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长室。 吴敬中正和洪智有悄声说话。 肖国华走了进来: “站长,余副站长不在办公室,李队长问谷有牛怎么处理?” “智有,你先把这人安顿好。 “让李涯晚上去余副站长家走一趟。”吴敬中抬手吩咐道。 “好的。” 肖国华领命而去。 “这次的事办的不错,总算没再发酵下去。 “我们都看走眼了。 “胡宗南身边也有‘人才’,我怀疑上次药品被劫,这个周副官就是个从犯。 “谷有牛这一手把咱们俩耍的团团转。 “人家这招高啊。” 吴敬中着重点了点人才二字。 “不瞒老师说,我也没想到周力会安排的这么巧妙。”洪智有亦是耸肩而笑。 他本以为周力是个酒囊饭袋。 没想到,这家伙看似不靠谱,手上还真有活。 能让谷有牛冒死“作证”,这已经不是钱能办到的了。 也只有“人才”能办到。 “老师,您不会给胡长官打报告吧?”顿了顿,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姓周的敢把人弄到我这来,就是吃定了我不会声张。 “这节骨眼上津海站还藏着另一个峨眉峰、深海,这种事传出去,想要我这把椅子的人还不得抢疯了? “过去戴老板在时,出了内鬼,那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大家还要个脸面。 “现在世风不一样了,人家巴不得你家里出事,好看热闹抢你的食。 “再说,人才嘛。 “也不能全部赶尽杀绝了,有一两个也是好的。 “你知道这江山未来是谁坐,指不定日后人家念旧情,还能说你两句好话,免你个杀头之罪呢? “做人不能把路走绝了。 “否则,如戴老板这等神仙人物,也得饮恨黄泉啊。” 吴敬中感慨道。 “老师,这话说不得啊。”洪智有低声提醒。 “过去说不得。 “现在嘛……刚收到的消息,张灵甫在孟良崮战死了。”吴敬中话锋一转道。 “张灵甫。 “那可是王耀武司令手下的王牌战将啊。”洪智有诧异道。 “前几天警备司令部还让我协调津海这边的粮草、军械,安排飞机去鲁东空投。 “这才几天?一个整编师被人吃的干干净净。 “战局越来越不利啊。 “委座他老人家的智慧,这回怕要踢铁板了。” 吴敬中忧心忡忡的感慨。 “老师,您今天有点消极啊。”洪智有笑道。 “不是消极,是现实。 “过去,我为什么要脱离红票转投戴老板。 “那会儿就觉得仲甫先生那套太空,太泛,太假,光靠信仰、热血、口号哪可能干成革命嘛。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枪没枪,连顾顺章都叛变了,光靠那几个卖苦力的码头工人和书生、学生就能拿了江山? “结果呢,人家四渡赤水,翻雪山过草地,打土豪分田地,楞就把烂摊子盘活了。 “现在华北、东北、鲁东,老百姓箪食壶浆的簇拥。 “倒下一个,又能冒出十个、百个新兵。 “咱们呢,发赏钱,抓壮丁,就这还尽是逃兵,皖南站光昨天一天就枪毙了七个组织叛逃的军官。 “有时候想想,终归是咱们眼光太狭隘了。 “不仅我,只怕委座也未必能看穿这逆转乾坤的神仙手段。 “有些事还是得早做准备啊。 “津海这边就一个傅作义顶着。 “你有想过没,万一傅作义叛变或者战败,就陈长捷和郑挺锋只怕连十天都守不了,到时候咱们连打包走人的机会都没有。 “我意,这都快五月中旬,蕊蕊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娃儿也能熬长途了,要不让你师母带她们母女俩先过去。 “顺便把河西的地库早点清空。 “打柯淑芬来这走一遭,现在满京陵都在传我在河西有个‘小故宫’,不转走,迟早得让人吃了。 “不得不防啊。” 吴敬中抱着胳膊说道。 “老师,蕊蕊和孩子最近可以走。 “转移财物恐怕得等等。 “漕帮那边……” 洪智有没往下说。 “你抓紧就是。”吴敬中也不过问太多。 “对了,你去把这个谷有牛处理了。 “别让李涯或者陆桥山纠缠起来没完。 “则成还是很有价值的。 “该保护得保护。” 他指示道。 “明白。” 洪智有领命。 到了招待室,李涯正和肖国华说话,谷有牛则是蹲在一旁显得惴惴不安。 影帝牛! “久等了。”洪智有道。 “智有,余副站长去哪了?”李涯问。 “中了余太太一记手刀,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这会儿肯定医院躺着。”洪智有笑道。 “人交给我就行了。” 他指了指谷有牛。 “这……”李涯还想拿谷有牛探探余则成的底。 “李队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洪智有知道他那点心思,挑眉笑道。 李涯皱眉咬着嘴角,低头看着皮鞋沉思了几秒,这才抬头扬眉道: “行吧,那就先放一放。” “对的。 “你管他是什么来路,先把副站长拿到再说。 “等拿到副站长,你再想查不就简单了吗? “要老陆上去了,处处掣肘,你别说查人,就你自己那一屁股屎都交代不清楚,到时候有你一壶喝的。” 洪智有低声说道。 “老弟,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哪头的?”李涯挑眉笑问。 “我是站长那头的。 “他站哪头,我就站哪头。” 洪智有眨眼笑道。 “明白。 “聪明人。”李涯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过,在这站里我的朋友不多,你是一个。 “这个面子我给你了。 “人给你。” 他招了招手,示意谷有牛站起来。 “谢了,涯哥。 “对了,老谢那边的白糖买卖,你确定不考虑么?” 洪智有看了肖国华一眼。 后者立即把谷有牛带了出去。 “老谢……”李涯尴尬的笑了笑。 你也知道没脸啊……洪智有暗笑一声,嘴上却是劝道: “挣钱嘛,不磕碜。 “一码归一码,老谢都不在意,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要,今晚我就让他订包间。 “不要,我也好给他回个话。” “要自然是要,就不知道现在好不好倒?”李涯眼底写满了心动。 “好倒。 “北方受战乱影响是麻烦了点。 “但南方依旧是太平盛世。 “京陵、粤州、汉口,这些地方的有钱人都需要白糖。 “只是要多花点运输费。 “赚肯定是有赚的。” 洪智有道。 “行吧。 “那今晚约个局聊聊。”李涯道。 “嗯。 “你去把钱准备下。 “谢了。” 洪智有交代了一句,径直而去。 到了保卫科。 洪智有跟肖国华打了声招呼,把谷有牛领了出去。 “上车。” 到了楼下,他示意谷有牛上副驾驶。 “哥,我们去哪?”谷有牛问道。 “周长官怎么交代的?”洪智有问。 “他说到了这边,一切听安排。”没了外人,谷有牛眼神里的机灵劲透了出来。 “听安排?谁的。是我,还是余副站长?”洪智有问。 “您。”谷有牛很肯定的回答。 “那就别走了。 “去漕帮吧,我现在缺人,尤其是很多买卖上的事需要帮手。 “周力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人才难得,像谷有牛这种表演无痕迹的‘影帝’少之又少,洪智有没有理由白白错失。 “是。 “周副官说您一人胜抵十万雄兵,让我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了。”谷有牛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周副官是情报线上了不起的大人物。 连他都佩服的人,自然了不得。 “你可想好了,跟了我,你日后再想回去就难了。”洪智有提醒。 “周副官跟我说过,革命分工有很多种,不是所有战斗都需要拿枪拿炮,粮食、医药、军械的买卖、运输同样是革命。 “您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却是同志……” 谷有牛声情并茂的说道。 “别,别,你给我打住。 “我是保密局少校,是商人。” 洪智有连忙打住他。 “不过,我跟着你会不会惹麻烦,我看那位陆处长和李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谷有牛担忧道。 “没事。 “你跟我,他们不会说什么,因为我本来就是个买卖人,委员长可以作证。 “他们挑不出什么理。 “走,我带你去漕帮。” 洪智有道。 …… 漕帮。 龙二叼着烟斗,戴着墨镜和几个手下正玩牌。 自从有了林素芳,他自觉如虎添翼。 这位曾经的红颜知己,不仅温柔如水,把漕帮码头和公司的帐也管的明明白白。 光上个月盈余就多了两万多美金。 底下帮众月资都翻了倍。 现在全帮上下就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二爷,洪秘书来了。”纪先生走了过来,低声道。 “他要打牌就叫过来。 “不打就算了。 “公司的事,你和素芳跟他谈就是了。 “我难得做几天甩手掌柜。” 龙二笑了笑,顺手抓起一张麻将丢在了桌上。 纪先生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低头走了出去。 有些话,他作为一个管家没法跟龙二提。 打林素芳来了以后,现在产业他是半点插不上手,都是夫人说了算。 好多过去给美佬、九十四军的孝敬一律被夫人克扣了。 看似是节源、节余多了。 但明显很多事情办起来越来越难。 不仅如此。 若非他多个心眼,生意来往人员名单都是用代号处理的,夫人就把倒钱的这些营生、证据全摸透了。 万一要爆出去。 指不定多少人会有麻烦。 但问题是,这女人很会来事把龙帮主哄的服服帖帖。 还给底下帮众隔三差五涨银元,很会收拢人心。 现在帮里人人眼里只有大嫂,没有二爷。 照这么下去,漕帮只怕得毁在这女人手上。 纪先生是有苦难言。 他快步来到了外边,见着了洪智有。 “洪秘书,二爷在打麻将。 “要是生意上的事,你跟我谈是一样的。” 纪先生温和笑道。 “老纪,二哥连见我一面的时间也没有了?”洪智有点了根香烟,吸了一口道。 “他在打麻将。 “说了,麻将的事找他,生意的事找我和林小姐。”纪先生道。 “明白,当上甩手掌柜了。 “我这次本就没想找他。 “老纪,咱俩单独聊聊。” 洪智有往外边走去。 到了僻静处,两人边溜达边说起了闲话。 “这次来漕帮感觉变化很大,以前大伙见了我还打声招呼。 “现在都没人鸟了。” 洪智有道。 “哎,没法。 “林素芳这三个月,把他们的月资翻了两倍,搁谁都只认大嫂。 “人嘛,有几个不跟钱走的?” 纪先生合手叹了口气道。 “你呢?”洪智有问。 “我? “我不缺钱,也无妻儿,钱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我就是想壮大漕帮,挣个心头满足。 “但现在看来,这里很快用不上我了。” 纪先生说道。 “怎么,林素芳要裁你?”洪智有道。 “到没有明说。 “但她前几天拿着帮主的印章,把财务彻底拿走,现在公司里的任何一分钱开销都要过她的手。 “我就是个摆设了。” 纪先生道。 “周炎、孙成他们呢?”洪智有道。 “被调走了,林素芳盘下了胜利道的两家赌场,让他们看场子去了。 “现在的漕帮安保防务成了林勃负责。 “别说你,我要见二爷也得搜身盘问。” 纪先生叹了口气道。 “林勃是谁?”洪智有皱眉问道。 “林素芳的大哥,鬼子没来之前,他们兄妹跟二爷关系很好。 “二爷对他很信任。” 纪先生道。 “有点意思。 “这是要一点点把二哥架空啊。”洪智有冷笑道。 “可不是。 “现在二爷成天不是打牌,就是逗鸟、养狗、赛马。 “美其名曰,有贤内相助,万事无忧。 “咱们瞧着着急,可人家就是觉的好啊。 “而且他已经着手准备婚礼了,我们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纪先生连连摇头。 “纪先生,美佬那边有什么动静?”洪智有问。 “依旧供货。 “这几天供货还那了两成。 “不仅如此,美佬从东南亚等地搞的烟土,正通过漕帮码头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津海和各地。 “林素芳为啥出手这么阔绰,就是走私烟土。 “只是她手里有另外一本账,我们看不到。 “而且,昨天菲尔逊将军还应约来府里打了场麻将。 “他们关系极近。 “洪秘书,说句不该说的话,美佬只认钱,有奶便是娘,咱们过去维护的关系正在一点点被这个女人蚕食。 “上次听二爷无意间漏出来的口风。 “她在打香岛船厂的主意。 “派人跟荣家接洽了好几次,林勃前不久还亲自去了趟香岛。” 纪先生道。 “有点意思啊。 “吃到我头上来了。”洪智有笑了起来。 “是啊。 “照这么下去,漕帮该改姓林了。”纪先生道。 “手段不错。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她背后的人。 “否则就凭她,不可能有如此布局。 “老纪,这事是冲着钱,更是冲着我来的。”洪智有道。 “洪秘书,你说二爷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林素芳的心思。”纪先生道。 “不是看不出来。 “他是在装糊涂。 “人一旦想成家,想传宗接代,兄弟就成了碍手脚的存在。 “林素芳天天在枕头边吹风,又一起滚床单,他不得为子嗣动点心思吗? “装成是被美色迷惑。 “谁也挑不出理来。 “沉迷美色,不管事,甚至跟兄弟反目,这不都是很正常吗?” 洪智有冷笑道。 “你,你的意思是二爷他……他要对你下手。”纪先生道。 “下手不至于。 “想我走,应该是真的。”洪智有道。 “那咋办? “洪秘书,您掌舵,漕帮它能做不少好事。 “现在呢? “成了烟土批发地了,美佬源源不断的搞烟土来,这跟当年英国倾销烟土有什么区别?”纪先生很有良知的说道。 “哎。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美佬尝到了甜头,你要楞要插手,只怕他们会对你下手啊。 “这帮人是认钱不认人的。” 顿了顿,他摇头道。 “纪先生很有良知啊。”洪智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烟土此等祸国殃民之物,人人愤之。”纪先生正然道。 “不急。 “让子弹飞一会儿。 “对了,我带了个人来,麻烦你带他去周炎、孙成那认个门子。 “我先去陪二哥玩几手。” 洪智有笑了笑道。 他返回漕帮总堂,径直往天井里走去。 到了门口。 两个身材魁梧的彪汉拦住了他。 “劳驾,例行检查。” 其中一人抬手拦住了他。 洪智有看着大堂正中在搓麻将的龙二,微微一笑,很配合的举起了手。 龙二斜叼着牙签,看了一眼没吭声。 “啪。” 他出牌的力量大了几分。 “二哥。” 洪智有待搜了身,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张手打起了招呼。 “哟。 “这不是智有兄弟吗? “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我龙二的恩人、兄弟,一点礼数都不懂,给我滚下去。” 龙二这才像是看清,起身迎了过来。 “正好,快,老弟,来搓两把。”他像平时一样亲热拉着洪智有上了桌。 立即有懂事的让出了位置。 洪智有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闲着也是无聊,好久没跟二哥搓麻了,正好打几把。” 龙二笑道:“对喽,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看看我,打打牌,养养鸟,日子过的跟神仙似的。” 他顺手提起脚边的鸟笼,冲里边漂亮的画眉吹了几声口哨。 洗牌、码牌。 打到一半,洪智有算了算牌,随手丢了一张。 “不好意思,点炮,胡了。” 接下来。 好几把,洪智有一出牌,龙二不是碰就是胡。 “不打了。 “兜里这点美金全给你点炮了。”洪智有往后一靠,叠腿侧身点了根烟道。 “老弟,你手气不太好啊。”龙二一边揽着票子,一边笑道。 “是啊。 “何止手气不好,财运也很不好,最近遭小人绊子多。”洪智有道。 “财运这东西都是转着来的。 “哪有什么一帆风顺。” 龙二招了招手,示意两个陪玩的退下去。 “是啊。 “当初张四爷就是在这搭戏台子,跟杨长官他们打牌喝茶。 “那时候的四爷何等如日中天。 “结果……” 洪智有冷笑抬了抬右肩。 龙二表情短暂尴尬后,冷峻、严肃了起来: “是啊。 “那天晚上我也在场,是老弟你一枪把张四铮亮的光头脑袋打了个稀巴烂。” “二哥好记性啊。”洪智有盯着他道。 “记得。 “没你老弟,就没我龙二的今天。 “有事吗?” 他避开洪智有的眼神,转头逗起了鸟儿。 “没事,就过来看看二哥。 “走了。” 洪智有站起身道。 “别啊,你嫂子马上就回来了,留下一起吃个饭。 “你俩到现在都没正儿八经熟络一下。” 龙二喊住他道。 “不了。 “改日吧,肯定有机会的。” 他掐灭烟头,拿起搭在凳子上的衣服往肩头一甩,往外走去。 “我送送你。”龙二要起身。 “不用了。 “你是漕帮帮主龙二,龙嘛,盘着才好。” 洪智有道。 待走到天井,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看着龙二: “二哥! “牌技有长进。 “会碰牌,接胡了。” 龙二面颊狠狠颤动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天井里的青年,对视了两秒,他笑了起来: “你嫂子麻将打的好。 “跟她打的多了,多少也懂点了。 “该胡总要胡的。” “不错,二哥保重。”洪智有冷然一笑,转身快步而去。 回到车上。 洪智有脸色阴沉了下来。 过去,龙二宁可一手好牌烂在手里,也绝不会胡他的字。 今天晚上,龙二有一个算一个,不仅拆牌碰他的牌,还一个劲的接胡。 很明显。 龙二不再甘心做他的“手套”,他要与自己割裂。 这是背后找到靠山了? 或者说是林素芳背后的主子很硬。 甚至此人极有可能是当初花大量黄金要自己命的人。 好啊。 正愁不现身,倒是找上门来了。 至于龙二。 给脸不要脸,只能送他去跟张四爷打麻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