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站长室。 吴敬中吃完早点。 洪智有递上温毛巾,“老师,李队长对钱思明下手了,他让人假装菜贩,在菜里下了毒。” “意料之中。”吴敬中擦了擦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李涯是有手艺的。 他对钱思明的死活不在意,李涯能牵制陆桥山,让他们狗咬狗,这是他想看的。 “这是今天的早报。”洪智有递上报纸。 吴敬中拿起报纸看了一眼,脸色一沉,眼神严厉的看着洪智有: “谁干的?” “陆桥山。”洪智有道。 “陆桥山? “是不是他,你心里有数。”吴敬中不满道。 津海日报。 这是党国的传声器。 日报的主编苗青,出了名的贪婪,有钱就干事。 关键此人还是顾祝同的亲戚。 眼下顾祝同官威正盛。 保密局虽有对日报、邮局有监督、审核权,但平日很难执行到位。 顾祝同与郑介民关系向来紧张。 陆桥山又抠抠索索,苗青不可能买他的账。 而洪智有与苗青称兄道弟,私交甚厚,这报纸没洪智有参与,那才见鬼了。 洪智有低头不语。 “看来你还是倾向保护这个钱思明啊。”良久,吴敬中叹了口气。 “老师,我是华夏人。”洪智有抬起头正视他,沉声说道。 吴敬中不知道钱教授的重要性。 洪智有知道。 未来原子弹、氢弹、导弹上天,都离不开这些顶尖的老一辈科学家。 这已经不是青红之争,也不是某个人生死的问题。 而关乎着这片土地未来百年的尊严。 “老师,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美佬有原子弹。 “咱们也得有。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百年,但总得有人去造。 “也许咱们看不到,但我相信乐乐,乐乐的孩子一定能看到。” 洪智有又道。 一提到外孙女,吴敬中锋利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好好,就算你觉的钱思明很有价值,就算你有这个心思,也不该出头。” “老师,我不会蠢到给陆桥山当枪使。 “这的确是陆副组长的意思,余主任可以作证。” 洪智有知道他是怕自己掉坑里了,连忙解释。 “是吗?”吴敬中皱着眉头,拿起了电话: “桥山,你过来一趟,把余主任一块叫来。” 很快,陆桥山和余则成走了进来。 “谁让发的。”吴敬中把报纸甩在了茶几上,指着二人瞪眼问道。 陆桥山看着洪智有,又看了眼余则成。 余则成低着头一言不发。 “是你?”吴敬中指着陆桥山。 陆桥山虽然自诩津海二号人物,然而老吴一发威,他本能的颤栗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道:“智有,这,这怎么回事?” 他想把锅甩给洪智有,希望圆一下。 怕洪智有不好接,吴敬中怒气又重了几分: “怎么回事? “国防部把人交到了津海,现在有人指责保密局特务搞刺杀。 “怎么着? “你是嫌津海站太清闲,名声太好了? “还是想跟委员长对着干啊?” “不,不!”陆桥山被这顶帽子吓的一哆嗦,连忙摆手。 “站长,您听我解释。 “首先我并非无的放矢,的确有人对钱思明下毒。 “这是照片。 “我的人正在搜查这两个人。 “站长,李队长的人从装备室领了毒药,是他想拆委员长的台。 “我不发报,就他在余乐醒那学到的十八般武艺耍下来,钱思明很难活啊。” 他郑重的解释道。 “站长,陆处长知道您最近辛劳,不想麻烦你。 “登报引起侯厅长、国防部的重视,震慑暗杀手段,也是无奈之举啊。” 洪智有适时递上好话。 “你们是无奈了。 “俞济时他们该把这笔账算我头上了。”吴敬中骂道。 陆桥山嘴角一牵,没敢顶嘴。 余则成和洪智有也低着头,无一人敢吭声。 “则成。 “去,带一队人把苗青给我抓来。”吴敬中下令道。 “站长,苗主编是顾祝同的亲戚,这不太好吧。”陆桥山忙道。 “老子不管他是谁的亲戚。 “扇动舆论,老子就是枪毙了他,顾祝同又能怎样?” 吴敬中单背着一只手,愤然指着陆桥山道。 陆桥山没敢再吭声,感觉玩的有点大了。 顾祝同现在坐镇郑州陆军总司令部,权倾于野,吴敬中连他的亲戚也敢整,这是真要动真格的了。 正说着,电话响了。 吴敬中一甩手,快步接了: “是我。 “侯厅长,这事我真不知情。 “不会,陆副组长也是我们津海站的情报处长,都是自己人,津海站怎会砸督察组的摊子。 “可能是红票、党通局故意扇动矛盾。 “叶秀峰一直不满您做了组长,党通局当跑腿吗? “报纸、市政这块向来是他们控制的。 “这都完全有可能啊。 “也有可能是津海日报某个编辑、印刷厂那边收了黑钱。 “你放心,我肯定严查。 “好,再见。” 刚放下电话,又响了。 吴敬中吁了口气,又抓了起来:“喂,是我啊。 “郑次长,你听我解释…… “老同学,我好不容易把桥山盼回来,抬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拆台。 “你也知道,我这班子太杂,啥神仙都有不好带啊。 “放心,严查,必须严查。 “不管涉及到谁,必须严查到底。” 再次挂断电话。 吴敬中扭头死死盯着陆桥山三人警告道: “你出的好主意啊。 “如你所愿了,侯厅长和国防部对这个钱思明很重视啊。 “你们该庆幸,我这张老脸现在说话还好使。 “要不,现在我就把你们一块交军法处去!” “站长,李涯确实在密谋刺杀钱思明,他让我工作很难办啊。”陆桥山硬着头皮顶了一句。 “国防部在乎的不是谁在刺杀钱思明。 “他们在乎的是堂堂中央驻津海日报,会把自家的丑事登报,中了红票的下怀。 “拙劣、愚蠢!” 吴敬中指着陆桥山斥道。 “我……”陆桥山还有点不服,想顶几句,但那口气就是被压死死的,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们立即给我写一份书面检讨。” 吴敬中瞪了他一眼,又指着洪、余二人: “你、你去把苗青给我带站里来。” “是。” 三人同时领命。 “智有,你先缓一步。”吴敬中叫住了爱婿。 待二人退下。 “把苗青请过来。 “不要动刑,让陆桥山去审讯,交代几句意思下就放了。 “让他点两个办事的,关两个月就得了。 “毕竟是顾祝同的亲戚,这可是一手制造皖南血案的刽子手,连郑介民都得躲他几分,京陵有风声传出顾祝同可能要调任国防部总参谋长。 “这是打不过了想溜。 “接手烂摊子的极有可能是刘峙这倒霉蛋。 “像顾祝同这种人精,还是得稍微让着点。” 吴敬中细细叮嘱道。 “明白。”洪智有点头。 “既然要办,就把事办漂亮点。 “最好是让李涯的人去办。” 吴敬中略显疲惫的暗示道。 “刘闪就是李涯的人。 “他家里藏有跟李涯手下黄顺、玉成来往的证据。 “一旦钱思明出了问题,陆桥山会顺藤摸瓜找到李涯的。”洪智有道。 “这小子可靠吗?”吴敬中问。 “不可靠。 “他一边给陆桥山办事,但暗中在跟李涯联系。 “而且也在向我大献殷勤。 “应该是想在这票行动中捞取最大的资本。” 洪智有笑道。 “倒是有你几分影子。”吴敬中道。 “只可惜,他是画虎谋皮,没学到精髓。 “我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有老师您替我遮风避雨,对我的无限包容和溺爱。 “我能拓展人脉,也是缘于老师您愿意替我背书,让我有了狐假虎威的机会。 “他没有主心骨,也没有树干。 “跳的越欢,死的越惨。” 洪智有恭敬道。 “是啊。 “这世上总有些人爱耍小聪明,到头来只会自讨苦吃。 “智有啊。 “我是年纪大了,有些事不想管,也管不了了,这一摊子迟早是要交给你们这些后辈的。 “我还是那句话,这仗照这么个打法,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给乐乐攒点家底,才是咱们迫在眉睫的事。 “有些事我希望你是对的啊。” 吴敬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洪智有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去把李涯叫来,他搞的事想躲清闲,门都没有。”吴敬中吩咐。 “是,老师。” 洪智有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到了走廊,陆桥山和余则成已经在等着了。 “智有,走,去老余办公室先聊几句。” 憋了一肚子气的陆桥山道。 到了余则成办公室,他发起了牢骚: “站长这啥意思,偏袒李涯呗? “这都很明显的事了,李涯不问罪,反倒怪我头上了。 “再说了,我是督导组副组长,津海负责人,这算是我份内之事吧,他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还要我写站内检讨书,我写个屁。” 余则成笑了笑,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纸笔: “写吧,站长这是……智有,那词叫什么来着?” “更年期。”洪智有道。 “对,更年期,脾气大,爱挑点刺正常。 “再说了国防部和侯厅长的都找上门了,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 “你就说我,我有啥罪? “不就是给你俩做了个证明,不也得写么? “写吧。” 余则成笑道。 “老陆。 “站长半个字没提是你让登报的,你就美吧。 “要报上去,侯厅长和国防部怎么想? “那你就真成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这八百损失,不还是站长替你扛了。 “依我看,站长偏袒你还差不多。” 洪智有替老吴说起了好话。 “呵。 “呵呵。” 陆桥山一连干笑了几声,“好像是这个意思,倒是我错怪老吴了。 “行嘞。 “我去写检讨,你俩忙吧。” 他拿起档案袋一拍大腿,心情大好的走了出去。 “我去找李涯。 “你写完了,来站长室找我。 “对了,帮我也写一份。” 洪智有对余则成交代了一句。 “好。” 余则成没抬头,爽快应了下来。 能力范围之内的,他从来不跟洪智有讨价还价。 洪智有来到了李涯办公室。 李涯正在看报,脸色铁青的厉害。 “李队长,不忙吧。”洪智有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智有,你来的正好。 “这个苗青是不是疯了? “作为党国的舆论利器,他居然刀子捅到保密局头上来了。 “混账东西!” 李涯双手按着报纸往桌子上一拍,咬牙切齿骂道。 “现在的报社,都是看钱说话。 “人家是顾祝同的亲戚,谁敢管。”洪智有笑道。 “党国迟早要毁在这帮祸国殃民的蟊贼之手。” 李涯两腮一紧,眼中满是浓浓的忧愁。 “行了。 “别在这忧国忧民了,站长让你过去。”洪智有一摆头,吩咐道。 李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快步来到了站长室。 “关门。”吴敬中冷冷道。 李涯关上门。 “自己看看。”吴敬中把报纸摔在他怀里。 “站长,这,这是有人故意攻讦保密局。”李涯拿起报纸,淡淡道。 “故意? “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真以为查不出来?” 吴敬中呵斥道。 “你是说毒药和菜农的事吧。 “毒药,我已经一毫未动的还了回去,就是晃陆桥山一枪。 “菜农也早就消失了。 “陆桥山没有证据。” 李涯双手插兜,一脸的云淡风轻。 “钱思明的事放一放吧。”吴敬中道。 “为什么? “老师,陆桥山再立功,他尾巴还不得翘天上去? “我听说好几个甲种站的副站长都上去了。 “老师,情况对您十分不利啊。” 李涯还是懂点政治的。 “你有什么打算?”吴敬中道。 “容我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一定会成功就是了。”李涯又不傻,哪能全部和盘托出。 “你最好别再砸了手艺。 “否则陆桥山肯定得把你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就是建丰也保不了你。” 吴敬中警告他。 “放心。 “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李涯嘴角一扬,自信笑道。 …… 车上。 余则成边开车边笑。 “你笑什么?”洪智有皱眉问道。 “我在笑,陆桥山整天自诩是津海的二号人物,结果被站长训的跟孙子一样。 “拙劣、愚蠢。 “这让我想到了马奎。” 余则成道。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啊。”洪智有亦是感慨。 “站长也是有意借机打压下陆桥山的气焰。 “你去见苗青吧。 “请他回来,让陆桥山象征下审一审,然后把人放了,随便交两个人得了。 “这也是站长的意思。” 顿了顿,他示意余则成靠边停车。 “嗯,顾祝同不好惹,意思下得了。 “你去哪。” 余则成停好车,问道。 “事情多着呢,回头再聊。” 洪智有摆了摆手,走下了车。 …… 洪智有下了车,打了辆黄包车。 “不用找了。” 他随手拿了几枚银元递给了车夫,然后拐进一条巷子,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咚咚。” 他轻叩了几下。 “洪秘书。”刘闪打开门,探头四下看了一眼,赶紧把洪智有迎了进去。 “这是我舅家,安全。”他道。 洪智有跟着他进了里屋,打开公文包,拿出两根金条,一千美钞放在桌上: “成不成,都是你的。 “成了后,这就是一半,事后还有一份。 “到时候我会帮你伪造一个新的身份,调你去汉口长江水运局。” “太好了。”刘闪看着钱两眼直放光。 “李队长和陆桥山怕不会放过我。”顿了顿,他有些担忧道。 “你既然搅进来了,跟李涯开了价,这事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帮李涯,陆桥山会杀你。 “你帮陆桥山,李涯会让你消失。 “能让你发财,还能光鲜活着的,也就只有我了。” 洪智有淡淡道。 “明白了。 “洪秘书,我知道怎么办了。”刘闪用力点了点头道。 洪智有拎起包从后门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刘闪从枕头底下又拿出了一根金条。 这是李涯给他的好处。 与桌上的那一份一对比,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洪秘书的口碑,津海人尽皆知。 刘闪家境一般,自从上次去政校被人顶替了名额,他就知道哪怕再卖命,也不一定能进体制。 富贵险中求。 他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 洪智有绕了一个大圈,叫上一辆黄包车。 路过昆仑路时。 他看到一家棺材铺。 老板和几个伙计正在打着棺材。 洪智有远远与门口正跟老板谈话的廖三民对视了一眼,两人嘴角皆是浮起一丝会心笑意。 昆仑路就在水屯监狱附近。 陆桥山平时上下班和去宪兵司令部开会,经常会路过这条路。 润物细无声。 好戏将近。 他径直去了四海钱庄。 孙成完成漕帮总统的护卫任务,又返回香岛去护卫梅姐和蕊蕊了。 周炎只能赌场和钱庄两边跑。 洪智有到时,他正在后院无聊的擦拭着枪身。 “怎样,还用得惯吗?”洪智有问道。 “你要我说,我还是喜欢斧子,摸到三米内,照旧是一板斧。”周炎道。 “这可是美军最新式的狙击枪。 “两百米开外,一枪爆头。 “得与时俱进了,别忘了柯成武就是被我师姐几个手雷炸死的。 “功夫再高,也怕枪炮啊。” 洪智有道。 “明了。 “只要是杀人的东西,对我而言没什么两样。 “已经摸熟了。 “只要你说的那个钱教授露头,完成任务问题不大。” 周炎叼着香烟,枪栓拉的咔嚓响。 “谢了。 “时间我到时候再通知你。”洪智有道。 “嗯。 “早就想舒展舒展筋骨了,我也是烦透你小子了,我在漕帮还能教人打打拳,你让我天天给你守铺子,算哪门子鸟事。” 周炎很不满道。 “出了龙二的事后,我信不过别人,一时间没找到接手的人。 “公司那边纪先生得盯着。 “林添得看着我妹和季晴他们。 “只能辛苦你了。” 洪智有看着无奈耸肩笑道。 “那你得加工资。”周炎笑了笑道。 “好,你随便开。” 洪智有摸出口袋里一袋好烟丝,丢给了他。 离开钱庄。 洪智有看了下表。 这一圈下来,已经十点多了。 陈女士八点来津。 如果所料不差,转车再磨蹭点,这个时候应该在钱思明家了。 得给陆桥山下第一剂药了。 …… 老宅内。 五十出头的陈燕见着了久违的老友钱思明。 “老钱,好久不见。 “归国还故土,感觉如何?” 陈燕熟络的打起了招呼。 “月是故乡圆,实不相瞒,我在北美无时无刻不想回故土。 “尤其是一想到满腔所学要付梓他乡,常常问心有愧,彻夜难眠。 “万幸啊,终归是回来了。 “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两位学生刘闪、曹方。 “之前照顾我的人出了车祸。 “现在是他们负责我的生活起居。” 钱思明打招呼的同时,介绍二人。 “陈教授,久闻您是国学大师,还请多多指点。”陆明恭敬道。 “好说。”陈燕微笑点头。 正说着。 砰! 门被粗暴踢开。 陆桥山领着情报处的人冲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 陆明和刘闪一派正义的张臂拦在了钱、陈二人面前。 “陈燕女士是吧?”陆桥山冷笑问道。 “我是,你们是谁?”陈燕夷然不惧的问道。 “是就好。” 陆桥山亮出了证件,然后一摆手:“带回站里。” “你们干什么,陈女士是我的朋友,你们有什么权利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钱思明急了大喝道。 “钱教授。 “鄙人奉委座和国防部的命令保护你的安危。 “这个女人是红票。 “所以,对不住了。” 陆桥山蔑然一笑解释道。 “你这是胡乱抓人。 “说她是红票,总得有证据吧。 “她是燕京大学教授。 “你们无凭无据抓人,我要给朱家骅先生打电话。” 钱思明正然怒斥。 “给谁打电话是你的权利,你随意。 “陈女士,跟我们走吧。” 陆桥山一摆手,两个人扣住陈燕往外推去。 “钱教授,不用担心。 “我不会有事的。” 陈燕安慰了一句,就被陆桥山的人粗暴推进了车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