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静死死地盯住了那道影子,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那一声大喝,既是震,也是示警。 经过昨晚三方在皇陵的一场大闹,他怎么会不防备今夜有贼子来皇陵闹事? 为了防止对方先来杀他这个管事儿的,孝陵卫下面的天人们全部都在附近住下, 只要有一丝异响,立刻就会赶来驰援。 平日间散在各处的孝陵卫士卒也都聚集了起来,夜不卸甲、枕戈待旦,随时都可以集合起来。只要对方被拖住盏茶时间,就要落入重围。 他这间看着守备松懈的卧房,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照理说,他这一声大喝之后,住在附近的天人们应当立刻赶来,将此处围个水泄不通才是。 但,没有。 没有任何声响。 他的声音好像被牢牢地锁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在屋外,只有腊月阴冷的空气、和寂静流淌着的月光。 朱守静扯了刀在手,屏气凝神以待。 忽然,那道影子缓缓顺着窗户爬了下去。 朱守静看着那道影子消失在窗外。 而后缓缓起身,一边凝神细听着窗外的动静,一边缓缓走到了一旁。 他陡然抬手一指点出! 没有什么招式,就是一道精纯真气,将窗户「!」地一声打开! 膨! 在窗户打开的同时,朱守静一脚端开房门,矮身冲出,连续变换身形,最后闪身来到院内。 长刀竖立面前,左手横架护住胸腹,朱守静这才扫视四周。 院内空无一人,仿佛那道影子只是幻觉一般,而他方才的那些动作都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但朱守静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看错。 喀。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朱守静陡然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丝衣角自房顶落下,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八位供奉缓缓走入孝陵卫的驻扎之地,还未走出多几步,就听得一声厉喝。 「止步!」 一人自隐蔽之处跳下,手扶刀柄,看向他们。 一位供奉余光扫视四周,心中暗道不好。 在四面的林中、屋顶、角落,密密麻麻的视线牢牢锁在他们的要害之上。 而在远处,更是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显然被此人的一声厉喝引了过来。 几位供奉陡然转头看向四周屋顶。 数道身影正站在屋顶之上,冷冷地看向他们,无需交手,诸位供奉便都看出,这些就是孝陵卫的天人。 「不好,果然有埋伏!」 「咱们踩进来了!」 供奉们暗道不好。 而对面的孝陵卫天人也是满脸敌意,其中一个性子急躁的迫切开口。 「指挥使在哪!」 「可是被你们暗中绑走了!」 他们认出了其中一位供奉,昨晚跟着黄锦来过皇陵。 而孝陵卫的天人说这话的原因,还要从诸位供奉追寻建文帝到了天寿山之时说起。 且将时间往前调回片刻。 朱守静安排了孝陵卫加强防备,几位天人晚间都是在打坐调息,根本没有入睡。 忽然,有暗哨前来禀报,说在皇陵之外、天寿山上传来巨响,似是有天人争斗。 几人不敢怠慢,连忙前去找朱守静禀告,却不想到了朱守静的院落之后,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几人四处搜索,却是在院外的一条沟渠之中,发现了朱守静的佩刀。 除此之外,再无痕迹,仿佛朱守静人间蒸发了一般。 孝陵卫父死子继,数代同袍,他们对朱守静的态度就像梅青未对李淼一般但凭驱驰、死不旋踵。 眼见朱守静随身兵器都丢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顿时心急如焚。 其中一人说道。 「以指挥使的武功,我不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将他带走,让咱们丝毫没有察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指挥使一一是自愿跟他走的。」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谁能让孝陵卫指挥使既不通知部下,也不做丝毫反抗的自愿离开呢。 自然是朝廷! 昨晚黄锦怀疑孝陵卫勾结明教,虽然一时间没有发难,但也是找了几个千户细细盘问了一番。 照理说,皇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问一问在场之人也是应该的。 但,「询问」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提出问题的人能得到答案。 对回答问题的人来说,有些问题本身就是某种答案。 「询问当时的情况」和「怀疑你是乱党」两种态度下提出的问题,是不同的。黄锦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态度完全遮盖起来。 当时有千户察觉了这一点,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强压了下来,一一作答。 若此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 但朱守静偏偏失踪了,就在黄锦离开之后的第二天。 几人四下搜寻,却是找不到朱守静的丝毫痕迹。 恰逢几位供奉进入皇陵,几人便急忙赶到,却是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供奉, 正是昨晚与黄锦一同来的供奉之一。 如此,孝陵卫天人问出「指挥使在哪」这个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但,几位供奉听得这话,却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我们把朱守静绑走了」? 「你一一」 一位供奉就要开口询问对方的意思,话刚说了半句。 忽然间。 「小心!」 身侧一位供奉怒吼出声,一手捂住腰腹间的伤口,一手挥拳击退了一个身穿孝陵卫劲装的身影! 那道身影借力疾退,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那个受伤的供奉拿下捂住伤口的手,流出的血已经是乌黑一片。 那人的兵器淬了猛毒!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孝陵卫果然已反!」 「贼子!」 「杀出去!」 「好!」 「莫走!指挥使在哪!」 「去地府问吧!」 「好胆!死来!」 「杀!」 本就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失控,一时间怒喝声、惨叫声、兵器交击声、弓弦催发声齐齐大作! 登时就血溅当场! 而那道引发了争斗的身影,已经借着夜色掩盖,悄然退出了战圈,复行数里,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可算是打起来了。」 她摘去了头顶的帽盔,扯下劲装,头发披散而下。又伸手在脸上一扯,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露出了籍天蕊轻笑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