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机场刚建设好通航,但航班很少,而且没直达,都得经停。 但相较而言,也比过去先落上海再转回来要便捷很多。 落地后,本该打出租车回石南,但在出口处看见了挥舞着手的李三江。 李追远也没料到,太爷居然来接机了。 机场在兴东镇,和石南镇在同一条向北的直线上,比以往去市区都近多了,因此太爷直接骑着三轮车过来了。 怕孩子们饿了,三轮车上准备好了熟菜和馒头,虽然临时少了俩人,但有润生在,绝不会浪费。 飞机餐的量只能喂家雀儿,再者飞机上也不能点香,润生确实饿了。 太爷在旁边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吃饭,他说原本山大爷也是打算一起骑着三轮车来接机的,但昨晚手气太背,把那辆三轮车输了。 听到这话,阴萌皱眉。 那辆三轮车还是她上次帮忙买的,方便山大爷赶路捞尸。 润生起初不以为意,他爷爷以前连米缸里的米都卖过,更别提卖辆三轮车了,他早已习惯。 不过,见阴萌生气了,润生也跟着生气了一下。 李追远抬头,对着阴萌轻轻说了一句:“过了。” 李三江又说,他是特意提前把三轮车放在大胡子家,这样骑车出门时就不怕被阿璃那丫头看见。 丫头应该是想跟着一起来接机的,但李三江舍不得她跟着自己吃沙吹风。 最后,李三江告诉李追远:“小远侯啊,你爷爷病了,去医院检查说身上长了个瘤子。” 李追远放下筷子。 李三江继续道:“一开始是在镇上卫生院看的,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爷爷跟个犟种似的,直接说不治了,治这个浪费钱。 后来被我拿树杈子抽了一顿,这才去市里医院又看了一下,镇上卫生院误诊了,是有个瘤子,医生说是良性的,切了就好,问题不大。 现在已经做好手术回了家,我昨儿才去看过,已经能下地了。” 李追远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李三江:“这次你那四个伯伯,依旧还是那鸟样,装模作样地当孝子,也不提怎么出钱给亲爹看病的事儿,倒是潘子、雷子和虎子他们几个,闹将了起来,最后好歹让四家同意一起凑医药费。 细伢儿们都是他们爷奶带大的,伢儿小时,还是有良心的,等长大后会怎么样,就不晓得了。 你那个妈,一开始误诊时就给她打过电话,旁人接的,说会通知。 结果几天过去了,电话也没往小卖部回一个,只是汇来了一笔钱。 也不晓得是拿去看病用的还是直接给的丧葬费,呵呵。” 说到这里,李三江一口气将手头的烟抽到烟屁股,再从鼻孔里狠狠吐出: “都不晓得你那个妈是孝顺还是不孝顺了。” 在农村,老人生大病了能舍得花钱去医院治的,就已经算是很孝顺的了,很多时候老人大病都是靠挨,挨不过去就提前准备后事。 在钱方面从不计较吝啬的李兰,在“孝顺”方面,确实无可指摘。 吃完饭,李三江坐到三轮车后面,很自然地换润生去骑车。 吃饱了的润生三轮蹬得飞快,没用太长时间就回到了思源村。 在李三江的吩咐下,没走以往进村的那条道,而是从南边的村道提前拐入,这里距离李维汉家更近一些。 到了坝子上,李三江喊道:“汉侯,小远侯来看你了。” 李追远进了屋,看见李维汉坐在厨房里正摘着菜,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杆水烟袋。 李三江见状,上去就把那水烟袋抽了出来,顺便给李维汉脑袋上来了一记。 辈分高,年岁大,这思源村但凡姓李的,李三江都能打得他没屁放。 “抽抽抽,刚做好手术就不能忍忍?忘记医生怎么吩咐的了?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你倒好,铁了心地想走我前面就不让我占这个便宜?” 李维汉在孙子面前被教训,有些无奈地低下头,说道:“三江叔,这烟袋里没装烟丝,我就嘬两口过过干瘾。” 李三江检查了一下,确实没装烟丝:“呵,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李追远走到李维汉面前,李维汉伸手抱住李追远:“伢儿真是见一次变一个样,越来越高了,也越来越好看了。” 他闺女李兰自幼就比四个哥哥长得好看得多,若不是学习好,他们也支持她考学,按农村习俗,早早地就有媒人来踏破门槛了。 女婿虽然就只见过一面,但长得跟电影里的唐国强似的,白嫩俊俏得像蛋糕上的奶油。 这孙子,也的确继承了爸妈的优点,聪明不说,这模样,这气质,啧啧,看得就让人欢喜。 李追远探查了一下李维汉目前的身体状况,确实恢复得很不错,气血开始上涌恢复 了。 倒是不用额外喝什么药汤调理,只需要少干活,多吃肉。 李追远打算回去后叮嘱熊善间隔地往这里送肉,不能送生的,得送熟的,也不能一次性送太多,要不然根本进不去爷爷肚子里,他会拿去给孙子孙女们吃,或者送给伯伯他们。 李追远发现自己遇到了“山大爷问题”。 甚至,自家爷爷还不如山大爷呢,山大爷也就是手里没钱时才过得拮据,有钱时山大爷也是愿意大鱼大肉好好打打牙祭的。 李三江开口问道:“来时路上遇到杰侯了,他说你问他窑厂招不招工,咋嘞,你这才好,就想着去窑厂搬砖了?” 李维汉搓着手指,说道:“这次去市里做手术,花销不少,欠的四个儿子的钱,得还的。” 李三江深吸一口气,转而笑出了声,他是真被气笑了。 他清楚,李维汉手里有钱,李兰以前寄的生活费他们全都存着,包括自己拒绝的小远侯学费和生活费,也都被他们存着。 但这两口子就笃定女儿给的钱得存着,要么还给女儿要么给这“外孙”,生病了都不用女儿这笔钱。 那四个白眼狼以及他们媳妇,也清楚老两口手里有妹妹给的钱,这就更不愿意出钱给亲 爹看病了。 李三江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地戳李维汉的脑门,把李维汉戳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汉侯啊,你就是个次八嘿,自个儿次,伢儿们也都一个个被你教成了次的。” 李维汉只是尴尬地笑着,不敢还嘴。 李三江拉着李追远就往外走。 李维汉起身说道:“伢儿他奶就要回来了,伢儿今晚留家里吃饭吧。” 李三江头也不回地再次骂道:“吃什么吃,我和伢儿都被你给气饱了!” 坐着三轮车回去途中,李三江还没气顺,抽烟时也经常咳嗽,对着李追远说道: “小远侯,你说你爷爷次不次?” 李追远:“所以太爷你以前才愿意让我爷爷给你养老啊。” 李三江:“……” 良久,李三江才闷闷道: “唉,这呀儿生多了有什么好处?倒是方便在养老时踢皮球了。 该的,自己没教育好,整天扯得自己多伟大多乐意付出,自个儿感动自个儿,越是这样养大的伢儿越不懂感恩。” “嗯。” 李追远对此是表示同意的,爷爷奶奶是很好的人,但他们确实不会教育孩子,要不然也不会让李兰成为五个孩子里“最孝顺”的那个。 论教育孩子方面,李追远觉得太爷更优秀,因为太爷连自己都能教得好。 李三江:“我打算让你爷和奶帮善侯去种桃树收果子去,管钱管饭。” 李追远:“谢谢太爷。” 以前李维汉和崔桂英就在李三江家里帮忙的,后来因为熊善夫妻来了,秦叔他们也回来了,人手足够活儿不够分,他们就不想占便宜就不来了。 李三江把烟头一掐,见快到家了,就抓紧时间最后骂道: “这种人最可恨,犟来犟去,只能让真的关心他们的人不舒服。” 李追远抬头,看见家里二楼露台上站着的阿璃。 阿璃今天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头戴木簪,在午后斜阳的搭配下,既典雅又纯真。 柳玉梅坐在坝子上喝着茶,见李追远回来了,笑道:“哟,这次出门可够久的。” 随即,柳玉梅又瞅了瞅,没见到自己的故事留声机,问道: “壮壮呢?” “壮壮家里出了点事,他先回金陵了。” “哦,那另一个呢。” “也是家里出了点事。” “呵。”柳玉梅,“那应该都是好事。” 李追远没反驳。 因为既然确定谭云龙没生命危险,那接下来,就是大好事了。 “奶奶,我上去了。” 柳玉梅故作吃味道:“终究是连泡一壶茶的功夫都不能留给奶奶我了。” 阴萌:“我来。” 柳玉梅马上一手将茶杯盖住:“客气。” 李追远上了二楼,此时日头宜人,风很宜人,人更宜人。 先简单聊了几句,李追远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他与阿璃并排坐在藤椅上,给她讲述起自己这一浪的经过。 每次讲述时,其实也是李追远重新做一次自我归纳,方便接下来记录进自己的《追远密卷》里。 讲完后,阿璃起身回屋,提笔站在画桌前,先拟草稿,寥寥几笔画出天上祥云,下方白色岩浆,再下方是高塔,画纸下方边缘处,描摹出几个人物形象。 这一浪的画本构思,就很清晰了,以李追远等人当时的视角,复刻成仙与灭世的情景。 阿璃侧过头,看向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这个构图确实好。 刘姨:“吃晚饭啦!” 吃过晚饭后,润生和阴萌就回西亭去了,山大爷既然连三轮车都卖了,那应该也快吃不上饭了。 到山大爷家里时,看见山大爷正坐在院子里喝着红薯粥,多多的薯少少的米。 见润生来了,山大爷脸上立即浮现出笑意,再见润生后头跟着阴萌,山大爷又缩了缩脖子。 润生是个啥脾气,他懂,但那个姓阴的丫头,脾气是不好的,之前几次给自己送米面粮油时,就没少弯酸自己。 他这把年纪的人了,也是要脸的嘛。 但今晚,阴萌就没打算给他留脸了。 在小远哥队伍里,她是不得不谨慎,也不敢闹脾气,但本质上,她可是一个人开过店的火辣川妹子。 这次山大爷把三轮车卖了,她是真的被气到了,在院子里对着那棵老柏树,直接开骂。 虽没直接骂人,但山大爷脸上的老树皮也实在是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