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曲巳山。 风云在山巅涌动变化,赤台光焰冲天,金纹滚动,重重铜灯之下是巨大的玄炉,压抑在其中的火焰变化升腾,色彩交叠之间,竟然荡漾出七彩之色。 在玄炉一旁,一身天蓝色道袍的真人面色略有些苍白,一身神通已经荡漾到极致,勉力控制着其中的光彩,可哪怕他已经用尽了全力,火焰仍然时不时从炉中窜出,让他侧过头去。 正是曲巳山的主事人、紫府中期的廖落真人。 而在这铜殿之上,简单披了件袍衣的俊美男子正倚靠着主位饮酒,那双眼睛在器炉上随意地扫了,将手里的金杯一放,转过头去看另一边。 见女子正拜倒在地,手里捧着玉符,等候他问话,却迟迟没有声音下来,唯见着谛琰起了身,凭空取出一信来。 他轻轻一抖,将信展开了,仅仅是一眼,叫他眼中的神情凌厉了许多,松手便让着信散作云烟,转头来看。 他那双乌金色的、仿佛是铜打的眸子牢牢地盯着炉中跳动的火焰,望着在那炉中不断凝聚形态的兵器,声音平静: “足足六年…你已经做得不错,可毕竟加了一味【六杀帝业】,还是慢了。” 这两个字让廖落多了一抹汗,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正要开口,却见这大真人转过身去,望向那挂在墙壁上的铜剑,伸出手来,赫然握住剑柄! “锵——————” 一抹如水的寒光溅射而出,这大真人已经反转剑锋,搭在自己的手心里,五指骤然缩紧,神通滚动,这 才听见金铁碰撞之声,一滴滴乌金色彩、粘稠如汞液般的法血顺着剑柄流下,如同滴答的小溪,洒落在那炉中的兵器上。 这举动让廖落面色微变,况雨则抬了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谛琰却面不改色,五指越握越紧,只听铿锵一声,这剑竟然被他捏得粉碎! 涓涓细流般的乌金血终于停止流淌,这男人将手中的残剑随手掷在地上,好似浑然不在意,将女子手里的玉符收起,扭头笑道: “收获颇大罢。” 况雨连忙应答了,道: “五年前修行术法,只是进度慢了些,如今才饮气得畅,择日闭关。” 谛琰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五道神通已然响应,通通注入这炉火之中,笑道: “给你指的路总不会错的,你也失败了几次了,这一道主阴阳交分、君王病危的『相离绝』不止一面,更是执阴渡阳、中宫阴主的妙法…只可惜你修为不能压李曦明一头,否则你的好处更大。” 况雨点头,却不敢打扰他。 那炉火中的艳彩正在慢慢收紧,有了谛琰出手,廖落的面色明显缓和下来,出了口气,退至一旁,看着炉火中的五彩火焰渐渐收束,这才愧道: “弟子无能,劳动仙驾……” 谛琰摇头,五道神通如同大日凌空,镇住此炉,道: “你毕竟修合水,这事情不能由你来收尾,终究要我出手。” “至于这血……” 他微微一笑: “我神通圆满,备性求金,已如望日之晞、催明之 鹎,这血如同灵物,锁在这兵器里,更是古代晞炁之道,圆满明阳。” “殿下还未过参紫,我终究也是待在此地修炼,损伤的元气慢慢恢复,来得及。” 廖落暗暗叹气,不再打扰,眼看着光阴交错,火焰升腾,足足温养了八十一天,这才见谛琰一掌拍开炉顶,一片金光灿灿,落入手中,左右两人皆看起来,却只看到蒙蒙的金色,廖落着了迷般上前一步,只道: “如此神兵,怕是寻常神通成就的紫府都难以舞动。” 谛琰则上下打量了几眼,赞了赞,并未多说,有了几分怀念之色。 况雨却惦记着长辈用了法血,见谛琰没什么异样,这才拜退道: “晚辈这厢闭关去了。” 她婉声告辞,看起来心情也不错,眼看师妹跨过多年的门槛,一旁廖落也出了口气,起身来贺,谛琰只盯着长戟看,问道: “石塘平定了?” 廖落连忙拱手,答道: “风波皆定,那位静海都护、征南大将军刘白有几分本事,又乘了真炁之光,连大倥海寺都不能拿下他, 晚辈拖住了听雷岛,南顺罗阇与南杌都出了手,总算是平定了。” “只是让那刘白受了伤。” 听罢廖落的话语,谛琰道: “海患是一定要平定的,北方诸修联起手来,机缘巧合,推波助澜,设了山稽来恶心杨氏,可终究是要解决的,他们敢针对杨氏,不敢恶心阴司。” 他冷冷一笑,听着廖落低眉道: “毕竟……上个恶心阴司的人物,哪怕拿着仙书也折了。” 谛琰不置可否,道: “仙书没有找到,连长怀山也只能发泄般去折磨江伯清,看过有什么用?不过是乱了命数,你说端木奎折了,固然不错,可阴司难道就赢了么?” 廖落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久久不言,谛琰撇过话不提,反问道: “南杌怎么答复?” 廖落一时凝滞,顿了顿便道: “当初…没有我们,那阵法是谈不下来的,他也明白大人的心意,颇为主动,弟子看来,南杌…是聪明人,能听出弟子的言外之意。” 谛琰却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这位困囿一地的大真人迈了一步,神色自若,只嘱咐道: “你着他立刻把戟送过去,不要耽搁了。” 廖落立刻应答,急匆匆退下,唯独余下这大真人立在大殿之中,他那双乌金色的面孔中多了一分满意,幽幽地将手里的玉符重新收起,倚靠主位,露出一道莫名的笑容来。 …… 玄妙观。 山间林风阵阵,庙宇之中的红烛在风中明且复暗,不断跳动,上首骑驴的祖师画像在风中巍然不动,面孔空白。 下方的道人简单披了件袍子,幽静地立着,手中拈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上了,听着侧旁的男子低声道: “大人,灵宝道轨的那位大人已经到了…此时应从齐地下来,正要往此地赶。” 戚览堰抬了抬头,对着须相祖师的画像行了一礼,赞道: “既然在玄妙观了,合该是灵宝道轨来人。” 男子低了低眉,轻声道: “他一来,这次南下必然有所收获……” 戚览堰却沉默了一瞬,有些急躁地吐了口气,正准备开口,听着另一侧有弟子来报: “拓跋大人先来了!” 道人便收手,一言不发,见着一身正统衣冠玄袍真人上前来,目中含煞,正准备开口,撞见了上头真君画卷,只好收了袖子,默默下拜。 道人却开口了,笑起来: “拓跋氏也学着拜起我通玄一道的真君了?” 拓跋赐抬起头来,丝毫不怯他,平平淡淡地道: “『长养饮妙繁宝真君』镇守通玄宫,兼容并蓄,道统最繁,岂有拜不得的道理?你把玄妙观的主人赶出去,自个鸠占鹊巢,不想着是通玄道统,只记着胡乱指点南北之事,这个时候扯起大旗来了?你戚览堰什么货色,有谁不知道?” 拓跋赐毫不客气,戚览堰亦无怒意,侧身看他,道: “素免虽然得了道统,却无师门口诀,即使学了道法,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在江北立了宗门,本就是设计……” “更何况…他还不如长奚,齐秋心更不如孔婷云!” 他笑了笑,道: “你如今恼怒也无用,当日白乡谷上缩手缩脚,又在大元光隐山外坐观,今天也落到同我一条船上了罢?” 拓跋赐一时不曾反驳他,而是沉默不语,良久才道: “既然让我前来玄妙,想必是有谋划了。” “攻宋。” 戚览堰转过身来, 目光冰冷,拓跋赐并不意外, 道: “那场大战一去八年,广蝉死得毫无声息,他的『赤断镞』与魏统有所差别,足见他的道行,又为果位所钟爱,想必又有精进,这一次,你用谁去挡他?” “你未免也太怕他了。” 两人纵使有万般不合,在关键的利益面前却都很清醒,戚览堰也不再抓着不放了,在真君前拜了,静静地道: “广蝉之死,是杨氏精心设计,否则李周巍有通天的本事,岂能算得过大慕法界的主人? 『晞炁』作为干扰阴阳的跳板,已经极为稳固,无论他道行多高,都避不开此道,让公孙碑带着灵宝去一趟,你与是楼营阁联手,即使有李曦明等人在,也足够让他栽个大跟头。” “三位紫府中期?” 拓跋赐反而笑起来,道: “镗金既失,白邺分割东西,只有两处战线,一处在白邺,一处在山稽,你用三位来折腾李周巍,是能稳压他,可山稽不要了?” 戚览堰笑而不语,还未言语,门外却再度有脚步声,现出一道人来。 此人身材高瘦,白须晶莹,如苍松明月,朗朗出尘,身披暗赤色道袍,怀中抱着一大葫芦,似乎为陶瓷所制,从腰腹处一直高过头顶,往此地一站,便叫两人侧目。 他眼中却无两人,而是严肃地收拾了道袍,对着画像一拜,恭声颂起来,念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斗胆上前去,细细辨认。 戚览堰只道: “王师叔,本来的画像已经被素免取走了,这是观中后人补上的。” 这被称作王师叔的道人显得有些惋惜,只叹道: “可惜!” 拓跋赐端详了一阵,略有些变色,问道: “道长是……” 道人笑道: “老道名子琊,修在【得善山】,祖先在毂郡,贵不比三王,高不比观榭,不去与十二家四道争俗,奉着灵宝而已。” 拓跋赐虽为大梁之后,听了毂郡二字,猝然而惊,缄默不言,王子琊退至一旁,戚览堰道: “白邺……麻烦师叔了。” 王子琊微微一笑,竟不言语,戚览堰则沉默一瞬,重新看向拓跋赐,皱眉道: “牝水对付明阳有几分利好,本更合适,可惜慕容颜是个老混蛋,只麻烦你们三人……从白乡谷南下,将魏裔们按死在江边!” “我则率其余人等在山稽施压,面对杨锐仪,那几个家伙不得不尽全力,你等先拿下白邺,使得大元光隐山孤悬,其余皆可定。” 拓跋赐竟然不反驳了,唯独点头,踏风而出,王子琊见这蛮夷走了,摇起头来,只道: “我方从洞天出来,挣一二分情面,你可不要叫我得罪人。” 戚览堰连连点头,笑着送他出去,踏风而回,大殿之中已是空洞洞,见着那弟子还站在殿中,语气冷起来: “他还没出关么!” 这一声又冰又冷,让弟子惊骇起来,拜倒在地,知道他指的是梵亢,急忙道: “不曾有动静……” “去叫出来。” 戚览堰的目光冷厉,让这弟子跳起来,急急忙忙退下去,很快到了后山。 便见着庭院之中的月光如水,洞府淡淡的阵法笼罩,这弟子急急敲了门,催动神妙,低低地叫道: “大人!” 这洞府之中幽暗一片,披着的白衣的道士正靠着榻安眠,听着细微的响声,那张嫩白的面孔有些狰狞地扭曲起来,牙关紧咬,如同中了魇,翻身一滚,跌落而下! “啊!” 这道士如同失了魂,翻身而起,一口殷红的血就喷在地面上,腐蚀出大大小小的坑洞,他茫然地站起身,耳边的声音纷乱繁杂,让他失魂落魄地呆滞起来。 “这……”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双手,心中一片暗沉,塞满了恐惧,那一柄亮堂堂的长戟浮现在眼前,在眼前迅速放大,让他股战而栗,沉默失语。 ‘第二世……’ 一戟而已。 第一世尚能撑到魏郡,可第二世身份地位不知提高了多少……他梵亢却暴亡在中原沦陷之时————那位魏王杀上玄妙, 一路追到齐地, 当着天下人的面一戟将自己抽得粉身碎骨! 戚览堰也好,殷白月也罢,在太虚中避之不及,伸一伸手也不敢! 直到此刻醒来,他心中仍然一片呆滞,随之而来的是浓厚的恐惧: ‘变了……变了……陨落的这样早,如此一来,后头的所有……我都不知晓了……’ 外头呼唤的声音越发急切,他惊恐地从地上站起来,匆匆抹去地面的血迹,急着往外走,心中如同雷霆 滚动,一片亮白: ‘我必须……从他手上躲过去!’ 他彻底清醒了————哪怕江淮丢失,戚览堰照样没有性命之忧,可他梵亢不同!这艘船既然不能保住他,能行多久都与他无关,他梵亢如若不自救,那就是必死无疑! 这一刻他已经念不得什么恩情、分不清什么好歹,只要那一戟抽不到他身上,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释修…恐怕…只有释修!’ 可梵亢明白,这事情绝不容易。 他如今是戚览堰的弟子,戚览堰是谁?观榭亲传,地位尊贵,哪怕他愿意投入释道,身份一般的摩诃绝不敢收他! 大的人物不说,戚览堰不出手,卫悬因也是要出手清理门户的! 他一路惶恐地到了殿前,表情已经平复下来,想好了说辞,这才抬起脚来,却见着大殿里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怎么回事?” 梵亢面色一白,低眉道: “修行出了些问题,伤了性命…” 戚览堰笑了两声,声音冰冷了: “伤了性命?” 梵亢心中一阵惊恐,道: “师尊……我……” 这道人却伸手止住他的话,静静地道: “你竟这般怕我?” 大殿中的光彩极为暗淡,只有暗红色的烛火在不断跳动,照的这位真人面上的光彩忽明忽暗,梵亢只觉得 颤抖,眼前的真人却不计较,低低地问道: “我派了谁去攻打白邺?” 梵亢跪倒在地,绞尽脑汁,却做不出任何应对,只能颤声道: “是…是慕容颜与是楼营阁……” 那张专注的面上立刻绽放出笑容,戚览堰心中喜悦越发浓厚,转过身去,在大殿中慢慢踱起来,心中越发明亮: ‘果然算不着…奉了大人命令,洞天中下来的,南北两方的天素都算不着…这位师叔既然肯下山来帮我…’ 他目光灼热,极为轻微的扫了一眼上首的祖师画像,面上的笑容浓厚起来: ‘这就代表着广蝉的事情是有作用的,至少有一位以上的真君对明阳失控的事情有所不满,并不希望因为广蝉的陨落、大慕法界的退出让李周巍过早地攻破江淮,踏入中原,以至于让棋盘乱成一团……’ ‘广蝉的事情无论是谁出的手,终究是坏了规矩,你来我往…倒也不寒碜……’ 这道人笑容莫名,跪在地上的弟子却越发觉得恐怖。 ‘前世没有这一幕…他有后手…他有超脱天素外的援手……’ 这让他更加绝望了,由于被那位魏王过早的杀害,他对将来的了解本就不如原先充足,如今将要有变动,岂不是火上浇油? 戚览堰能不能占到便宜,他并不关注,只要回想起这位师尊记忆之中在太虚中含怒不语、一言不发的时日,梵亢久久不能起身,心底唯独一念了: ‘当下就要寻退路!绝不能坐以待毙,哪怕被卫悬因打死……也至少有一缕真灵逃脱的机会,好过被一戟抽碎! … 望月湖。 湖上的雨水越发厚重,渐有瓢泼之势,滴滴答答地洒落在波澜起伏的湖面上,正中的男子抚着手里头的青葫芦,神色有些忧虑。 “烦请真人稍待……” 侧旁的李绛宗客客气气地陪着,让司马元礼点了点头,正要多问,面色却突然一肃,见着天色添彩,雨云消散,墨衣金纹、身材高大的男子踏空而下。 ‘他的神通道行…又长进了!’ 那双可怖的金眸灼灼,竟然有几分离火气,落在他身上,让司马元礼心中一跳: “魏王来了……” 五年时间弹指而过,难得有这样长的平静时光,李绛迁自是藏在日月同辉天地,李周巍则在洲间闭关,精进法术,研读道书。 而这道书,便是李曦明带回来的【功成行满述卷】! 李曦明前去曲巳时,听闻谛琰所在的【昭明王】尹家曾经有一份【焜煌敛金法】乃是大道仙书、求金之术…李曦明便疑心这【收夷王】司徒家的【功成行满述卷】有可能是此中之秘! 可他看不清源头好坏,这一卷落在李周巍手里,还真让他看出些端倪来: 虽然不是什么求金法,却也是一好宝贝。 这东西记录的是魏帝驰骋的观想法,应当是用于明阳修士突破所用,更有可能记载着不少秘法,按着李周巍的观察,这原卷应当有玄妙图录才对,两相配合,才能读出其中的玄妙! ‘魏帝流传世间的道统已不多,如若能取得冯家手里头的原卷,必然大有益处! 他细细精研了半年,便将之收起,不再花费时间,如今出关,不止是司马元礼求见,更是李遂宁口中的八年时间已过! 那道《南帝玄獲法》他方才研罢,心肺间仍有火焰,目光扫了眼青忽真人,发觉他的气息虚浮,神情萧索,便道: “真人忙于帝事,清减了,这些日子如何?” 这青衣真人缄默了一瞬。 司马元礼修成紫府的时间不短,他手中的『正木』传承不似『紫炁』般对道行要求苛刻,也不似『鸺葵』繁多复杂,甚至有自家前辈详细的注释,他读得大有所得,靠着元修真人留下的堪称奢侈的丹药、灵物,凝炼速度极快。 可至今也不过一神通。 他不敢比李周巍,却不觉得比李曦明差,可修来修去,这仙基就是抬举不成,前几日的再次失败让他心有戚戚,只一拱手: “禀魏王,赵蜀皆起了边衅…更听说是楼营阁、拓跋赐都已经只身南下,入了玄妙,好在北方几次试探都绕着玄岳门…西蜀则从通漠郡来回拉锯,不至于惊扰庭州…“ 这话看上去平淡,其实分量不轻,李周巍皱了皱眉,问道: “只身南下?” 司马元礼神色复杂地点头,道: “应该是归由戚览堰管束了,今非昔比…” 李周巍是知道是楼营阁的本事的,在洞天中那场斗法打的轰轰烈烈,如果没有那两个北修干扰,他要脱身绝非简单事…虽然他如今神通大进,可对方如果要对付自己,来的肯定不止是楼营阁! “这几年还打了场规模不小的仗,刘将军镇守石塘…迎战【倥海】…几位紫府一度考虑着要不要来惊动魏 王,好在有几位紫府辅助……最后守住了。” 显然,从上一次白乡谷之争到如今八年的时间里,平静的只有庭州,宋廷仍在全力以赴平定南海,以除后患。 “这一次惊扰魏王,是领了大将军的命令。” 他抬眉: “如今国势渐成,东南皆定,山稽郡……大将军不欲再等了。” 这话透着果决,李周巍却不甚看好,摇了摇头: “难。” 南北的局势其实都分明,这一个字正砸在青忽真人的迟疑处,他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大宋的实力比起立国之初已经大有长进,甚至称得上飞跃,可北修北释的压力一点不小————叫得上号的紫府中期就有四位,不是仙裔就是帝王之后! 而李周巍最忧虑的,还是戚览堰本人。 戚览堰的算计与谋划实在算不上有多高明,可归根到底也是个通玄出身的大修士,无论是修行的术法和手中的宝物都是世间一等! ‘尤其是此人手里的宝贝,颇有些来处。面对他,杨锐仪的优势会大大削弱,以往用『谪炁』手段压人的法子恐怕难奏效……’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西蜀虎视眈眈。 他只提了这一句,亦不多说,却见着一片凝结为实质的幻彩穿梭而来,在跟前行了礼,恭声道: “见过魏王!恭喜魏王!” “南杌道友。” 石塘平定,在其中为大宋出过力的郭南杌明显得利, 精气神都好起来, 笑着还了一礼,道: “魏王!兵器成了!” 此言一出,李周巍眼中难得照出一片喜色,道: “哦?” 见着郭南杌从袖中取出一枚金丹般的光晕,灿灿停在手中,还未言语,这兵器见了李周巍, 已如乳燕投怀,往他手头一落,延伸变化,显出原形来。 此物长一丈二尺八分,攀鳞附纹,沉重如山,戟尾如枪尖,戟刃弯曲如月,两面出锋,大如小案,持在这真人手中,如同一华美祭祀之器。 随着他的转动,长戟上的纹路时隐时现,起伏错落,反射而出的波光粼粼的光照在他面上,一片明亮。 听着郭南杌笑道: “此乃【次显煅白再明王戟】,号【大昇】!” 司马元礼看得一阵眼热,连这魏王都目光灼灼,道: “好宝贝。” 这王戟沉重如山,落在这男子手中却好像并不重,四指一握,长杆抵在肘下,骤然一翻! “哗啦……” 霎时离火汹涌,飞驰而出,引得两侧天光荡漾,洒在被雨水打的支离破碎的湖面上,荡开一片碎金,湖水以一种恐怖的姿态翻滚起来,男人笑道: “起!” 这长戟顿时立起,往虚空之处重重一驻,霎时间风雨消弥,湖水平复,湖面上光滑如镜,唯有那灼灼的离火与明光。 李周巍目光中的欣喜却犹未退去—————【大昇】重铸,给他的惊喜着实不小! 此器神妙异常,堪比灵宝,更难得的是有一股古朴之意,灵动美满,在他手心微微跳动着。传来一片亲切。 【次显煅白再明王戟】有三道神妙。 第一为【明王】乃是天性之本,当年的【揽照】变化而来,王戟主人只要持起此器,便受天光加持,每次压制敌手兵器得一光,八十一道而成明王法光加持,戟身光华无限。 第二为【先诛】,乃是当年的【效附】变化而来,李周巍用了这么多年,这一道神妙是最常用到的,随着敌手长进,这一道戟影分身往往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可如今不同,一旦有【明王】加持,戟影分身将会比本体更快! 这叫李周巍心中暗动。 这一道长进似乎不大,可带来的增幅是成倍的!代表着北方人物与他近身斗法,全力一击的灵器打中的只是【先诛】分身,而【大昇】本体将会横空而去,配合『君蹈危』直击对方本体! ‘慕容颜等人还好些,如果是遇上了那等专精术法的人物,必然叫对方吃个大亏! 这两道尚且不是最可怕的,如今此器还有一道【束光】,有驱使与禁锢神妙内藏其中,乃是朝宗『天下明』之能,虽然附在戟上,一击而散,需要时间凝聚,可威力绝对称得上是霸道,与【先诛】一配合,更是直取他人性命的存在!再者,持有此器的修士明阳神通越强横,此神妙便强横! 这【次显煅白再明王戟】神妙虽然不多,却道道可怕,相互配合,更经过多年温养,一同筑基、紫府,与他李周巍心意相通,显现出那位谛琰真人的卓绝本事! ‘与之相比,身上的【元峨】已经是逊色许多了!哪怕有明阳更爱戟器的加持,也足见两位炼器师本事上的分别! 更为难得的是,李周巍隐隐约约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在当今之世绝不可能出现的晞阳调和之意,如同一道温婉的光芒,游走在兵器之上,暗暗吸纳着光辉。 ‘在明阳古灵宝稀少的当今…这把【次显煅白再明王 戟】的价值绝对恐怖,就算把整个北方翻遍了…也再找不出这样一把适合我的兵器了!’ ‘要达到这种程度,不止是他的本事,更是灵资灵物的贵重,广蝉的所得固然多,恐怕还差了一筹…是谛琰自己补上的。 李周巍眼光毒辣,一眼便看清了,那双金眸柔和地扫了眼手里的长戟,暗叹起来: ‘叔公送过去的那一份【沉犷岁金】,估摸着也不够人家补足的…’ 于是稍稍动念,手中的霸道兵器已经如光般飘散,化为一道圆溜溜如金丹般的光点,停留在他掌心,李周巍反手一握,收到巨阙里头去了。 这才抬起头来,赞道: “麻烦南杌了。” 郭南杌行了一礼,笑道: “此物一诞世,立刻给魏王送过来了,还有一味牝水之宝,是昭景前辈托廖落真人所炼,这些日子忙着为魏王革新兵器,不曾开始炼制,还要些时日。” “无妨。 ” 李周巍点头,目送他离去,司马元礼等了这一阵,已有些按捺不住,欲言又止,李周巍便抬眉道: “请罢。” 两人遂腾风而起,一路往荒野而去,司马元礼抽了闲暇,忧虑地道: “只是……有些私事……” 墨袍男子立在太虚中缓步侧了侧身,听着司马元礼犹豫道: “几年前……那迟步梓现身西海了。 ” 对于迟步梓,司马元礼心中可谓是又怨又惧,嘴皮子吐了三个字,暗暗在咬牙, 眼前的魏王似乎颇有兴 趣,问道: “如何?” “迟步梓为夺取善乐道手底下【伏念天涯端】的凤麟血脉,与八世摩诃堇莲大打出手,震得弱水升空,诸修皆惊,最后不了了之…” 司马元礼似乎语气中还有些惋惜,道: “连堇莲都奈何不得他了…如此一来,善乐道是一定要退让的,毕竟迟步梓可以天天守在凤麟洲……可堇莲不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偏偏这堇莲,与凤麟洲还有些缘法,最终恐怕只能吃下暗亏。” “迟步梓这人……没有九成九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李周巍神色莫名,点了点头: “凤麟洲?何等渊源?” 司马元礼一合手,整理了思绪,道: “凤麟洲,弱水所居,这堇莲…本也是凤麟洲出身的修士,齐末水患甚重,梁武帝杀的就是凤麟洲主人,听闻是一位古老的府水余位…武帝斩了东方填业,后来又与北嘉龙君屡屡不合,以至于有梁一朝,兴亦水患,亡亦水患…” ‘府水……以渌求府…’ 他思虑一阵,一瞬便明晰了: ‘难怪,府水求金法,恐怕在元府手中。 至于这堇莲,李周巍还真没有多大好感,哪怕莲花寺的几个僧人始终客气,可李氏对释修的不信任是天然刻在骨子里的,听着是迟步梓得利,他反而觉得是好消息。 他久久不语,司马元礼却抬了头,在幽暗的大殿之中止步,正色道: “请!” 李周巍已迈步入殿,见着一片沉沉,杨锐仪正立在 高处,骤然见了他,只笑着迈步而下,道: “魏王来了!” 一别数年,杨锐仪没有半点变化,一身袍衣暗沉沉,相较于李周巍的金纹墨袍多了些许阴世的晦气,手里捏着一金卷,眉宇之中有所郁结: “魏王一现身,我这心里就稳了许多!” 稍稍客气一句,李周巍干脆利落地道: “战事如何安排?” 杨锐仪也不磨蹭,低声道: “据说北方调动频频,短时间内必有大战,戚览堰如要动手,主力一定奔向白邺,刘都护已经赶回来,我欲以他镇守白江,魏王同我前去山稽!” 李周巍听出这位大将军并不以防守为主,皱了皱眉,道: “释修不会放弃镗刀山,我四人中一定要有一位守山,如今我与司徒霍在白邺,将军又去了山稽,凭借诚铅师徒,是不可能守住镗刀山的,又有是楼营阁与拓跋赐在,想要攻克山稽,实在勉强!” 镗刀与白邺一西一东,一前一后,如同两道倾斜的屏障,白江便是其中的缓冲地带,李周巍一向的建议都是守住两道屏障,将北修放到白江里斗法,退可以庭州相挡,进可以往白乡截断退路… 可杨锐仪的意思,便是将镗刀放了,一定要争山稽未必能到手的得失…李周巍实在不能苟同。 杨锐仪沉默一瞬,果然答道: “局势我也明白…大元光隐山不是非守不可。” 李周巍皱了皱眉,实在觉得有些激进了,抬眉去看他,却同样发现了杨锐仪眼中的焦虑,这将军踱起步来,低声道: “如今是修武十八年,已经十八年了!大宋立国十八年,却连近在咫尺的山稽都不曾收复!” 他咬了咬牙,道: “南海的【大倥海寺】惦记石塘已久,如今方才平复,北方的事情立刻就要摆在案台上了。” 虽然他看起来颇为激动,李周巍却隐约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滋味,心中暗叹: ‘非他所愿,恐怕是上头的压力……’ 可北方的事情一落败,庭州首当其冲,李周巍沉默片刻,道: “即便如此,这事情也绝不能急切,镗刀、白江、白邺互为倚仗,尤其是镗刀、白邺两山,只要丢了其中之一,另一处不保,极有可能将对岸的领土全部葬送……” “我明白。” 杨锐仪眼中有些许阴霾道: “北方的实力应有变动,不能大意,先试探一二,你”… 他的话音未落两人齐刷刷抬起头来,面色同时一变。 北边的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滚滚的神通骤然浮现,交织在升腾变化的云彩之中,灰白色的云彩骤然而落,浮现出巨大且恐怖的金身! 杨锐仪勃然变色,踏出一步来,喝道: “好胆!” 这一声如同天雷响彻,震动四方,李周巍目光一冷,已然浮现在天际之上,望见北边云彩耸动,风云滚滚,无数幻彩至北而来,拖出万道光华! 整片天际已经被遁光与神通染的五彩纷呈,玄光艳艳! 北修已然出手! 情况似乎出乎了杨锐仪的意料,他还在思虑着试探一二,戚览堰已经毫不犹豫地露出凶牙利齿,意图昭然若揭! 望着北边滚滚而来的各色幻彩,李周巍眯了眯眼。 ‘更被动了。’ 两方相争,往往讲究一个先机,北岸的光彩如此浓烈,直奔白邺而来,杨锐仪还能坐视不管不成! 杨锐仪神色一凝,微微闭目,仿佛在沟通什么,旋即转向身边这位魏王,语气急切且凝重: “还请魏王疾驰白邺,我立刻去山稽!” 这金眸青年从容点头,那双眼睛饱含担忧的望着北方,暗地里却在打量面前的大将军,心中琢磨不定,顺势迈入太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