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委办事处大楼前。 车队缓缓停在门口,王奉下了车,原本堵在门口排队缴枪的军官立马让出一条通路,纷纷用目注视着他。 “这是王长官吗?” “看领章应该是!” “太年轻了,在国军里找不出第二个了。” “.” 王奉不顾身旁众人的嘀咕,快步走到交枪处。 士兵抬头看了一眼: “您好长官,请问您的姓名是?” “王奉。” “好,这是您取枪的编号,请您收好。” “谢谢。” 王奉收回纸条,刚转过身,正好碰见了徐州会战时的熟人。 孙连仲笑着走过来:“哎呀,王长官!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王奉迎了上去:“别来无恙!” 这次会议的规模非常大,基本上所有要参加武汉保卫战的部队,都派出了代表过来与会。 最低也到了师一级军官。 师长在外面或许官位很大,但在这个院子里,一板砖下去,能拍倒一大片。 有很多人王奉都不认识,更不要提打招呼了。 但他对孙连仲还是有印象的。 张虎快步跟了上来:“长官,这人也太多了。” 孙连仲走到王奉身边,二人并肩而行。 “昔日徐州一别,李长官还挺挂念你的,时不时就在军事会议上提起” 王奉有些意外:“德公近来可好?” 孙连仲笑了笑:“此次武汉会议,我和德公一同前来,在东湖边上歇脚,今天军中事务颇多,我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德公应该已经进去了。” 王奉点点头:“你部目前在哪里驻防?” 孙连仲:“大别山,徐州大突围后,我的鲁南兵团改编成了第三兵团,下辖18个师。” 王奉:“大别山,北线战场?” 孙连仲:“是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进了巨大的阶梯会议室内。 在卫兵的引导下,王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最靠前面的第一排。 而作为第三兵团总司令的孙连仲,则坐在自己身后。 等了好半天,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和王奉打招呼,有些人认识,例如李品仙,廖磊,汤恩伯,薛岳等人,还有一些不认识的。 王奉也不好意思回绝,只能笑着点头应和。 又等了好半天的功夫,会议室内才坐满了人,常凯申也走了进来,这次没了之前讲究的排场,看得出他脸色似乎有些焦急。 台上。 常凯申放好发言稿,清了清嗓子: “诸位,今日我召集大家齐聚在此,主要还是为了讨论保卫武汉一事.” 独具特色的奉化口音响起,王奉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昨夜坐火车几乎一夜未眠,到现在已经有些熬不住了。 常凯申前面说的这些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车轱辘话,听与不听都无所谓,并不会影响什么。 都说大会解决小事,小会解决大事。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估计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讨论内容,主要还是宣传一下作战方针和安排部署。 讲真的,王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次的战役中,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虽然武汉,乃至整个湖北都在守备分区的统辖范围内,但眼下守备军的主力部队在长治休整,从山西到武汉,跨越一千多公里,漫长的补给线,如果不稳扎稳打,贸然前进的话,足以拖垮一支大军。 现在自己手里能指挥的部队,只有张虎的一纵。 不足一万人的配置,可以扭转一场局部战斗的走向,但在一场大规模会战面前,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台上,常凯申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讲着,政治动员的部分讲完了,终于到战略部署上了。 王奉坐直了腰板。 过了这么久,奉化口音听着还是有些不习惯,经常漏字,听错,必须得多集中点注意力。 常凯申:“武汉三镇必须守卫,然守卫不易,武汉近郊,尤其是城北根本无险可守,而城区又被长江隔断,城外遍布池沼,绝非久战之地! “今天,我想请各位将军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守武汉,但不要战于武汉,东北之潜山,太湖,北面之双门关,武胜关,外围之幕阜山,大别山,长江,才是我军御敌的天然屏障!” 会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奉也跟着鼓掌,同时心里嘀咕着:“多日不见,常凯申到是进步了不少,看来这一次,真得夸他一句‘总座高见’了!” 只不过这成长的代价,属实有些大了。 数十万国军精锐的鲜血,从略微冲醒了常凯申浆糊似的军事头脑。 王奉看向其他人的表情。 李宗仁,薛岳,张发奎等人闻言皆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看来他们是怕了。 到会的大部分将领都在上海吃过地域狭窄,优势兵力变密集轰炸目标的亏,在开会之前,是真的怕委员长再来一个死守武汉的计划。 会场的气氛轻松不少,王奉能听到一些人在窃窃私语,台上的常凯申像是受到了鼓舞,更加神采飞扬: “诸位可以设想,如若我军据三镇而战,战火势必殃及城区,武汉之政治,经济重要必失,被围城中,我军也犹如瓮中之鳖,南京教训前犹未远,切不可忘!” “此战中日双方陈兵百万,若胜,则可使我中华民族摆脱亡国之危,若败,则前功尽弃,彻底沦为亡国灭种之危险境地!” 常凯申措辞激烈,时不时地用拐杖磕碰地面。 参谋副总长白崇禧早有准备,缓步走向挂图,拉开布帘。 前世身为通读世界战史的骨灰级军迷,王奉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张德国东部的战区防御图。 白崇禧:“这是发生在1914年秋,欧洲东部战场上的一个著名战役,各位想必早有耳闻,当时德军兵力有限,为确保首都柏林,德军起初有退守外克塞尔河之计划,但兴登堡将军接手指挥后,直接全盘否定了这一消极防御的计划。 “反而利用俄军被湖沼分离的特点,转守为攻今日之武汉,确实与当年柏林太像了,长江,大别山把日军分割成了两路,甚至三路,只要我们可以在大别山山麓布防” 王奉坐在下面,起初在不停的鼓掌,白崇禧作为参谋副总长,战役指挥水平还是很高的,但越听,越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看向一旁的众将领,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似乎对防守大别山麓的战略很认同。 王奉在心里不停的嘀咕着:“不应该防守长江两岸吗?” 仔细想想,防守大别山山麓的战略方针并不难理解。 半年前的南京保卫战时,日军舍长江而迂回北部山地,钻了国军防御的空子,十多天就拿下了国府首都。 按道理讲,武汉之地势,和南京极其相似,日军肯定会故计重施。 但相似终归是相似,武汉不是南京。 虽然武汉沿江有要塞,阵地屏障,跨江作战,各部队之间难以协同,但若是沿着江北,大别山南麓进攻,则可处在北岸守军和南麓守军的两面夹击之下。 道路又狭窄,山隘险关重重,日军大部队很难展开。 至于北麓 离守备军主力太近,王奉已经大致猜出了日军不攻占郑州的原因,大概是为了留出战略缓冲区。 虽然两条路都很难走,可很明显,沿江而上,主攻长江两岸才是最明确的选择。 而不是大别山南麓。 防守这里有什么用? 王奉觉得自己能看出来,日军陆军高层也能看出端倪。 白崇禧滔滔不绝的讲完后,何应钦走上台: “诸位,现在由我来宣读下一阶段——武汉保卫战的人事调动!” 此言一出,在场众军官立马竖起耳朵,一个字都不想落下。 “为增强各战区,各部队,各部门的协同作战能力,在第5,9战区之上临时增设华中卫戍司令部,全面领导保卫武汉战役,督领军政大权,各战区部队皆听从其节制,如若有不服从者,当以军法处置!” “现由联省守备分区司令长官,中央军校教务处长——王奉,担任卫戍司令!” 听到这话,现场所有目光立刻向第一排某个座位集中。 王奉挑了挑眉毛。 这条任命,还真没事先和自己打过招呼,在开会之前,寻思自己充其量能当个武汉卫戍副司。 万万没想到。 常凯申脑子一热,新增设了一个临时指挥机构。 想到这,王奉一边站起身,一边偷瞄了一下常凯申的表情。 嗯. 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哀乐。 面对众人的目光,王奉说了句客套话:“多谢委座栽培!” 坐下的时候,身旁响起了轻微的恭迎声: “恭喜王长官了!” “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你丫的咒王长官呢?” “.” 常凯申点点头,何应钦继续往下念: “陈诚,李宗仁任副司令.” 后续的内容,王奉只听了个大概。 ———— 会议结束后,常凯申如预想中的一样,并没有约见王奉,而是在卫兵的簇拥下快速离开会场。 反倒是李宗仁走了过来。 王奉:“德公。” 李宗仁笑着拱了拱手:“恭喜王长官上任卫戍司令!” 王奉立马说:“德公先别拿我打趣了,这华中卫戍司令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在会场上,他越想越不对劲。 如果常凯申心甘情愿的让自己来指挥此次会战,那为什么在战略推论环节,没有喊上自己一起? 再者说来,根据惯例,这么大的任命,总应该事先打个招呼。 绝非不能如此突然。 这里面说不定有诈! 李宗仁凑到王奉身边:“王长官,事情就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委员长有意让你来指挥此次会战!” 王奉皱眉:“此言当真?” 李宗仁:“当真,只不过.” 说着,他看了眼四周。 二人是在卫兵的簇拥下离场,周围都是自己人,说话声又小一些,被外人听到的概率很小,但也要多加小心。 王奉急忙问:“只不过什么?” 李宗仁压低声音:“你也看到了,委员长已经在会议上制定了作战方针,大展拳脚的台子已经搭好,就等着王长官你登台唱戏了.” 王奉眉头皱得更紧。 李宗仁的话很委婉,起初甚至觉得没什么,但王奉总感觉话里有话,越听越不对劲。 合着是拿我当打手呢? 直到今日,保卫武汉的各项战前准备皆已完毕,战略方针敲定,参战部队也调动起来,进入各自提前规划好的防区,剩下的只有临战指挥。 最关键的战略部署不带我,战役指挥这种脏活累活,倒是找上我了 是不信任我,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事? 王奉脸色铁青,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也不能说是屎。 现在的心情就像吃了一块美味的蛋糕,却发现里面有一只死苍蝇样难受。 要是战前部署,战略方针是正确的,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也乐意当一回“打手”。 可问题在于现阶段的战略方针是错误的。 日军不可能将大别山作为主攻方向。 况且此次战役,国军方面至少云集了上百万的作战兵力,光是来参加会议的师长,就有足足一百二十多位。 想要调度如此冗杂的部队,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看向李宗仁,王奉想起来台儿庄战役时,汤恩伯兵团不听从指挥的先例。 唉. 想想就头疼! 况且这个华中卫戍司令部是个临时部门,将来武汉会战结束后,肯定是要撤销的。 常凯申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里握着这么多兵马。 他会睡不着觉的! 李宗仁看穿了王奉的心思,递上一支香烟:“王长官也不必多虑,委员长之所以颁布如此命令,想必背后也经过了深思熟虑,武汉会战,乃我国与日本之命运决战,旁人绝不敢造次。 “昨天委员长下令,枪毙了一批从前违抗军令的将官,已经杀鸡儆猴了!” 王奉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香烟。 杀鸡儆猴? 有个屁用! 谁不知道,战端一开,最不听话的是中央军嫡系! 而枪毙的这些将官,大概率都出自地方军。 李宗仁笑了笑:“王长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眼下我正在东湖旁疗养,你我也算是忘年之交,不如到东湖旁一叙,我请你吃最正宗的武昌鱼!” 王奉吐出一口烟雾,平常他是不怎么抽烟的,但李宗仁亲自递过来一根,不抽有些驳人颜面了。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德公了!” 李宗仁:“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