔夜。 安排停妥,周奕拆开商场主寄来的信。 纸上的字写得好看,却与娟秀挨不上边,字尾锋芒如剑。 这也不奇怪,场主毕竟有一身高明剑法。 周奕暗自点头,看信中内容。 其实就是一封很普通的感谢信,牧场山城对五庄观的帮助表示感激,说了一下当阳马帮的近况,提到与塞外部族的交易,以及对南阳的重视。 竟陵沿着汉水北上至襄阳,接着便是南阳,乃是交通要道。 希望两家互利互惠,继续合作。 飞马牧场在商言商,这封信绝大多数都是商人口吻。 与其他大势力同样是这般交流,五庄观自然不会例外。 不过 信到最后,却多了一句题外话: “据陈帮主所言,观主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可我左思右想,无有印象,还望易观主解惑。” 落款,便是商秀珣三字。 周奕微微一笑,先板板正正回了一封信。 接着 又找来一只纤细画笔,用淡淡的色彩勾勒出一幅画。 画中有十几匹高大的骏马,被他用夸张的手法描绘,仿佛这些骏马都要踩着云上天一般,而骏马之上则是一位位金胄骑士,肃穆庄严。 他们围着一顶轿子,那轿子掀开帘幕。 周奕将帘幕后的美人画作一个小女孩,估计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煞是可爱,面含微笑捧着一个果子。 虽显幼稚,细细一看却有几分牧场主人的神韵。 而在马车外围,则是画上了一个年轻道人,这道人一脸严肃,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浮尘,看上去不伦不类 耗时良久,周奕完成了这幅有着水墨漫画画风的大作。 既没有暴露身份,又将一面之缘交代清楚。 周天师细细看画,连呼艺术。 只觉自己的艺术气息直冲霄汉,远超以往。 兴奋之下,赶着夕阳出了房间,剑舞亭前。 回山后第二天,虽说叫老单带了话,但当阳马帮的两位帮主还是过来感谢。 周奕便给了陈瑞阳一个封好的翠青竹筒。 里面卷着‘信’,让他交给商秀珣。 小半个时辰后,娄若丹与陈瑞阳下了卧龙山。 “帮主,你能不能猜到里面有何物?” 陈瑞阳愣愣盯着竹筒。 娄若丹目眺南阳:“陈老哥又想说什么?” “倘若只一封信,何必如此费事,此物大有玄机。” 陈瑞阳信誓旦旦:“我早说过一面之缘并不简单,可惜我们听不懂弦外之音,属实遗憾。” “简单.”娄若丹道,“你直接向场主问便是。” “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陈瑞阳摇头,又道:“帮主倒是可以问问。” 娄若丹呵呵一声,不愿再搭话。 她自然知道自家场主孤芳自赏,但这不是什么好词,故而懒得解释,只当陈瑞阳是练功岔气,走火入魔. 丁门主葬剑白河第十日。 “丁门主失踪,那观主却还活着,看来丁门主没机会回来了。” 霍记商铺内,科尔坡面色难看。 任志道:“还有其他高手吗?” “有,”科尔坡皱着眉头,“但是我不想再派人出去,这个人来历神秘,你该把他调查清楚。丁门主是一柄利剑,这样死实在可惜。” “他对杨镇恩重,杨镇盯着你,你荆山派的人动也不能动。” “当下还是可汗的事更重要,先把他搁置一边,这件大事办成,会有其他人替我们出手,任兄把心放回肚子吧。” 任志一脸阴郁:“也只能如此了。” “下个月城门防务轮到本派,我会全力配合你。” 科尔坡满意点头,又安抚一句:“这人杀了丁门主便是与可汗结仇,处理他是早晚的事。” 任志笑了笑,与科尔坡举杯共饮。 同时一时间 自南阳之西,正有十几骑踏起尘烟,朝南边新野方向移动。 梅花门在襄阳一带为祸许久,以古乐为首的梅花五恶,名气比他师父丁门主还要响亮。 若是在南阳,这样的人早就被南阳帮给剁了。 但是,襄阳郡的情况却不同。 黑白两道在此地没有分得那么清楚。 当下把控襄阳的乃是汉水派龙头老大钱独关,本地官署没有人敢得罪他,此人黑白两道通吃,介乎正邪之间,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在襄阳,钱独关几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梅花门为恶,钱独关不会管,因他手底下不少人与梅花门一样不干净。 诛了梅花门,跟着他混的人岂不是要提心吊胆? 这位钱大龙头立下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都采取中立态度。 梅花门在这规矩下,始能兴风作浪。 可这些日子,他们却倒了大霉。 安养、新野之间的宗门驻地被人深夜突袭,四十多人全部死光,七八间宅楼被人一把火烧掉,连一块好瓦都没有留下。 梅花五恶当晚死了三个,剩余两恶回来查探,结果被一队彪悍猛骑追杀。 这伙人全部牛高马大,手持长枪马槊。 人数不多,但冲击起来声势极大。 一追一逃,最后两恶死在汉水码头,尸体漂向襄阳汉南。 数日之间,这伙为害一方的贼人几近全灭。 少数流窜之辈,吓得亡魂皆冒,逃至远方,再不敢回来。 梅花门,彻底从江湖上除名。 这乱世江湖,掀起了一朵微小的浪花。 隔着一日,汉水派的人在襄阳护城河内打捞到了梅花首恶古乐的尸体,他们一路将尸体抬去钱家。 钱独关家财万贯,城中除了主宅,还有四处别院,金屋藏娇。 几位熟路的手下,一路将古乐尸体抬至“藏清阁”附近。 此处是钱独关最宠爱的小妾白清儿居所。 “龙头,这是近段时间您要查的人。” 藏清阁外,一位身量瘦长、潇洒俊逸的中年人面泛严厉之色。 他检查了一下古乐的尸体,又问过梅花门的状况,摆手叫人将尸体抬走。 转身回到屋内,里边正坐有两人。 其中一位美的异乎寻常,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艳,正是那白清儿。 旁边还有一人,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却充满暮气的女人。 钱独关对两人的态度很恭敬。 “是什么事?”那女人随口问了一句。 钱独关道:“梅花门被人灭了,似乎是从南阳方向过来的人手,听说这些黑衣人极是凶悍,多练罡煞之气,我倒是不清楚南阳有这么一伙人。不知道那姓丁的得罪谁了。” “云长老从南阳过来,应该知道的比钱某多。” 云长老原本半靠椅子的身体微微坐直。 白清儿与钱独关都察觉到一丝异样。 钱独关多了几分认真之色:“可有什么不妥?” “南阳近来很不太平,邪极宗的人极为活跃。” 云长老歪着脑袋,有些犯愁:“宗尊本想寻当代邪帝说话,邪帝却不愿现身,我想他恐怕在练道心种魔大法。” “日后一旦现身,恐怕就是练成了。” “那时候再撞上,绝对不会有好事。” 钱独关眉头一皱:“此事难道与邪极宗有关?” “没那么巧,”云长老看了他一眼,“不过你当下要做的事乃是把控襄阳,一旦需要你起势,要保证随时能做这襄阳的城主。” “梅花门这事不用管,南阳水很深,不是你能把握的。” “季亦农那边难有进展,你可不能陷入南阳漩涡,万一邪极宗的人盯上你,又是一桩大麻烦。” 钱独关点了点头,压下了调查梅花门一事的想法。 白清儿道:“云师叔,可知师尊对邪帝抱有什么态度?” “宗尊自然希望一统魔门。” “清儿,要不你替我去处理南阳之事?” 白清儿笑道:“师叔若能征得师尊同意,清儿倒是乐意效劳。” 云长老用手指敲了敲脑袋,一脸无奈。 白清儿又问:“最近怎无师姐消息?” “她呀” 云长老道:“前段时间流传过什么第五奇书的传言,她才出关,心生好奇,就去寻那太平鸿宝去了,不过也没有下文。” “之前杨镇为了对付邪极宗,去洛阳寻净念禅院,她也一直在关注。” “我倒是希望婠儿能到南阳,这样我好有一个帮手。” 她还想往下说,这时外边响起脚步声。 “长老,南阳来信。” “是不是季亦农传来的?” “正是。” “拿来吧” 云长老将信拆开,眉头微皱,见到另外两人很好奇,将信纸递给了他们。 二人看罢,更体会云采温的话。 “师叔,这真的是道心种魔?” “邪极宗之人练的,想必没错了。” 云采温话说到一半,便站起身来:“季亦农不能出事,襄阳、南阳,这两地极为关键,宗尊的话也对你们交代完了,我这便回南阳。” 钱独关应了一声,心说你都在襄阳拖好多日了 云长老还在赶路时,已有十几骑返回卧龙岗。 有人负责看马,其余人将七八个大箱子或抬或扛搬上山头。 “发财了?” 周奕望着那些大箱子露出笑容。 “梅花门确实有些不义之财,不过其中大多是一些兵刃,我见扔了可惜,一股脑儿全带了回来。” 单雄信汇报战果后又道: “我们与汉水帮的人打了个照面,他们坐船在水上,朝我招呼,我没理会,带人直接离开。” 周奕点头:“那是钱独关手下,他背后有阴癸派,暂时碰不得。” 单雄信微微一惊,道了一声好险。 至于周奕的消息从哪来的,老单问都不问。 两小道童跑出来整理财货,周奕与单雄信一道入观,说起这些日子的战况。 有人带伤而回,好在有罡气护体,没至要害。 周奕则是与单雄信说起城内的变故。 喝了几盏茶,才回山没多久的单雄信,又跑去南阳城。 陈老谋的消息,则是传到山上。 与冠军城老魔有关的消息比较少,多半都与任志有关,这家伙还是不老实。 另外,还有近来城内的乱子。 有高手在城内杀人,几大势力各有人死,且身染魔煞。 才安定没多久的南阳城,又进入另外一团漩涡之中。 周奕回想那日议会大殿中的状况,结合最近杨镇的举措与陈老谋的消息,对这次的乱子,隐隐有些把握。 不过,有些话需得当面讲。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练功,进度不算太快,故而没心思进城。 也许杨大龙头能摆平乱子,不用他插手. 丁门主葬剑白河第二十八日。 南阳之野,阳气初振。 乡野村头,田夫荷辕犁,妇人负藤筐,提壶浆,络绎奔赴垄亩。 正有三骑从郡城出,取道卧龙。 杨镇的打扮非常朴素,一身灰袍,身上也没挂金银玉佩,若非他深藏伟力,目芒异于常人,恐怕会将他当成一个普通老人。 苏运与孟得功一左一右,稍落后半个身位。 三人都没带兵刃,也没有包裹杂货。 目光游离在田间陇上,看到郡民正驱赶黄牛。 “大龙头怎么今日突然想起去寻易观主的?” 孟得功继续道:“近段时日,易观主一直在观内清修,没听守城的门人说他入城,若是大龙头以城内的麻烦相询,恐怕没有答案。” 杨镇锁着愁色的眉头稍微舒展: “不见得,我们去问问看。” 苏运提议道:“是不是要将城内的死尸带出来让易观主检视?” “哪有拜山抬具尸体上去的,多不像话。” 三人说话间,很快就接近卧龙山脚。 忽然,杨镇勒马,朝山下一块田地内指了指。 只见田中正有一人挥动农具,碎顽坷,平高垄。 一旁的田垄上,还堆着杂草野菜。 苏运吃了一惊:“易观主。” 他一声喊过,田间一位年轻人撸起袖子回过头来。 见到三人后,和煦一笑。 三人下马,追入田中。“观主怎么做起农活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 周奕扶锄而立,“在下上不知天数,下不明大势,如今偏安一隅,在南阳做一个耕夫,得享太平,那也很好。” 苏运闻声,大摇其头:“观主莫要说笑,若南阳的耕夫都如你一般,那可不得了。” 杨镇苍老的目光中泛着深邃之色。 他忽然一笑,也从田垄边拾起锄头,与周奕一道碎土除草。 “这块田是五庄观的?” “没错,”周奕朝旁边指了指,“那边还有两小块薄田,也属于道观。” “我近来练功心境不稳,所以找点活干干。” “这是个好方法。” 周奕望着锄地比自己娴熟的杨镇,不由问道:“大龙头来找我,可是为了城内突然出现的魔煞之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杨镇点头:“正要向观主问计。” “近段时日,我对冠军城那边派出了众多人手,可谓是严防死守。” “但这人不知打哪来的,感觉他就在城内,可每次杀完人,我们都寻不到的根脚。又联络了吴德修,将一些可疑之人筛查一遍,可是毫无所获。” 周奕问:“几家势力都有人死吗?” “不是,朝水帮,镇阳帮没有人死。” “曾帮主侯帮主十分配合,约摸能有那魔头身手的人各都筛查一遍,依然不得线索。” 杨镇说完,发现周奕沉默几许。 少顷他才道: “有一个人你们多半没有去查。” 闻言,三人瞩目望来。 “易观主,这人是谁?” 周奕望着南阳方向:“就是那天议会大殿中的幸存者,灰衣帮帮主裘千博。” “什么?!”苏运与孟得功吃了一惊。 就连杨镇也心头一凉。 他们怀疑过许多人,甚至镇阳帮的侯帮主他们都不太信任,唯独没有这位裘帮主。 “如果那天灰衣帮的长老真下死手,裘帮主多半活不成。吴德修也说过,裘帮主是一位痴迷练武之人,他很容易被蛊惑。” “当日他体内也有魔煞之气,正好用其门人一掌来掩盖,还以为是被人打进他体内的。” “镇阳帮与朝水帮没死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驻地刚好距离灰衣帮最远。” 如果前面一句话只是臆测,后面这句话,直叫杨镇三人浑身一震。 倘若真是裘帮主,那他确实有能力将南阳搅乱,众人大概率怀疑不到他身上。 周奕看出他们去意大增:“大龙头,两位老兄,你们去忙吧。” “杂草多了庄稼不长,我得把这些草除了。” 杨镇默然抱拳,退出田垄。 苏运招呼一声:“观主,我们改日再来寻你。” “好。” 三人调转马头,原路返回时,不禁回望那晨光下田间务农的年轻背影。 “驾!” “驾!” 杨镇急声催马,直奔郡城。 晌午时分,南阳城灰衣帮内一阵骚乱。 地上躺着七八具尸首,其余数百号人齐齐望向屋顶。 众多帮众目瞪口呆,屋顶上那道浑身散发煞气的魔影,正是他们的帮主! 裘千博的妻儿也满脸惊恐。 若非事实就在眼前,他们也难以相信这一幕。 孟得功冷声质问:“裘帮主,你为何要这样做?” “人各有志,我向往巅峰的武道,却无缘触及,就这么简单。” 裘帮主与那些入魔的人不一样,他话语冷静,瞳孔也不似天魁派褚长老那般血红,更没有将自己燃尽。 “你没有疯?” “我为何要疯,你们不来搅局,我只需再演一段时日,就能从魔门老怪手中赚取更多法门。” “裘某能成为一帮之主,倒也不算庸才。” “我接触这老魔的秘法后,以对探求武道的坚韧心志抵抗住了心魔幻法,并借机钻研,竟叫我挖掘一丝漏洞,并顺着这个漏洞反向利用他的法门。” “哼,这是他小看我的代价。” 如果不是浑身魔气,裘千博这时候的谈吐配合他的长相,应该像一名带着傲气的儒将。 裘千博叹了一口气:“罢了,如今秘密泄露,一切都晚了。” “唉,没想到这险些让我送命的苦肉计都被你识破了。” “大龙头,我对你的智慧佩服至极。” 他又看向杨镇: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以裘某此时的功力,如果不顾一切拼命出手,你们想毫发无损,那是绝不可能。” 裘千博说话间抬起右手,见其手掌被滚滚煞气包裹,一阵猛烈罡风发向四周。 只此一招,便知其所言不虚。 更为惊人的是,裘千博正散发着一股看淡生死、直面武道的气势。 如果一战,他会三合升华,打到燃尽。 那绝不是褚长老之流能比拟的。 杨镇没在意他的话,只是问道:“你打算做什么?去冠军城投靠魔门?” 裘千博道:“我去冠军城,第一时间就会死。” “那老魔决不允许我这样的存在,这是对他的极致嘲讽,可以说是侮辱,裘某会远离此地,浪迹江湖。” 杨镇思索片刻:“裘兄今日能活着离开,非是因为你的功力.” “而是顾念我们这许多年来的交情。” “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裘帮主深深看了杨镇一眼,又朝范乃堂、孟得功、苏运抱拳。 “裘文仲。” 裘帮主喊了一声。 “爹~!” 一位近三十岁的男人跪了下来,凄喊一声,连连磕头。 裘千博见状,身上的魔气微有起伏,但转瞬便坚定下来: “这些年为父疏于俗务,你将帮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很不错,以后,你就跟着大龙头。” “孩儿.遵命!” 一脸冷色的范乃堂道:“裘帮主真是个狠心人。” “哈哈哈!” 裘千博哈哈一笑,毫不在意,他像是挣脱了一切枷锁。 “杨老兄,告辞。” 话罢,朝着城东远离冠军的方向爆射而出。 瞧见他身影消失,杨镇四人的内心并不平静。 苏运不禁道:“我们与裘千博相识多年,今次才算真正认识他。” “不过.” “他的确有手段,竟把那些老魔戏耍一通。” 苏运看向冠军城方向:“这也算好事,那些老魔知晓后,便不敢胡乱施为,否则会有更多裘千博这样的人,那他们的脸可就丢尽了。” 杨镇嗯了一声,看向灰衣帮这个巨大的烂摊子。 “世伯。” 裘文仲躬身上前,杨镇一把将他扶起:“以后你就是灰衣帮帮主。” “是。” 裘文仲将杨镇引入内堂,又听他道: “你与你爹走向两个极端,他痴迷武功,你却精熟俗务。但在江湖上打拼,想让人服你,终究要靠实力。” “世伯虽能做你依靠,但我年事已高,不得长久。” 裘文仲一惊,又反应过来,收起慌乱之色:“世伯有何教我?” 杨镇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西边一指: “文仲,牵一匹马,去那里。” “那是.?” 杨镇沉默几息,终究还是悠悠开口:“卧龙山,五庄观。” 裘文仲深深看了杨镇一眼,杨镇又低声对他碎念几句,以作忠告。 他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在安抚娘亲过后,骑上一匹快马,朝西而去。 灰衣帮门口,范乃堂三人站在杨镇身边。 范乃堂坚定道:“大龙头,无论你有何想法,我们都支持你。” “不错!”孟得功、苏运异口同声。 杨镇微微摇头,忽然问:“你们说,我给裘贤侄指的路如何?” 苏运道:“再正确也没有了。” “裘千博的苦肉计厉害,心智也非常人能及,但我现在更觉得,易观主对我们说了反话。” “什么反话?” 孟得功一愣,知道自己误解了,忙加上一句:“哪一句?” 苏运道:“就是那句:在下上不知天数,下不明大势。” 范乃堂拍了拍他:“从鬼门关走一遭就是不一样,苏兄弟的脑袋越来越灵光.” 裘文仲心怀忐忑,骑马直出城西。 想到前段时间副帮主刺杀大龙头一事,又想到老爹突然立地成魔,浪迹江湖。 还有杨大龙头给他指引的方向。 这一大堆东西,都需要时间消化。 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面对接下来要见的人。 这位观主的名号已是耳熟能详。 但大龙头如此做法,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灰衣帮虽说在城内大势力中排名靠后,但也有众多生意,上千号人马。 如果汇入南阳帮,便能叫大龙头势力大涨。 甚至能让南阳帮在天下八帮十会中的地位再度攀升。 在裘文仲看来,这是最稳妥最不容易生出变数的。 可是,大龙头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裘文仲心中有些膈应,但还是选择听从安排,老爹一走,杨镇是他唯一的依靠。 否则湍江派就是他们的结局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低,裘文仲下马牵绳,视线在两边田地中打量。 不少农人在田间忙碌,老黄牛发出哞哞的叫声。 终于 在卧龙山脚下,他见到了几位不同于农人的身影。 那年轻人左右身侧,各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看上去颇为灵秀,不像普通农户家的孩子。 定睛细看,才认定是那人。 “观主。” 拽着马靠近几步,裘文仲攥着缰绳双手抱拳,远远先招呼一声。 正在田边吃饭的周奕不由转过头来,没等他问。 “灰衣帮帮主裘文仲,见过易观主。” 这一次,他更正式的抱拳作礼。 灰衣帮帮主? 周奕脑筋一转,猜了个大概,将食盒盖上,也拱手回礼。 “裘帮主,所来何事?” 晏秋上去为他牵马,裘文仲来到田垄边坐下。 “是大龙头叫我来此。” “你与裘千博是何关系?” “那是家父,不过,他已离开南阳,朝着江都方向去了。” 这显然不在意料之中。 周奕还以为裘千博已死:“贵帮发生了什么事?” 裘文仲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尽数告知。 周奕听罢,直呼精彩,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真要笑出声来。 周老叹玩脱手了,得意的作品带着他的魔功直接跑路,这离奇程度足以媲美任老太爷诈尸。 “家父沉迷武学,这次得了魔门秘术,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大龙头叫我” 裘文仲轻呼一口气:“大龙头叫我遵观主号令。” 周奕微微摇头,“你也瞧见,本人上山修道,下山耕田,微末本事,哪能指挥大帮大派。” “回去吧,帮我谢过大龙头好意。” 听到周奕拒绝,裘文仲心神一松。 他也不认为跟着五庄观会有什么前途,易观主主动拒绝,这时回去不算违背大龙头的话。 那么融入南阳帮,应该不成问题。 正想起身告辞,忽然惊觉。 易地而处,自己会心动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可是一整个帮派的财富,能号令上千帮众。 易观主拒绝得这样干脆,似乎没将灰衣帮放在眼里。 再一想. 大龙头将自己指向卧龙山,易观主又将自己指回南阳城。 这. 一股冲动压在身上,裘文仲从要站起来的姿势便成了换一个位置坐。 “易观主不必操心帮中内务,家父常年练功,琐事都由我负责,观主在山中练功,不会有任何妨碍。” “只消观主接受,我好带着帮中三位长老,七位舵主一道拜山见礼。” “其余诸事,皆不用观主操心。” “且有任何吩咐,文仲都会照办。” 裘文仲起身作揖拱手,又加了一句:“方才大龙头的吩咐已被观主拒绝,此时乃是我心甘情愿。” 周奕闻言,不禁笑了: “拜山就免了,帮内现在定然混乱,你去善后吧。” 裘文仲只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心中疑惑万千,这时候豪赌一场,却也不问。 应声过后,牵马而退。 夏姝道:“师兄,这个人好机灵。” 晏秋指了指地面:“他方才想走,不知为何又坐了回来。” 周奕摇了摇头:“跟着我不见得就是好事。” “这灰衣帮的帮主、副帮主都没了,实力大有折损。相比于灰衣帮,我其实更看重他这个人。一帮上下各种琐事,想想就叫人头疼。” “若只有一个烂摊子,我决计不会接手。” 两小道童又叽叽喳喳讨论。 周奕细细一想. 杨大龙头有何深意? 仅仅是投桃报李,还是说.他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那么,这便是杨大龙头的态度吗? “师兄,还要继续锄地吗?” “锄地,你们也来。” “好。” 两小撸起袖子,下到田里,随周奕一直忙活到傍晚。 田间的农人们散去,三人也荷锄而归。 踩着影子上山,一路闲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平和宁静。 这份宁静,或许是大多数人的愿望。 但是 这份愿望,很快便被打破了。 周奕连续耕田劳作,一连六日。 这一天,一匹快马疾奔而来。 鲲帮来此送信的人,竟是陈老谋。 周奕看到他时,感觉陈老谋的表情有些古怪,不过可以确定,有重大事情发生。 “天师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陈老谋将信送到,打马便走。 周奕站在田垄边,将一份信加羽急信摊开。 上方写道: “朕闻黄帝五十二战,成汤二十七征,方乃德施诸侯,令行天下 然高元悖逆,窃据辽左,不修藩礼,屡犯边疆,兼勾连突厥,侵扰我辽东黎庶,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高句丽的第三征,开始了 周奕把信一合,如果陈老谋在此恐怕会有些诧异。 因为某天师并没有多么惊讶。 只是很平静地将信看完。 这是一场挽尊之战,杨玄感的好兄弟兵部侍郎斛斯政,他竟然投靠高句丽,在杨广看来,这个人必须死。 周奕的心境起伏变化,生出一股迫切练功之念。 扛着锄头,直接返回卧龙山 就在这封诏书从东都传出后,四海为之一震。 本就来回奔波的救火队长张须陀彻底忙不过来了,东边揭竿,西边起义。 各大势力鼓动暗流,江湖大派随之而动 在尤宏达与大帝之流的逼迫下,蒲山公营终于憋不住了,李密改变计划提前来到荥阳。 远比过去低调的李密,在瓦岗寨拜见了大龙头翟让。 当瓦岗寨点起那一炷香时,军师沈落雁修书一封,言中原道书魔典现世,送呈南海仙翁 奕剑大师傅采林点派弟子,傅君婥抱剑出山。 东溟派巨舶上,李家二郎携其妹夜话东溟夫人。 东都独孤家,一位近百岁的老人正在被一位少女‘纠缠’. 天君席应沉心钻研紫气天罗,意外收到邪极宗拜帖,信中直言武道无上大秘。 岭南天刀站在磨刀堂前望着东都文书,召来银須宋鲁. 南来北往的武林人做着更频繁的交互,忙碌的马帮从塞北运回马匹,卖出了极为高昂的价格。 一时间,塞北马贼大寇群出。 竟陵之南的飞马牧场迎来更多拜客。 商秀珣孤芳自赏,将众多拜客拒于山城天险之外,她独坐高城之巅,一边吃果子,一边欣赏一幅奇特画卷.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