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早上互道早安后的就此结束,这次互道晚安后,妇人摊开手掌,指了指面前的茶壶。 她想请自己喝茶。 因为她的这一举动,正在和胖金哥聊天的谭文彬,转身朝向妇人所在的方向。 本该进入房间的润生和林书友,同时停下脚步。 阴萌停止了对墙角盆栽的观赏,侧身回头。 妇人不以为意,发出邀请后,她收回手,换了一个翘腿姿势,目露玩味,看着少年。 李追远是敢过去陪她喝茶的。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手上也有一块碎玉,理论上来说,她没有主动对自己出手的正当理由。 换做平时,拼着付出一定因果反噬,强行杀了也就杀了,该扣功德扣功德、该遭什么劫就受着,可现在正处于江水浪涛中,所有人都会格外谨慎。 因为在这里,任何细微的瑕疵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等于送给别人机会。 再者,白天妇人远远跟着自己一路,已经 坐实了她想拿自己团队当挡箭牌的猜测,她也没动机现在就对自己出手。 然而,李追远没有选择过去喝茶。 人家既然把自己看作可以轻易拿捏的软柿子,那自己何必去她面前逞现什么胆魄? 快要下死手了,在这之前,任何一点优势,都十分宝贵,值得珍惜。 少年面露难色,表现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抗拒和尴尬。 妇人笑了,站起身,走入房中。 很快,妇人又从房内走出。 她的长发披散在右侧,正好遮蔽住了右脸,让前屋那里正在忙碌的胖金哥和其家人,看不见她右脸上恐怖的碎裂纹路。 这是个假的。 她把本尊留在房间里,派出一个假人,来与自己对接。 假人走过院子,走向李追远。 能感受到,假人身上的气息很微弱,其内部也是空的。 正常情况下,里头应该会提前布置好阵法以做特殊时刻的自爆。 确实是她随手“捏”出来的陶瓷人,为了安抚自己这颗忐忑畏惧的心,她很有诚意。 面对这种执着,李追远只能选择接受,他侧过身,对着自己屋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没人是傻的。 即使昨晚二楼死去的那四个人,也绝不会是傻子。 但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缺陷。 李追远白天才反思过自己的,而妇人,其实也有。 她此举透露着一股子谨慎,但她无法遮掩住身上的傲慢。 当然,一个人行走江湖,也确实有傲慢的资格。 妇人走入屋内,在床边坐下,李追远看了一眼外面的同伴,转身进屋的同时,把房门关闭。 既然要摸底,那就摸吧。 从门口走到另一张床边的这段距离,少年在脑海中,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身份角色。 “徐艺瑾。” 妇人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李追远。” 徐艺瑾面露思索,眉宇间的裂纹浮现,显然,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此,实属正常,自己与人为善,仇家寥 寥。 极个别一些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也会帮自己死守秘密,比如赵毅。 自己摔过的坑,得精心遮掩,生怕后面的人掉不进去。 徐艺瑾:“我能看出来,你没有伪装年龄,你所呈现的,就是你的真实年龄样貌。” 一个少年,在团队里坐主位。 这已足够让人感到惊奇。 短暂接触中,或许感觉不明显,但她今日可是跟了一整天,虽然隔得很远,却也捕捉到了足够细节。 李追远强撑着一股倔强说道:“谁说年纪小,就不能行走江湖?” 徐艺瑾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陶瓷手环,递给李追远:“这是阿姨送给你的礼物,戴着看看,是否合适。” 李追远没伸手去接。 徐艺瑾将手继续摊在那里,没收回:“只是件简单的饰品,不值钱。” 李追远的目光先落在手环上,又看向徐艺瑾的脸。 他清楚,对方是想借用这一方式,来与自己进行肢体接触。 应该是想要来探查,自己是否会武功。 李追远摇头:“无功不受禄。” “我比你年纪大,你都叫我一声阿姨了,送点东西,不应该么?” “我没准备回礼。” “拿着。??” 虽然是假人,但压迫感,依旧袭来。 主要昨晚她的战绩,确实漂亮。 李追远没再扭捏,他其实也希望能被对方探查出自己还没练武的事实。 少年伸手,拿起手环。 手环入手冰凉,浮现出一抹幽光。 与此同时,徐艺瑾的左眼,也有相似的光芒闪过。 然后,她的左眼瞳孔处,就出现了一道裂纹。 手环确实是普通的,没什么特殊机关,但它,应该是从面前这个假人体内某个被衣服遮蔽的位置,抠下来的。 近距离下,自己与这手环接触,和与对方直接进行肢体接触,没什么区别。 李追远把手环放到床头柜上。 徐艺瑾身子微微后仰,头发向后散落,表 现出些许慵懒。 她不漂亮,当然,她也用不着漂亮。 换做另一种浪花环境,比如联手御敌解决邪祟的话,自己说不定能和她挺谈得来。 李追远挺想向她讨教这种陶瓷傀儡术的,少年相信自己手里应该也有能与其交换的东西。 只可惜,不同境遇下,人与人的关系,也会随之被改变,乃至提前被注定。 在这一浪里,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 这其中,李追远反而是最无辜的,因为他不用去抢夺别人的碎玉,只是一味地给自己的碎玉不断上封印。 然后,他就被徐艺瑾给选中了。 “昨天住进来的那四个,死了。” 李追远眼神流露出些许震惊,然后点点头,咽了口唾沫,尽可能维系着自己的体面: “我看见门口的四个土堆了。” 明天,门口田地里的土堆,要么多出一个,要么多出五个。 “他们的碎玉,现在在我手里。” “我猜到了。” “我们可以合作。” “怎么说?” 她应该想说的,是自己之前思虑过的第二条思路。 简而言之,说得好听,自己也有点面子,其实毫无意义。 “我无法一直镇压碎玉里的尸气,等它爆发显露时,我需要你和你的人站在明处,我站在暗处。 当有人企图对你们出手抢夺碎玉时,我会在暗处帮你们对其发动攻击。 你帮我解决掉那些撕咬上来的野狗,而当你发现第二块碎玉拥有者时,我也会帮你进行抢夺。 那个地方,有三个席位,我们双方都能进入。?” 李追远抿了抿嘴唇,坦然道:“在这一合作构想里,我只能看见我的必须付出,而你,没有约束。” “因为这是一项单方宣布的合作。”徐艺瑾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今日,已经陪你们逛了一天了,看得出来,你们是真的很喜欢丽江。” “这里的景色真的很不错,不是么?” “你可以继续岔开话题,我只是来对你进行通知。?” “这不公平。?” “你不该如此幼稚,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江面上,得先拼拳头,然后才能有资格讲道理么?” 李追远攥紧拳头。 当徐艺瑾说出“你家大人”时,李追远知道,自己的表演成功了。 这是他给自己设计的人设。 一个家族子弟,不知天高地厚,年幼点灯走江,身边配齐了高手护持,走到今天。 否则,你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明明没到练武的年纪,却又出现在江面上。 而且即使行走江湖了,却依旧为了图谋未来更好地发展,坚持不练武。 逼真的演技,再加上注定绕不过去的坎儿,李追远真不怕对方不往那个方向去猜。 因为连柳玉梅都想不明白,江水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特殊关照。 而这个角色,李追远演的也是得心应手。 因为,他真有家族。 “好好配合我,做你该做的,我应该……不会让你吃亏的。” “应该’这个词,是不是显得过于敷衍了?” “我不想骗你,因为一切都得看具体情况,如果我们配合默契,且条件允许,你又很是听 话,我为什么不主动帮你谋求一块碎玉,好让你和我一起进那里呢? 三席,我这边占两席,这是多大的优势。” 她是会画饼的,再配合她的实力,这饼,还真挺有吸引力。 李追远开始表演思考。 徐艺瑾安静地等待着。 挡箭牌,得适合拿捏,而这种走江公子哥队伍,最适合掌控了。 他们往往一个个眼高于顶、精于算计,关键时刻,又无比惜命,更懂得妥协。 李追远喉咙里发出些许杂音,眼眶微微泛红,说道: “可是,我不太服气。” “我会让你服气的。” 徐艺瑾留下这句话后,站起身。 随即,她整个人,裂开了。 在地上,化作一摊碎瓷。 李追远抬起靴子,对着它踩了上去,一脚,两脚,三脚。 踩得“砰砰”作响,房间外,也能清晰听到。 “发泄”完后,李追远坐回床上,自言自语道: “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 徐艺瑾再次从房内走出,继续坐在那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