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扉半开,窸窣虫鸣听得更为真切。 阳兴会密室中的两人沉默良久。 “云长老,该怎么办?”季亦农打算听命行事。 云采温已思索良久:“已可笃定邪极宗很早便在打理南阳,城内大多数势力都已被渗透,只是你限于眼界,难以觉察。” 这是魔门惯用手段,阴癸派便借此把控襄阳。 同为两派六道,邪极宗耍用此法,自如家常便饭。 “那季某今后如何在南阳行事?” “襄阳、南阳两地是宗尊定下的,不可丢,你且明确这一点。” 云采温踱着步子:“至于做事.你便将其余人都看做邪极宗势力,凡事三思而行,不可暴露阴癸派这一身份。” “据我猜测,邪极宗的渗透还在继续。任志该是没有配合,故而被杀。” “倘若” 季亦农提心吊胆地接上话:“倘若邪极宗的人找上季某,该当如何?” 云采温沉默了。 季亦农哭丧着脸往前一步:“云长老,季某为阴癸派流过血,您可不能不管我。” “天大地大阴后最大,季某还要为阴后尽忠,还望云长老教我。” 云采温朝外边望去几眼,坐回软榻: “我都没慌你慌什么,邪极宗虽然有些势力,距本门可还差得远。邪帝魔功未成,故而避开宗尊,道心种魔大法极为难练,我可没听说过谁练成了。” “哪怕当代邪帝惊才绝艳,也非是短期之功。” “只是他们在南阳扎根日久,力聚一处。而本门布道天下,不仅与佛门道门相争,还在收罗其余各派各道,若全力在此,邪极宗必然退避三舍。” 季亦农恭敬道:“季某自然知晓本宗伟力,却揪心眼前之急,不得解法。” 云采温嗯了一声: “邪极宗先杀罗长寿,又杀任志,倘若他们真找上你,你见到邪帝,莫要犹豫,纳头便拜就是。” 季亦农啊了一声,脸上肌肉抽搐。 心道一声:在你叫我跪之前,我已经跪了。 “这如何使得,岂不是对阴后不忠?!” “你有心便好,”云长老提点道,“活人总比死人有用,你也可以顺势探查消息。” “邪极宗在南阳与冠军两地的关系让我大感困惑,若朱粲已与邪极宗合作,没道理与南阳为敌,简直是自相矛盾。” 季亦农咦了一声:“难道.” “难道邪极宗内部不合?” 他想把水搅浑,这时张口便来: “邪极宗隐没许久,突然爆发大批高手,可见本代兴旺,甚至是邪帝不止一位,就和漠北草原一样,有颉利、突利两位大小可汗。” “故而两城厮杀,内部也在争夺道统。” 云采温顺着他的思路,只觉邪极宗的底蕴比自己预料中更深。 但是 细细一想,不少节点都能联系起来。 就比如,当初义庄中该有八大高手,忽然变成五位,这不正是内部不和的体现吗? 云长老的面色变了又变,只觉邪极宗这潭水更深了。 “也许你的荒诞妙想正好言中,此事我会禀明宗尊,算你立下一功。” 云采温看向季亦农的眼神带着一丝欣赏: “近来你得韬光养晦,不要事事皆盯。等风头渐过,再去探查消息。” “明白了。”季亦农沉声应道。 “我先去寻霞长老,与她商议此事。” 云长老毫不拖沓,话音未落便驾驭高明轻功,倏忽出窗,飘然而去。 这一晚. 季会主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一会儿梦见邪帝,一会儿梦见阴后。 旁人瞧不见这天下间最恐怖的漩涡,而他已在这漩涡中央,搅来搅去。 …… 湍水西岸,冠军城。 食人魔朱粲聚集群盗称王,号“可达寒贼”,又号“迦楼罗王”。 故而现在的冠军城,又被其叫做迦楼罗国。 此城虽不及南阳富庶,却也是一方大城。 他有着“食人魔”的名号,不过对于本城居民,朱粲残忍血腥的面孔稍有隐藏。 否则吓走城民,徒剩空城一座,便追悔莫及。 “大王,杨镇破坏了我们的交易,夺走您的货品,难道您一点也不生气吗?” 迦楼罗王宫内,科尔坡已尽力压制火气。 王座上那人身量高大,着一身宝光闪闪的轻甲,脑袋很大,宽面眉散,眼角有一道火灼烙印,眼神煞是凶厉。 朱粲趾高气昂:“杨镇那边本王自会讨要,但你将本王的东西弄丢,难道就一点责任没有?” 科尔坡身侧数位突厥高手都面色不善。 不过这是食人魔的地盘,他们再狂也不敢放肆。 科尔坡反应很快: “这批货未曾送到冠军城,大王也没有结算钱银,损失全在我们商会身上,要说责任,只能由杨镇背负。” “哦?”朱粲敲打着椅子,“可汗就这么一点诚意?” 科尔坡也不是傻子。 见他这副样子岂能不明白,朱粲根本就不愿出兵。 以往恐吓一下杨镇,现在看到杨镇态度有变,他反倒不敢蹬鼻子上脸。 冠军城真要与南阳开战,没有一个足够恰当的机会,半点攻下来的把握也不会有。 科尔坡心中憋气,想到那么多得力手下被杀,正欲给杨镇找一点乱子。 这时 外间一大阵脚步声响起。 “宗主,您这边请。” 科尔坡瞧见说话之人是一个妖娆女子,正是朱粲的女儿朱媚,此女心如蛇蝎,常为朱粲出谋划策。 她身边跟着两名高大男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因他们皆是朱媚面首。 除此之外,还有六十多名持枪武卫,全都是太阳穴高鼓的内家好手。 被武卫夹道相迎,又由朱媚亲自领路的乃是一男一女。 男的脸阔若盆,着一身僧衲,瞳仁之中两团鬼火时隐时现,一看便知是纯正的魔门老怪。 一旁的宫装女人眼角皱纹变淡,似要重返青春。 周老叹与金环真身后,还跟着八名身蕴魔门真气的武人,全是面无表情。 科尔坡猜到这些人的身份,他上前打招呼: “见过两位宗主。” “在下科尔坡,来自塞外草原,受命于突利可汗.” 他说话间,发现两大老魔无动于衷,压根没用正眼瞧他。 什么突厥可汗,他们像是一点也不在乎。 于是又加了一句: “在下还与武尊之徒交好。” 周老叹停下脚步,眼中两团鬼火跳跃:“你认识武尊?” 科尔坡带着一丝自豪: “武尊在大草原上纵横无敌,数十年长盛不衰。 他老人家当年用的那柄长矛阿古施华亚,其中有一部分天雨铁,还是我们商会贡献上去的。” 他说话有些技巧,但周老叹直来直去:“你懂炎阳奇功吗?” “这”科尔坡语塞。 周老叹大嘴开合:“既不通妙法,有什么资格与本座交流奥妙,不要耽误时间,滚去一边。” 科尔坡先被朱粲摆了一道,此刻面子大丢,心中一股气憋着难受至极。 看着周老叹继续往前走,于是强塞一句: “宗主在南阳城中的设计全被杨镇捣毁,就连您安排隐藏起来的裘千博也被他们找了出来。 若宗主与朱粲大王配合,先诛首恶,再灭南阳,岂不是轻而易举?” 科尔坡瞧见. 此言一出,两位老魔同时停下脚步。 金环真扭头看他,周老叹的身体则是微微颤抖。 “好好.”他连道两声好。 科尔坡还不知他在好什么。 就在这时 周老叹身影一闪,科尔坡周围的突厥高手没有反应过来,转脸发现老魔已与科尔坡额头贴着额头。 “宗宗主,我我绝无冒犯之意。” 科尔坡糊里糊涂,不知怎么惹了这家伙,只当是抬高杨镇扫了他的面子,赶紧说好话恭维一句: “杨镇也没什么了不起,虽发现您的手下,却还是被裘帮主跑了,可见他与您差得远。” “在下.”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大手已按在他的膻中穴上。 “你可真该死啊!” 周老叹怒斥一声,打出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气,直接叫科尔坡浑身如过电一般,瞬间僵直。 他双目惊恐,被周老叹抓着胸口,朝后一掷。 五位面色黝黑的黑衣人将科尔坡抬起,扛在肩膀上。 “将他入棺。”周老叹暂歇怒火。 “是。” 与科尔坡一道来的那些人都呆住了,动也不敢动。 金环真安慰道:“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人内力不算差,将他炼了也算个好材料。” 周老叹道:“他还是差了点,浪费真气。” 金环真轻拍他的肩膀:“他练的是塞外功法,内力燥烈,与之前所用残道稍有不同,” 周老叹这才点了点头。 朱媚与她的两位面首内心发寒。 两位老魔旁若无人的讨论魔功,炼这炼那,真怕他们把自己也炼了。 朱粲迎了上来:“两位宗主可是要问那裘千博之事?” “他在哪?” “曾在永安郡附近露面,又顺长江而下,去了江都方向。” 周老叹一挥手,出来数名黑衣人。 “你们现在就去追,一旦搞清楚他的具体位置,立刻汇报,我要亲手抓他回来。” “是!” 朱粲望着这些黑衣高手,极为眼馋。 看向周老叹,就像看见聚宝盆一般。 这些黑衣人的情况与裘千博类似,多是武功不俗的江湖人,受不住魔功的蛊惑。 但是,他们没有裘千博那份心志。 故而被周老叹打入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气后,虽得了行功秘录,却丢失自我,成了赤影兵团的一员。 这是周老艺术家品鉴大明尊教的邪门教义后,新得的练煞养煞法门。 相比于对付任老太爷那种粗糙方法,已是飞跃式进步。 “最擅长光明经与娑布罗干的人还是善母,若我全通善母的精神法门,将她的逍遥拆用于窍中神,那一定会是全新的境界。” 周老叹顺着朱粲的目光,也望向那些黑衣人,痴痴而想。 金环真道:“我很支持你,但刻下将善母引过来只会是大麻烦。” 朱粲插嘴问:“不知何时才能培养出大批高手?” “快了,等我把那人抓回来修补法门。” 周老叹看了朱粲一眼,随手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此法一成,定叫你手下的高手成千上万,届时攻城略地,易如反掌。” “不过,我们要按照约定做事.” 朱粲凶恶一笑:“那是自然。” “若我迦楼罗国称霸天下,两位可以随意设立国教。” “哈哈哈” 两人对视大笑。 周老叹又看向那些突厥高手:“这些人归我了。” “宗主随意取用。” “朱粲.你疯了,你要与可汗为敌吗?!”一名突厥人惊悚大叫。 可是,这威胁半分效果也无。 朱媚作为朱粲的外置大脑,望着被拿下的突厥人,心中有一些顾虑却不敢开口。 遇到这些恐怖老魔,哪怕她同样心狠手辣,却也深深忌惮老魔们的手段。 唯一叫她庆幸的是 这些老魔似乎只对练功感兴趣,甚至还会让她指挥一些入魔之人。 朱家父女见此情形,才与老魔们深入合作。 朱粲有了更大、更明确的野心之后,从光脚变成穿鞋的。心态竟稍有转变,不似之前那般恣意妄为。 杨镇夜袭汉县码头,他竟然轻飘飘揭过. 任掌门尸绕护城河第二日。 周奕送矮胖道人至山脚。 木道人来时两手空空,走时挎着包袱,脸上全是笑意。 他用肥大的手掌拍了拍财神爷的手臂:“做人一定要周奕,下次还有这等好事,务必叫上我。” 周奕笑呵呵道:“你要去寻鸦道长?” “去接济他一下,”木道人露出坏笑。 这次掀翻科尔坡老窝,他大赚了一笔,说话极其好听: “真正为咱们道门谋福利的,还得是你这样的,等你武功高点,我们联络几位道门朋友,选你作道门第一人。” “宁散人是谁?道爷可不熟。” “你可闭嘴吧!” 周奕驱赶式摆手,“快走,快走,回你的高老庄。” “哈哈哈!” 矮胖道人见他这谨慎样,不由哈哈大笑,虽不明其意,但已习惯了他这样开玩笑。 他踏上阡陌小道,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好好练功,以你的天赋,道爷我可不是在说笑。” 周奕没理这一茬,只叮嘱一声:“江湖险恶,你多小心。” “江湖妖女多,你也多保重” 木道人迎着阳光,大踏步消失于小径。 周奕望着矮胖道人的背影,内心有点小羡慕。 木道长还真是自由自在 他还没从山脚返回,远远听到马蹄声打东边来。 只有一骑, 很快 一名身材挺拔的长须老者映入眼帘。 这是杨大龙头第三次来卧龙山。 “大龙头,请。” 周奕请他入观,大龙头下了马,有些复杂地望着他。 而后朝山道方向伸出一只手,悠悠道: “周天师,请。” 周奕眼中的异芒一闪而逝,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两人一道登山。 南风吹得两侧古柏沙沙作响,他们的步伐很慢。 “大龙头何必改我称谓,其实我在这里做个五庄观主也挺好。” “欸杨某也不愿。” 杨镇手扶长须: “但一想我年岁已高,再没多少机会去认识这天下间的神奇人物。天师卷起千里烟波,倏而躬耕南阳,杨某不主动打一声招呼,实为生平大憾。” “大龙头谬赞了。” 周奕轻叹一口气:“我一路颠沛流离,没什么可值得称道,如今有观安居,倍感珍惜。” 杨镇摇头:“初初我也只是好奇,没想到寻着蛛丝马迹越查越惊,也解开了心头疑惑。” “苏兄弟那样的伤势,也唯有天师的太平鸿宝才能逆天改命。” “以杨某一开始的性子,恐怕对天师避之不及。如今知晓周天师为人,那便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他话语爽直,不曾绕弯子。 周奕笑问:“大龙头是想叫我继续做观主,还是做天师呢?” “那得看你心情,我哪有本事能管,”杨镇苦笑。 “天师年纪轻轻,却得尝普通人一辈子都难经历的人间五味,心中自存经纬,非我一垂老衰朽之人所能忖度。” “诶~!” 周奕并不认可:“这话言过其实,前段日子在田里,我们还一起除草平坷,能有什么不同?” 杨镇闻言,抚须而笑。 二人一路聊到道观,等坐下来喝茶时,这位大龙头终于步入正题。 “隋失其鹿,天师可要逐之?” 杨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周奕道:“其实,相比于隋失之鹿,我更愿得一份安稳。” “然” 周奕与他对视: “大龙头能查知我的底细,便知我这身份破绽极多,不可能全然保密,朝堂又如何视太平道?哪怕我丢了太平道主的身份,在有心之人眼中,皮相易改,骨血难移。” “除非我断绝红尘往来,真的成为方外之客,但不瞒你说,我可能坐不住,便是现在已有出去逛逛的心思。” “值此乱世,天下形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我要为自己考虑,也要顾念我的至爱亲朋。” 杨镇听懂了他的心思,甚至也读懂其中的一点小小苦衷。 他又问:“天师欲铸南阳为剑吗?” 周奕反问:“大龙头有何打算?” 杨镇望着东都,忽然岔开话题:“天师对一件事应当不知情。” “何事?” “与天下间的正道魁首有关。” 周奕毫不迟疑:“慈航静斋叫大龙头静心等待天下共主的出现,那时交接南阳,既可得受恩赐,又可护佑南阳郡民。” “呼”杨镇喘了一口粗气,心中实难平静,这是一等一的密事,绝不会往外传。 “想来圣地传人也想象不到,天师将她们也看穿了。” 他没有深究,又道:“杨某算是有几分察言观色之能,故而有一个离奇发现.” 周奕眸色微变:“难道慈航静斋此刻已告知大龙头,谁能得隋之鹿?” “这倒是没有” 杨镇语气转变:“可奇怪的是,我听这位传人的口吻,似乎是心有人选。” “回想那时,东都尚未发出三征高句丽的诏文。”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抑或是杨某错觉,想来作为武林圣地的第一传人,话语中包含自信也属正常。” 慈航静斋选人的时间对不上,周奕一时也没有确切答案。 杨镇打断了他的思绪: “圣地传人的话原本契合杨某心意,但那是在见天师以前。” “现在,我的心意已经转变。” “不提救命之恩,也不提雍丘千里烟尘侠义事,只近观卧龙山周边.” 杨镇感慨一声:“有些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 “不过.我希望天师善用南阳这柄剑。” 周奕笑了一声,一句话打破了沉重氛围: “多谢大龙头信任,但还是先叫我观主吧,这柄剑也在你那放着,我可不想陷入战火。” “只消大龙头这些话,叫我心中安稳,便胜压一切。” “多谢多谢。”周奕连道感谢,给杨镇添水,以茶作酒敬了他一杯。 杨镇反倒一怔。 如今天下大乱,太平天师得了他的支持,一旦高举义旗,以大贤良师这惊雷般的名号,数十万之众顷刻聚集。 届时灭了冠军城,一统南阳郡,再占淮安。 跟着南下直取襄阳,把控汉水,北上取襄城威逼东都,如此一来,天下第一大反王势力,数月之间就可形成。 但凡有点野心的人,恐怕都要痴痴而想。 天师的这份平静,倒叫他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之后 二人又聊起昨夜汉县码头之事,后续城内变化,以及朱粲的动作。 晌午时分,老单从城内带来好菜,留杨镇在观内用饭。 他今日来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故而也不将自己当外人,吃吃喝喝,与老单一起,把周奕好几个月的‘陈酿’喝个干净。 大龙头满脸酒红,此时若耍偃月刀与老单较量一下兵器。 周奕恐怕要到仓库的箱子里找一找,看看角悟子师父有没有藏一对双股剑在里面。 后院还有一株桃树。 这太对了。 杨镇酒足饭饱下山之后,一路上都在思索。 这卧龙山第三顾,不仅是来开诚布公,还做好了打破平静的准备。 可山上这位,却比自己淡定多了。 因此,大家像是只换了个身份谈心聊天,彼此更加知心了解。 对于整个南阳来说,倒是没多大改变。 杨镇的目光看向卧龙山下,白河村的变化很大。 更多的人,翻新过后的连绵屋舍,稳定的早集,还有追逐嬉戏的孩童 他欣慰地望着这一切,曾想将白河村的这些变化放大到南阳郡。 可哪怕是这个小目标,他也难以做成。 所以. 南阳,确实该换一个话事人。 他之前一直为这事犯愁,现在找到了一个,貌似挺合适。 杨大龙头醉红的脸上挂着笑容,慢悠悠骑马返回郡城。 他想通了很多事,又放下了很多事。 这一刻,杨大龙头的背影看上去,与矮胖道人的姿态有几分像了 …… 南阳城外,东部郊野。 “这人你们认识?” “认,认识.”说话之人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他他是城内荆山派的任掌门!” 另外一人道:“二公子,此人是被人以内劲震碎心脉而死。” “他浑身不见其他伤势,可见这位荆山派掌门没有撑过几招。” 宋师道眉头一皱:“别管了,丢河里。” “是!” 扑通一声,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又被丢入河中。 宋师道望着南阳城方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还没进城. 就捡了个死掉的掌门人。 这时又想起. 几天前他才入南阳地界,迎面撞上七八名魔门高手。 这些人的气息与长江边撞上的那人很像。 宋师道身处异乡,当然不敢惹他们。 鲁叔所言不假 宋阀的名头,在这样的‘大魔窟’面前,一点也不好使。 他们一边朝城门方向走,一边询问水龙帮派来的向导。 “荆山派实力如何?” “回二公子,荆山派与湍江派一样,都已从南阳八大势力中除名。” 水龙帮的舵主闾逸道:“荆山派起先在南阳排名靠前,有着三千多门人,控制马帮来往漠北,做各种皮具生意。” “不过,现在已被各家瓜分。” “城内近来变数极多,比如这城门防务一项。原本是八家势力每月轮防。” “现已南阳帮每隔一月,就会占据防务,其余分归别家。” 宋师道疑惑一声:“杨镇大龙头怎与听闻中不太一样,南阳帮这样做,其余宗派没有意见吗?” “多半是没有的。” 闾逸看了看四周,谨慎道:“杨大龙头的变化非常大,绝不能用之前的眼光去看待他。” 宋师道不明内情,但他已见识过南阳魔窟的一角。 为了避免与任掌门一样被丢入河里, 宋家公子极是谨慎,准备按照本地帮派的规矩礼貌办事。 “如此说来,这南阳的生意,还是要与杨大龙头商议。” 闾逸摇头:“并非如此。” “财务总署于南阳帮,但盐货车马茶酒等等项目,多由其他门派在经营。南阳帮不需要什么都管,却得各行之利。” “这也是他们称霸南阳郡的基础。” “盐,归阳兴会的季会主管。” “此人与宇文阀、海沙帮交好,故而不能找他。但是找杨大龙头也无济于事,南阳帮不会直接插手。正因如此,本帮占不到阳兴会这一先机,才被海沙帮处处压制。” 宋师道皱眉:“那岂不是没有根基?等海沙帮的人手补上来,你们现在的生意,还会被打下去。” “所以.” “二公子要去见一个人” 郡城之西,卧龙山下。 宋师道举目望向山岗,见佳木交荫,浓翠欲滴,一派盛夏好景。 他已听水龙帮的闾逸细心讲解,知晓这山上有什么人物。 根本不用辨那传言真伪。 只一项. 能在魔窟上起道观,岂是等闲之辈。 “凡事在我,你们不可轻举妄动。” “是!” 八名宋家刀客一齐应诺。 宋师道定睛再看岗上,理好思绪,登山去了。 作为天刀之子,若非深陷‘魔窟’,绝不用如此紧张。 几人寻阶而上,一路不停,终至五庄观前。 负责看门的是两名魁硕大汉,膀大腰粗,目中淡淡黄芒点亮,叫人知晓他们是练出横炼罡气的外家高手。 “几位是哪里来的朋友?” 两大汉一左一右,抱拳招呼。 宋师道不敢小觑,道:“岭南宋家,宋师道,特来拜会观主。” 宋师道留意到两人的表情。 听到岭南宋家,他们没有多么惊讶,也没有立刻迎他们进去,只是说了一句客气话,往内通禀。 四大门阀的名号也没什么用。 不怪宇文化及的儿子死在这里。 不多时有两位灵秀道童走出,笑道:“宋家的朋友,请。” 宋师道入到大殿,见一位俊逸出尘的年轻人迎了出来。 只从表象上来看,并不能看出这位观主会不会武功。 再观其年岁. 不出意外,南阳会有个了不得人物出现。 宋家的消息,还是闭塞了一些。 “观主,叨扰了。” “宋兄请坐。” 周奕望着一副文士打扮的宋师道,心下很是疑惑。 天刀之子,怎么寻到南阳? “宋兄从岭南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倒是有一些琐事要扰观主清净。” “言重了,请讲。” 宋师道见周奕干脆,也不藏话。 便将宋家盐货生意与水龙帮的事悉数告知,包括利润分成也一并说了。 周奕权衡一番,直言道: “城中盐货多归阳兴会管辖,我本不该插手。不过,宋兄的身份有些特殊。” “我与你岭南宋家之祖,颇有渊源。” 耐心静听的宋师道登时将腰挺直,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易观主说的可是真的,只是我宋家一支在中原并无余脉。” “无关余脉,源头在你家先祖宋悲风前辈。” 周奕目带沧桑,幽幽念了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宋师道专注于他的神态,心下大有触动。 “观主可否告之以详,不知我两家有何交情?” 周奕微微摇头:“此事需我见过宋阀主,才能当面印证,否则只是空口白话。” “要如何印证?” 周奕道:“我出剑,天刀出刀。” 宋师道一下从椅上站起,上下打量周奕:“易观主,你你.” 他劝道:“你万不可如此。” “家父一旦出刀,决计非同小可。” 南阳这地方,练武天才也这么癫狂,简直不要命了。 宋师道在内心吐槽,很清楚自家老爹是什么样的人物。 只当是这位观主年少轻狂。 对于祖上交情的事也不问了,免得将南阳之事办砸。 周奕笑了笑,转了个话题:“水龙帮盐货买卖虽然麻烦,但我愿意帮这个忙。” “多谢!”宋师道赶忙拱手,再次体会到易观主的干脆。 他也知道这事难办,自觉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于是又说些请周奕去岭南做客的话,但是不要动刀动剑。 周奕则觉得这位宋家二郎很奇怪,待人礼貌,却隐隐有点坐立不安。 猜他或许还有急事,于是商量好怎么与水龙帮联络后,也就没有留客。 望着宋家公子匆匆下山。 周奕笑了起来,这生意做得。 赚钱又赚人情,宋二郎这样的人,多来一些才好。 至于阳兴会. 季会主心里有鬼,现在做什么事都低调,城内找不到比他还老实的人。 想到水龙帮与巨鲲帮在东南沿海乃是死对头。 周奕当即去南阳城寻陈老谋,与他说了水龙帮与宋阀的事,以免生出嫌隙。 陈老谋没有反对,并提出派人帮他盯着水龙帮的盐账,保证分利不错。 由死对头盯着账,水龙帮几位头领休想打马虎眼. 宋师道光速离开南阳后. 水龙帮得到五庄观支持,城内的打压全都消失。 之前抢占海沙帮的生意,迅速稳固下来。 并且摆到明面做事,与海沙帮公平竞争。 没有一家独大,盐价瞬间变低,普通郡民因此受惠。 灰衣帮这边.周奕对裘文仲进行了一段时间考察,他打理俗务着实是一把好手。 于是常把他叫入道观,认真培养。 顺便让两小道童空暇时,跟在他身后学一学。 这些天,冠军城出奇的安静,朱粲这匹饿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杨大龙头都有点不习惯。 几人暗中揣测,朱粲是不是已经被老叹入棺了? 那倒是好事一桩。 周奕经过与任掌门一战,感觉自己在招法上有些不足,不能发挥出与速度相匹配的战力。 于是由杨大龙头推荐,在南阳帮中寻了些拳脚指掌之类的功夫。 一个拥有“太平鸿宝”的人,为何要接触这些凡俗技法,这一点杨大龙头也想不通。 不过,他不缺耐心。 但凡是自己懂的技法,总会演练一番。 有这样一位大师傅手把手演示,自是大大加速周奕的招法进度。 这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大业十年,临近秋天,周奕站在五庄观的屋脊上,望着这暂时平静的大后方,心下动意泛滥。 他已做好打算,七日后,便踩着立秋时落下的第一片枯叶,取道东南 …… 立秋前五日。 淯水下游西岸,新野以北四十里一处盐仓,正燃烧着熊熊大火! 满地的尸体、散落的兵刃、四溅的血液. 水龙帮一处盐仓,几乎被连根拔起。 不断有尸体,朝淯水下游漂去。 “族叔,这次的消息可算准?” 淯水边,浑身染血的宇文庆辉正在擦拭长剑上的血渍。 一旁的高大男人,正是宇文阀阀主宇文伤的次子,宇文无敌。 宇文家二代中的四大高手之一。 “不错,办得很好。” 宇文无敌又道:“阳兴会的季亦农突然变成缩头乌龟,这可真是稀奇,不过,有些事不用这些废物也不打紧。” “今次给他们一点教训。” “水龙帮三大头领死了一个,他们该在城内老实一点了。” 他带着几许得意,冷峻一笑。 宇文庆辉又问:“淮安那边可要运作?” “当然。” “宋阀在岭南势大,但到了这里,他们又算什么?” 宇文阀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淯水以东而去。 在众人远走之后,几道身影漂闪至淯河下游,水中一些尸体正要流入新野。 一道人影从淯水上飞掠,捞起一名白衣人,将她放在岸边。 看她脸蛋,是个不及三十岁的女子。 姿容端正,面颊稍显清瘦,透着一丝柔美。 只是此刻面色惨白,唇边挂着血,生死不知。 “走吧。” “你要小心点。” “嗯。” 几道简短而清冷的声音被淯水吞没. 宇文无敌灭水龙帮盐仓舵口第三日。 卧龙山上,傍晚时分,周奕已收拾好行囊,正在和夏姝晏秋说话。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彻山道,周奕远远听见,不用人通报,自己便出了观门。 来人大多是生脸,可一看他们身上的标记,便认出来自水龙帮。 此时正抬着一张门板,上方那人气息极不稳定。 “观主!” 几名帮众见到周奕,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 “怎么回事?”周奕微微皱眉。 一名帮众道: “新野以北的仓库被人袭击,舵口中的人几乎死绝,我们在下游发现了头领,她昏迷不醒,气息虚浮。” “我等无法,只能抬来请观主一试。” “敖统领以寻常法子是很难活成的.” “请观主试.试将她从幽冥世间唤回来。” 水龙帮也不算病急乱投医,毕竟五庄观主行走阴阳两界不算什么秘密。 周奕看了门板上的人一眼。 他有点印象。 水龙帮有三位统领,这位排行第三,叫做白龙。 名字叫. 对了,叫敖姿。 周奕打量她一下,确实是白龙统领没错,赶紧招了招手。 “把她抬入观内。” “是是是!” 水龙帮众答得急促,是真的慌掉了。 敖姿被抬入后院,涉及真气之秘,周奕屏退外人。 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息,时有时无,随时都会死。 可是,却不清楚她的症结所在。 摸了摸手心手背,冰冰凉凉的。 抬手轻触她膻中穴,一道真气打入。 并没有魔煞之气。 就在这道真气以极为温和的方式入了女子的膻中穴时,她的身体,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 周奕抓着她的脑后脖颈,让她坐起身。 这时从后背按在她的命门穴上,复点腰阳关,转至中枢,至阳. 真气行走在她的任督二脉中。 原来如此 周奕心有明悟,也大概猜到是谁下的手。 冰玄劲,是宇文阀干的。 冰玄劲的寒冰劲力滞留在她体内,导致气脉淤堵,加之受了内伤,故而常作隐脉,气息时有时无。 再耽搁一日,那是必死无疑。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当下运转玄门功力,逐一将其脉穴中的寒气化掉。 周奕站在门口,掌推真气。 他却看不到. 在他的真气缓缓而入时,这面朝屋内的白龙统领敖姿竟在重伤中睁开眼眸。 这时二目迷离,偶尔闪烁过精灵般的色彩 她又把眼睛闭上,细细感受。 不经意间小口微张,差点轻哼出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