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 李涯一拍额头咬了咬牙,一时间也是有些慌了。 他没想对董成下死手。 但不知为何,见到那该死的微笑就想到在延城的苦日子。 在那边有很多像董成一样的人。 明明吃不饱穿不暖,却又能对生活充满无比坚信的力量。 这种该死的氛围,让他深深为党国担忧,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噩梦里。 因为李涯明白。 那种力量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他很痛恨、恐惧红票。 董成的微笑,激发了这种恐惧,以至于李涯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董成,董成?” 李涯晃了晃他。 确定断气后,短暂的慌神后,他开始处理地上的纸屑。 “五哥,你回来了啊。” 门外传来说话声。 李涯还没收拾完,老五几人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李队长,这老东西招了吗?”老五叼着香烟笑问道。 “没,我就过来看看。”李涯干笑道。 “不招。 “那就是不够狠,我再给他上套带劲的。” 老五干笑一声走到了董成面前。 一看董成被打的面目全非,老五一摸鼻息脸色大变,战战兢兢道: “李队长,人,人死了! “董成死了! “这可是总部的金疙瘩,你,你……” “我知道,赶紧给站长汇报吧。”李涯恢复了平静。 人已经死了。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情报处办公室。 陆桥山正在整理资料。 袁佩林是找不到了。 与其等着李涯上位受排挤、奚落,还不如早点打包去京陵。 正好儿子在二厅,父子俩还能时常见见面。 漂泊津海近两年,也该过过一家团聚的日子了。 正打包,就看到刑讯室小李慌慌张张的往站长室跑去,陆桥山微微一皱眉,放下手中的资料追了出来: “小李,出什么事了。” “陆处长,董,董成死了!” 小李回了一句,急匆匆来到了站长室外:“洪秘书,我,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站长。” “来。” 洪智有引着他走了进去。 进了办公室,吴敬中正抱着双臂假寐。 “站长,出大事了!”小李大叫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洪智有呵斥了他一嘴。 “有事吗?”吴敬中睁开眼,淡淡问道。 “董成死了! “被,被李队长打死了!”小李道。 “董成死了?”吴敬中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快说。” “不知道。 “我和老五去食堂吃饭,回来董成就死了。 “站长,您快去看看吧。” 小李慌慌张张道。 “叫上桥山、则成,对,还有肖科长。 “立即去刑讯室!” 吴敬中心头大喜,神色却是冷峻如冰霜。 洪智有叫上陆、余二人。 余则成三人慢走了几步,窃窃私语。 “洪秘书,董成怎么会突然死了?”余则成小声问道。 “谁知道呢? “反正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这可是董成,跟袁佩林一样的宝贝疙瘩。 “李涯抓的人。 “现在人死了,李涯就少了一张牌。 “指不定咱们就能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翻身的机会啊。” 陆桥山原本颓丧之气尽消,顿时来了斗志。 余则成看了眼洪智有。 洪智有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他大概是猜到了一些。 这应该是站长向李涯暗中喂招了。 不愧是老江湖,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 就算打不死李涯,也够他受的了。 到了刑讯室,李涯双手插兜站的笔直,白色衬衣上一片血渍。 老五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立着。 吴敬中快步上前,一探鼻息,一摸脖子,皱眉甩手痛叹: “哎呀,痛哉我心,好好的一把杀手锏就这么毁了!” 说完,他转过头冷冷在老五和李涯脸上扫视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五看了看李涯没吭声。 “说!”吴敬中吼道。 老五吓的一个冷丁,赶紧结结巴巴交代: “刚刚我去食堂吃饭,回来就看到李队长一个人待在刑讯室。 “董,董成就这样了。” 李涯打死的。 陆桥山双眼一亮,心中狂喜不已。 一瞬间,许多闪光点在他脑中闪烁,他似乎找到了扳倒李涯的法子。 余则成和洪智有则是默然。 尤其是老余,心痛的滴血,喉头的那股酸意好几次不受控制的冲进眼眶,硬被他忍了下来。 董先生不仅是他革命的引路人。 更是一位贤师、良友。 在杨家村时,他每次来都会向自己讲述边区自由、灿烂,传播善良、奋进的新生力量。 如果说,左蓝是他加入革命的诱因。 那么董先生就是催化剂。 让他从向往,到追求,再到坚信。 就在昨晚,余则成还在和罗安屏商量营救的对策。 不料,短短一天,已是天人相隔。 他不知道刑讯室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董先生被虐杀,余则成的怒火就像是野草一样疯狂的生长着。 他现在很悲痛。 很想哭。 很想杀人。 但余则成更清楚,董先生是在用死保护自己,那一地的纸屑,其中“峨眉”的残缺字眼就是他最后的抗争。 忍住悲伤。 继续潜伏,继续战斗。 为了自己,为了董先生! 洪智有看了眼余则成,脱下外套走到董先生的尸体旁,盖在了他的头上以示尊敬。 吴敬中眼中闪过一丝默许、赞赏之意。 “我的李队长,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他转过头问李涯。 “我想单独审讯他,确定一些事情。 “可惜他不配合我。 “然后,我一失手打死了他。” 李涯很平静的回答,神色依旧高傲。 “李队长,你确定是审讯,不是灭口么?” 一旁的陆桥山像藏在角落里的毒蛇,发起了致命攻击。 “陆处长,你什么意思?”李涯冷眼看着他。 “李队长,你是从延城回来的,我听说那边的红色宣传很厉害,能把人的思想给洗掉,连孙先生遗孀林泰都对他们十分追崇。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红票的一石二鸟之计。 “既营救了江爱玫和黄忠,又能光明正大的以英雄身份往返潜入党国内部。” 陆桥山不紧不慢的笑道。 可惜,他遇到的不是马奎,李涯非但没急,反倒是笑盈盈道: “说的很精彩,你继续。” 陆桥山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他看向吴敬中道: “站长,我并非虚言。 “首先,李队长刚回来,就故意杀害党通局的经济调查团代表,他刚上任就霸占了情报处一半的设备,招兵买马。 “要人员有人员,要设备有设备。 “连这点事都侦查不明白吗? “分明就是想故意挑起党通局与咱们站的斗争、消耗,以方便他浑水摸鱼,窃取津海的重要情报。” “嗯,有这种可能。”余则成点头附和了一句。 “你接着说。”吴敬中面无表情道。 “其二,委座和建丰为了筹备张家口之战的秘密使命,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伙同孙连仲险些破坏了委座的军国大计。 “像这等误党误国的行动,得多大的手段,多广的人脉,一句误会未免太儿戏了吧。 “我相信这绝对不是建丰的命令。 “还有这次,董成可是红票特级要员,来津海干什么,接头的人是谁,一个字还没招。 “这都马上送京陵受审了,莫名其妙的就被打死了。 “这不是妥妥的灭口吗?” 陆桥山巧舌如簧,含毒量极高。 “连着三桩神鬼莫测的大手笔,钱壮飞也不过如此吧。 “站长。 “你要说袁这时候已经到了延城,我一点也不奇怪。” 陆桥山继续发难。 “陆桥山,你用不着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激将我。 “我不吃这一套。 “袁就在我手里,我已经往京陵打了报告,建丰会派人亲自来接。 “你那点小心思,还是算了吧。” 李涯剑眉一扬,傲气依旧。 “站长,我无话可说了。”陆桥山摇头一笑。 “把董成的尸体送往京陵,交由总部验尸、处理。 “李涯,你跟我来!” 吴敬中冷冷瞪了他一眼,当先往外边走去。 …… 回到办公室。 李涯把门带了起来。 “李涯啊李涯,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董成是你用袁佩林换来的,是富贵,是功勋! “你原本可以什么也不用做,交给总部就是惊天奇功。 “你是脑子是让门板给夹了吗? “非得打死他! “简直愚蠢、拙劣至极!” 吴敬中指着他,又恨又怜道。 “老师,我也不想的。 “我就想让他指认余则成是不是峨眉峰,他心里有鬼,突然就把我的材料撕了。 “还冲我笑。 “我受不了他那该死的微笑,就打了他几拳。 “谁知道他就没气了。” 李涯手从兜里拿了出来,一别额发,郁闷解释道。 “你那叫‘就打了几拳’,就你那几拳都可以去国外打拳击了。 “又是内斗、内耗,三令五申怎么就不听呢。 “党国的资源,董成这样的好牌,就是这么白白浪费的。 “我心痛哉啊。” 吴敬中恼火的拍打着桌子道。 “站长,这事的确是我冲动了,我愿意负责。 “你向总部汇报吧。 “京陵那边要杀要剐,我都认。” 李涯也不废话,直接道。 “等着吧。” 吴敬中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接总部,二号官邸。” 很快,那头传来了建丰的声音。 “是,是! “他就是一时激愤,打了几拳失手把人打死了。 “是,是! “好的。” 李涯在一旁见他处处偏袒自己,心里还挺感动。 他几乎可以确信。 吴敬中爱财如命,坑自己钱,也能理解。 刘雄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毕竟站长跟刘雄可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站长一定是被余则成、洪智有蒙蔽了。 这才才信了那所谓的与中统有勾连的鬼话。 对。 肯定是这样的。 得为恩师报仇,为站长“清君侧”! 挂断电话,吴敬中看向李涯: “你找了个好靠山啊。” “建丰同志怎么说?”李涯道。 “他就两句话:用人要疑,疑人要用。 “以此为鉴,将功抵过!” 吴敬中沉眉叹道。 他心里失望至极。 董成死了,这么重要的人物,建丰居然不让追查,硬保李涯。 甚至连董成的尸体,都是津海处置。 哎! 一通忙活,白瞎了。 “谢谢建丰同志的信任。 “李涯必建新功,以此补过。” 李涯大喜,连忙整理了着装,面朝京陵深深鞠了一躬。 “哦,还有谢谢老师的庇佑,这份情我记心里了。”见站长眼神复杂,他连忙又笑盈盈的向吴敬中鞠了一躬。 “我不要你记什么情。 “只希望你凡事和我通个气,调查余则成不是不可以,你得私下进行,有确凿的证据了再说话。 “不然,这样你会很被动。 “懂吗?” 吴敬中眯着眼,装作很关切的指点道。 “学生受教了。 “老师,没什么事我去处理董成的尸体。”李涯道。 “去吧。”吴敬中笑道。 李涯前脚刚走,洪智有就走了进来:“老师,咋样?” “哎!” 吴敬中双手拍桌,左右摇头叹了口气: “建丰对这个人很信任。 “跟我来了句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余者奋发。’ “奋他个狗屁!” “这都搞不倒他,郑局长那边没去递话吗?”洪智有问。 “要递话早递了。 “估摸着就是递出害来了,委座父子向来不按常规出牌。 “人家反对的,他便要拥护。 “人家拥护的,他们就要迫害。 “这么多人都搞李涯,建丰或许就是因为这点才愈发信任李涯。 “上峰的心思,咱们是猜不透的。 “又或者这个李涯留下津海,有更重要的秘密使命。 “或者袁佩林还能有比董成更重要的筹码。 “尤其后者,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别忘了,袁是红票的情报网负责人之一,随便一漏就是徐远山、董成,要说再咬出条国防部的大鱼,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吴敬中背着手,各种谨慎分析道。 “老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洪智有并没有把谢若林的计划托出。 “冲建丰这个态度,估摸着很快就会把郑介民叫回去,把李涯的副站长一事落实了。 “咱们没有两天的时间了。 “顶天就今晚一晚上的机会。 “能不能找到并除掉袁佩林,全在这一宿了。” 吴敬中习惯把事情往坏里做考虑。 “老师,形势很不乐观,像是全世界的运气都让李队长一人独占了。”洪智有开玩笑的调侃道。 “不能这么想。 “董成死了,建丰肯定也是窝着火的。 “只是碍于袁佩林的计划,从大局着想,不办他。 “但袁要死了。 “这些不满情绪就会成倍爆发。 “不说上军法处,李涯副站长的位置这辈子是不用指望了。 “做人要心存希望,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输赢,只有天知晓。 “这还是我年轻时加入红票组织,仲甫先生时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 吴敬中感怀往昔,温和的勉励洪智有。 “老师说的是。 “其实我的运气也一向很好,也许能瞎猫碰见死耗子,撞见点啥。” 洪智有笑道。 他不说,吴敬中也不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他前脚一走,吴敬中把肖国华叫了进来: “除掉老五的计划得提前。 “李涯这人很谨慎,一旦他回过味来,肯定会去找老五质问。 “除掉他的时候,理由要合理。 “他不是喜欢赌吗? “去赌场干掉他,而且还得刑讯室小李在场,那是李涯的人,相当于旁证了。 “要不然,老五突然消失,李涯更会起疑。” “明白。”肖国华领命。 …… 洪智有回到办公室,陆桥山和余则成已经在机要室等着了。 “智有,咋样了? “京陵那边怎么说?”陆桥山欣然问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董成的尸体,津海处理。” 洪智有耸了耸肩道。 陆、余二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陆桥山更像是被抽空了气力,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怎,怎么会这样?” “这么重要的人,建丰就来了这么一句?”余则成都感觉不可思议。 “我也不信。 “但这就是事实,我怀疑建丰在让李涯做更重要的事,与袁佩林有关。”洪智有把站长的话托出。 “应该是这样了。”余则成道。 “两位,我们很可能只有今天一晚上的机会了。 “今晚再找不出袁佩林。 “一旦李涯更大的谋划成功,此人可能会晋升上校,到时候别说副站长。 “站长也是有希望的。 “你我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洪智有看着二人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分头行动吧。”余则成拍了一下发懵的陆桥山。 “是,是。 “得行动起来。” 陆桥山打起精神道。 …… 晚上七点。 李涯来到陆军医院,把验尸检查的刘利主任叫了进来: “刘主任,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出来了。 “主要是内出血严重,还有就是头部的重击对脑损伤。” 刘利回答道。 颅脑损伤,李涯承认是自己干的。 但内出血严重? 不应该啊。 上刑的是老五。 这可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家伙。 像董成这种总部重点关注的要犯,他不可能会下死手。 “内出血是被打的吗?”李涯问道。 “是的。 “不过,病人本身上了岁数,有病在身。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并发症引起的。 “以咱们医院目前的设备和技术,我只能检查出这么多了。” 刘利如实回答。 “行,我知道了。 “谢谢。” 李涯微笑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医院。 直觉告诉他,董成死的有点蹊跷。 而且,该说不说。 他去秘密审查时,为啥那么赶巧,偏偏就只剩下一个自己人小李呢? 这会不会是老五故意给自己挖的陷阱。 不过转念一想。 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说一千道一万,如果自己当时克制住脾气,不打董成,他或许不会死。 哎! 头大的很啊。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 袁佩林手里还有一张更重要的王牌。 只要把这趟差事办好了。 那才是真正的惊天之功。 时间还早,一想到现在去见戏班子,又得无聊的听戏,咿咿呀呀难听死了。 还得给小云仙送花、送礼物。 都是钱啊。 还是等唱完了,再去吧。 一提到钱,李涯一拍大腿,险些忘了件大事。 他可是跟洪智有介绍的那个美托约了见面的。 美债啊。 一想到钱,李涯的心就澎湃了起来,赶紧开车往东海茶庄赶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