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伤势大致愈合之后,两位留下的供奉架着他径自离去。 几位无辜牵扯进来的宗室面面相,都是呆若木鸡。 且不说前面那些笼罩在幻境之中的争斗,单只建文帝那张干户一般的脸出现在黄锦身后、而后毫不犹豫地撕开黄锦喉咙的画面,就足以让这些宗室数月睡不着觉。 更不必提被几位供奉误杀了的几个宗室,眼下连个大点的部分都找不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埋到坟里都怕自己哭错了人。 当下是走不敢走、留也不敢留。 最后还是朱载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诸位,且听我一言。」 「方才的事情且先放下不谈,现在还是抓紧入宫为好。无论如何贼子应当都不敢入宫作乱,只要见了陛下说一说此事,咱们应当也有个保障了。」 几位宗室有了主心骨,自无不从。 只是马车方才都被建文帝毁去了,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之上一片漆黑,几人却是根本不敢前行。 还是朱载和李淼头前带路,几人这才敢跟在后面,一齐朝着皇宫走去。 扫了一眼身后畏畏缩缩的宗室们,李淼压低了声音对朱载说道。 「怎么样,指挥使,好看吗?」 「您家祖宗是不是特别给您涨脸,十个供奉,都让他差点把黄锦弄死。」 朱载眉头紧锁。 「这就是建文帝。」」 「十位供奉,都拦不住他杀人?」 李淼笑道。 「不不不,他这个玩意儿,第一次对上谁都要吃亏。不懂怎么防备,他又确实用得好,自然显得厉害。」 「但他也只是找软柿子捏了捏,也没敢动那几位供奉不是?」 「依我看,那追过去的八个供奉,就能让他吃个不小的亏。」 「如此..」 朱载松了口气。 他也是被建文帝的表现吓到了,听完李淼的话,这才大略放心。 「不过,建文帝不能留。」 朱载说道。 「盯着宗室下手、数个天人都难以防住,真要任由他在顺天府内藏着,怕是不出一月的功夫,除了皇室,我朱家的宗室就要被他杀完了。」 李淼倒是毫不在意地说道。 「等等看吧,这不是皇帝已经在找他麻烦了嘛,咱们也不急于一时。」 「事已至此,先把今晚的饭吃完再说。」 朱载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天寿山,皇陵。 八位供奉一路衔尾追杀,期间与建文帝拼了几记,虽然都吃了一些亏,却也逐渐没了方才眼睁睁看着黄锦被撕开喉咙的那种无力感。 建文帝,并非无法对付。 其一,他全力出手之时,心神都用来运转招式,无法维持幻境。 其二,他没能修成介子,武功只有最纯正的「明神武典」。 一门武功再怎么高深,也只能侧重于某一个方向。要勇猛精进,就不能阴柔诡;要千变万化,就不能刚猛无。 只要有特点、侧重,八位供奉自然能找到应对之法。 其三,供奉们发现,随着他们对建文帝的恐惧消散,幻象影响他们的效果也在随之降低。 却是误打误撞中发现了寂照「由心而定」的特点。 而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供奉们发现,建文帝身上有伤,而且极重。 心知此时便是追杀建文帝的最好机会,八位供奉也是发了狠,开始以伤换伤、拖延建文帝的行动。 几人连打带跑,便追出了城外,到了天寿山。 待到皇陵出现在眼前之时,建文帝身形一闪,催动「寂照」遮蔽了视线。待到几位供奉脱离了幻象,便发现他已经没了踪影。 几位供奉对视了一眼。 「黄公公所料果然不错。」 一位供奉说道。 「此时守军尚未调回,皇陵之内只有部分守军和孝陵卫。」 「建文帝逃向此处,便是朱守静密谋放出建文帝的铁证!」 一位供奉皱了皱眉。 「但,孝陵卫中也有数个天人,朱守静更不在我们之下。建文帝要是与其合流,咱们贸然追进去,怕是要出岔子。」 一位怒喝一声。 「诸位,此时还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吗?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此番眼睁睁看着黄公公在咱们面前被撕了喉咙,少不得要被陛下降罪,若不将功补过,咱们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死的下场!」 此言一出,几位供奉纷纷沉默。 朝廷控制这些供奉的手段,不只有延寿、亲朋、蛊虫三种。 还有「时间」。 前文提过,这供奉,是有「保质期」的。唤醒的时间越长、越频繁,被秘法压制的天人五衰也就进展的越快。 而差事不同,需要供奉们醒着的时间也不同。有些差事只需要唤醒一个时辰,有些需要一天,有些甚至需要半月。 一个时辰的,就是「上等差事」。 一天两天的,就是「中等差事」。 半月以上的,就是「下等差事」。 汪治死了,黄锦就是皇帝最为亲信的大伴。他出了事,这几位供奉自然会有惩罚。 也就是去做那「下等差事」。 随着他们被唤醒的时间越长,天人五衰进展越来越快,朝廷却不会施展秘法让他们重新沉睡。 下场,往往就是看着自己的皮肉逐渐松弛、视线逐渐昏花、手脚逐渐无力, 最终瘫成一团,却因为自己苦修的内功一时无法死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枯朽。 这对一辈子习武、也以自己武功为傲的天人们来说,无疑是最恐怖的死法。 所以,他们不敢离去。 半响,一位供奉咬了咬牙。 「一起进去,互相照应。」 「就算事有不谐,他们也留不下咱们八个人。确认了孝陵卫造反,咱们回去也有个说法!」 「便如此办!」 几人纷纷点头,便一齐朝着孝陵卫的驻扎之地走去。 而在孝陵卫驻扎之地的一处屋内,朱守静浑然未觉自己已经成了反贼。 他正坐在书桌前,细细地写着奏报昨晚皇陵之事的奏折。 忽然,他目光一凝,抬手便握住了桌边的刀柄。 「谁!?」 他看向了窗户。 那里,正有一道影子被火光映照其上,缓缓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