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 南京鼓楼医院的走廊里,酒精的气味刺鼻而浓烈。 经过漫长的几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吴秀兰、乔三丽、项南方和孙小茉几乎同时冲上前,四双眼睛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吴秀兰的手指微微发颤,声音里满是不安:“医生,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额角还留着汗珠,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病人全身多处严重骨折骨裂,失血超过2000毫升,手术台上出现了失血性休克。现在骨折已经临时固定,血也输上了,但病人还处在昏迷中。” 吴秀兰发颤的声音里带着期盼,强撑着问道:“以后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吧?” “虽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接下来72小时很关键,脏器随时可能衰竭恶化,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医生的表情严肃,目光里带着不忍,声音突然顿住,欲言又止。 吴秀兰着急追问道:“还有什么?你直接说啊?” 医生沉重地说道:“即便恢复清醒,后续还需要长期康复观察,但据我们保守估计,他后期能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不到百分之十。” 医生自然认得刚才的病人是奥运短跑冠军林渊,是无数人心目中的“飞人”,是当之无愧的国宝级运动员。可现在却遭到这种变故,说是天妒英才也不为过。 别说短跑,恐怕就连正常的行走,都要祈祷奇迹的发生,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吴秀兰两眼一黑,直直地晕了过去。 “妈!”乔三丽慌忙扶住吴秀兰。 孙小茉也急忙上前帮忙搀扶,项南方则捂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不敢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过了好一会儿,吴秀兰悠悠转醒,她挣扎着要起身,声音沙哑:“医生,我想看看我儿子,让我去看看他” 隔着ICU的玻璃,林渊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右额角缠着渗血的纱布,原本健硕的胳膊和腿上,白色的石膏层层迭迭,触目惊心,难以想象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几女的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重症监护室,每天的探视时间有限。
护士轻声催促众人离开,乔三丽红着眼睛,陪着吴秀兰回到走廊的长椅坐下。
她预想过长大以后可能会与哥哥‘分别’,但绝对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为林渊祈福,盼着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的哥哥能熬过这一劫。
“妈,我哥他福大命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既是在安慰吴秀兰,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项南方站在一旁,满心都是愧疚与自责。
哪怕林渊用赌气的语气让她走到马路上,她也只是感到心灰意冷,可她从没想过要林渊出事。
以林渊的反应速度,明明有机会躲开危险,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自己,自己去承受那致命的一击。
一想到林渊以后如果双腿残疾,项南方便心如刀绞。
曾经的怨恨在此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如果当初在马路上,她没有固执地甩开林渊拉她的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林渊真的一辈子无法站起来,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林渊没有责备自己,可她却做不到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哭腔:“阿姨,对不起,林师兄是为了救我才……”
吴秀兰仰头望向天花板,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望着眼前这个精致的姑娘,声音疲惫又疏离:
“林渊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就算是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救你。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医院这边有我们,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吧。”
儿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受这么重的伤,吴秀兰在心里不能接受。
再善良的人在儿子生死未卜时,也难以做到强撑着去安慰一个“导火索”式的角色。
“不,阿姨,我要在这里照顾林师兄。”项南方咬咬牙,决定说出真相,“我和林师兄是男女朋友,我有资格留下来照顾他。”
吴秀兰和乔三丽顿时怔住。
自家儿子的女朋友不是常星宇吗?
哥哥怎么会有两个女朋友?
“您要是不信,可以等林师兄醒来后问他,我只想看着林师兄早日康复,请您不要赶我走。”项南方的声音带着恳求。
吴秀兰神色憔悴,沉默许久后,缓缓点了点头。
“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但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她现在身心俱疲,实在没精力去追究这些感情纠葛,只盼着儿子能平安醒来。
“三丽,你回去打点热水,再带些洗漱用品来,顺便拿两套你哥换的衣服,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哥。”
穿着一身职业装的孙小茉连忙上前一步:“阿姨,我送三丽回去吧,我是开车来的,这样快些。”
吴秀兰看了一眼这个自称是儿子助理的姑娘,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头叮嘱三丽:“路上小心些。”
除了项南方这个当事人,以及家属吴秀兰和名义上的‘妹妹’乔三丽,林渊认识的女人中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便是孙小茉。
当时,洪武路上一个车间学徒正巧目睹车祸,认出了林渊,立刻跑去通知。
孙小茉接到消息时,正在整理文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拿起车钥匙便急急忙忙开车过来。
……
夜幕悄然笼罩医院,走廊的灯光昏黄而寂静。
吴秀兰看着项南方和孙小茉满是担忧的面容,轻声说道:“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项南方说道:“阿姨,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她满心都是林渊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想到林渊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她的心就揪成一团。
孙小茉也连忙说道:“阿姨,我也是。”
考虑到林渊的特殊身份,医院特意安排了一间病房给吴秀兰,总不好让她留在走廊守夜。
“三丽,你也回家睡会儿,这儿有我守着。”
“我不走。”乔三丽攥紧吴秀兰的衣角,眼眶通红,“哥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回去。就算回了家,我也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哥……”
她现在只盼着林渊醒来,就算林渊真的双腿残废,她也会一辈子陪在林渊身边。
吴秀兰看着倔强的三丽,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在医院安排的病房里,度过了这个漫长而揪心的夜晚。
林渊遭遇车祸的事情迅速发酵。
这可是个大新闻。
天还蒙蒙亮,无数记者涌来医院门口,他们扛着相机,举着话筒,想要获取第一手情报。
门卫们收到通知,将这些记者们拦在医院大门外。
住院部走廊里,戴着红袖章的值班护士每隔十分钟就巡逻一次,一旦发现陌生面孔,便立刻上前仔细询问身份和来意。
ICU所在的三楼更是加了双岗,除非是林渊的直系亲属或得到特别许可的人,否则一律禁止入内。
毕竟林渊的身份特殊,官方不能任由消息无序扩散。
车祸消息的传播难以避免,但病情细节必须严格管控。
常星宇得知林渊出车祸后,已经是事发第二天,她心急如焚,急匆匆赶去医院。
在医院楼下,她清楚地听到记者们向门卫打听‘林渊是不是真的双腿骨折’。
常星宇声音颤抖地问道:“阿姨,林渊他怎么了?”
吴秀兰又是忍不住落泪。
乔三丽把常星宇拉到一边,声音哽咽地说道:“常姐姐,我哥他现在还在昏迷,医生说,他的腿有可能……站不起来了。”
常星宇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下意识捂住嘴巴,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
乔三丽看向角落里沉默的项南方:“你去问她吧,是她把我哥送来医院的。”她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后,接着说道:“她说她也是我哥的女朋友,这事你知道吗?”
常星宇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知道项南方的心情一定和自己一样,这个时候,她不想再去伤项南方的心。
乔三丽自然不会因为林渊脚踏两只船的事情而生气,哥哥这么优秀出众,被多个女孩喜欢是件值得骄傲的事,甚至她还会觉得自己……
林渊躺在病床上,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耳畔回响。
他心知自己的伤病会让自己的女人们忧心,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戏已开场,总要让这场苦肉计足够逼真才行。
毕竟他上一章对自己许下的宏愿,不是说说而已。
林渊紧咬牙关,双拳捏紧,浑身紧绷,随着一阵刺痛,原本结痂的伤口迸裂出血,殷红的血渍迅速晕染了纱布。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划破病房的寂静,医生护士脚步匆匆,连带着守在门外的几女心中猛地一紧。
项南方更是脸色煞白,她原本以为林渊的欺骗让她难受至极,现在才知道林渊的离去,才是她最不能够接受的事情。
经过三个小时的紧急抢救,监护仪终于恢复平稳的节律。
医生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道:“病人各项体征已经稳定,可以转去专科病房,家属能进去探视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众人乌泱泱走进林渊病房,吴秀兰来到病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渊,问道:“我儿子怎么还没醒?”
医生神色凝重:“病人脑部受到中度损伤,或许昏迷三五天,或许会……”
他顿了顿,接着仔细叮嘱,“我给你们讲讲注意事项,你们用温水给病人擦拭全身时要避开伤口,千万不能用力拉扯骨折部位……你们可以适当地陪他说说话,也许熟悉的声音能刺激他恢复意识。”
听完医生的话,吴秀兰看向众人,轻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等众人离开,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儿子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小时候你就说,将来会让我为你感到骄傲……”
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如果儿子前半生的辉煌要用后半生的健康来换,她才不要,她只想儿子平安健康地度过每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打开。
吴秀兰红着眼眶看向乔三丽,“三丽,你哥从小就疼你,进去和他说说话吧。”
乔三丽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林渊的手,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林渊的脸颊。
犹豫片刻后,她俯身,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眷恋:
“哥,我昨天又梦到我小时候了。我最美好的记忆就是你让妈把六岁的我带到你家来。”
“就算是亲哥哥,也做不到能对我这么好。”
“你每天都会教我识文认字,周末会带着我出去玩,有什么好吃的都优先留给我。你把一切的疼爱都给了我,你的眼里只有我。”
“整个纱帽巷的人都羡慕我,因为他们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个世上最好哥哥,我也觉得我很好运,能做你的妹妹。”
“你总是不求回报的对我好。无论我想要什么,只要你有空,你都会去陪我。就算没空,你下次也会记着。”
“如果我们能永远不长大该多好。”
“当我渐渐长大后,我就不想只做你的妹妹了。”
乔三丽突然笑出声来,“哥,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就像你在书里写到的,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明明知道要知足,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奢想。”
“哥,你想睡就睡一会吧,我知道这些年你每天都过得很辛苦。但你别睡太久,我想听你说说话,想让你再多摸摸我的脑袋。”
“不管常姐姐和项姐姐怎么想,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如果你真的站不起来,我就当你的腿,推着你去看遍所有风景。”
乔三丽说完后,在林渊的手上轻轻一吻,才转身走出病房。
常星宇看向吴秀兰:“阿姨,我想进去和林渊说说话。”
吴秀兰轻轻点头,常星宇是儿子的女朋友,年轻人之间的话,说不定会让儿子早点醒过来。
常星宇走进病房,轻轻带上房门。
常星宇没有落泪,只是握着林渊的手,语气坚定道:
“这只是你和我们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对不对?”
“从小到大,你每次都能把不可能化作可能,我相信你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他们只是一群庸医,怎么能拿普通人的体质来衡量你呢?”
“你生来就是创造奇迹的人。你会很快苏醒过来,然后恢复健康。站立对你来说算什么,我还等着下一届的奥运会去现场看你比赛呢。”
“你不是总说,要和我生十个八个孩子吗?我都记着呢,我等你醒过来,把我的肚子弄大。你下次你不许退出来,也不许戴措施。”
“你和别的女人如何,我不去管,反正你这辈子只能娶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定你了。”
“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就守着你一辈子。”
常星宇在林渊的唇上印上一吻,可是却没有出现她期待的回应。
项南方热泪滚滚,抽泣地说道:“阿姨,我……”
吴秀兰望着少女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软,“你进去吧。”
项南方看着林渊的伤势,难以抑制,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心疼。
她抚上林渊缠着绷带的手指,声音哽咽:“师兄……”
“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每分每秒都像凌迟,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那天故意对我说狠话,就是想让我服软对不对。”
“你说我是用命惩罚你,可现在你却在用命惩罚我。”
“我宁愿那天你没有推开我,我们一起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叫我忘了你?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
后半夜,病房陷入更深的寂静。
乔三丽接替吴秀兰,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盆温水。
她将毛巾浸入水中拧干,从额头到脖颈,从手臂到指尖,动作轻柔而缓慢,除开被石膏包裹着的地方,每一个部位都没有遗漏。
她全然没有一丝羞涩,只是希望能用擦拭身体这样的方式唤醒沉睡的林渊。
她不能接受没有林渊的日子。
只是林渊依旧在昏迷之中,并没有真的清醒过来,只是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
不过只要有反应,乔三丽就会继续坚持。
……
夜露深重,项南方蜷缩在床头浅眠。
这两天,她和学校请了假,每日清晨便匆匆赶去医院,直到天黑才回到家中。
恍惚间,熟悉的呼唤穿透混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师妹。”
她皱了皱秀眉,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
房间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月光,林渊就站在床边,穿着一身素白的病号服,纤尘不染,眉眼间带着她熟悉的温柔笑意。
她望着眼前的人,猛地坐直身子,红肿的眼睛里迸发出惊喜,“师兄,你的伤,都好了对吗?”
她此时还有些迷糊,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师妹,你这几天清减了许多。”林渊望着她憔悴的模样,眼底泛起疼惜,却又藏着化不开的哀伤,“我是来向你做最后的道别的,我该走了。”
项南方这才清醒过来,惊慌地环顾四周,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窜——这分明是自己的卧室,门窗紧闭,师兄怎么会突然出现?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还在医院吗?”
林渊轻轻摇头,伸手想要触碰她,手却停在半空中:“师妹,你别害怕。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是放心不下你,想最后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