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刚到大厅,就看到刘魁推搡着金教授走了出来。 这位长的五大三粗的股长,显然脾气不太好,当着教育厅的官员,劈头盖脸就给了金教授一嘴巴子: “玛德,下次再敢碎嘴子,老子弄死你。 “还有你们。 “都长点记性,这里是满洲国,乱说话是要死人的。” “是,是!”那两人点头哈腰,赶紧把金教授给弄走了。 这就是特务科。 除了保安局、日本人,没人能治他们,就是市长来了,到了这阎王殿也得忍气吞声。 “你瞅啥?”刘魁见洪智有盯着他,瞪眼不爽道。 “不是吧,老兄。 “自己人你都看不过眼?” 洪智有双手插兜,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谁跟你是自己人。 “这厅里只有特务科和……其他科。” 五大三粗的刘魁点了点洪智有的胸口,提醒道。 “高彬是我叔叔,亲叔叔。”反正也瞒不住,洪智有不装了。 刘魁瞬间跟吃了死苍蝇一样,张了张嘴,脸一沉转身就走。 到了行动队办公室。 周乙正在批文件。 “稍等。” 他没抬头,有条不紊的把手上活干完,拧好钢笔盖,这才道: “刘厅长已经给我打了电话。 “我跟鲁明交代好了。 “你去提吧。” “谢谢周队长。”洪智有笑了笑道。 “应该的。 “昨天的事谢谢你。”周乙道。 “什么事?”洪智有问。 “帮我拎行李。”周乙笑道。 “不客气。” 洪智有转身而去。 …… 鲁明和刘魁,还有另外两个股长是在一间大的办公室。 鲁明是思想股股长。 刘魁是情报股股长。 其实就是个头衔,没啥区别,都归周乙的行动队统一指挥,啥活都干。 见了洪智有,鲁明很识趣的走了出来,递上了一根老巴夺: “听说你老弟是高科长的亲侄子?” “抽我的吧,上沪老刀,只有它才能配得上东北凛冽的寒风。”洪智有没回答,掏出烟盒递给了他一根。 鲁明很会来事,连忙接过,凑着火点吸了一口: “嗯,不错,这烟有点劲。” “我那还有英国的雪茄,老哥改天去我家里尝尝。”洪智有笑道。 鲁明跟陆桥山一样,都是逐利小人。 跟这种人打交道,有点好处就能吊住他。 “别改天啊,就今晚,我正好有空。”鲁明很上杆子的说道。 “好。 “那就今晚。”洪智有点头道。 “打在月台见到老弟第一眼,我就知道咱俩有缘。 “别的不说啊。 “哈尔滨吃的玩的,哪家馆子的洋女人带劲,哥哥我可是一清二楚。”鲁明搭着洪智有的肩膀,跟多年的老友一样。 “那敢情好啊。 “我初来乍到,以后就全靠老哥你罩着了。”洪智有道。 “都是兄弟,应该的。” 到了仓库,鲁明打开了,指着两个大木箱子: “姓张的那批皮货都在这了。 “这是清单,你点点。” 洪智有打开其中一个瞅了两眼,合上了箱盖:“你老哥办事我放心。” “这样,你找台车,我拉走。” “找啥车啊。 “人放出来,让他自己想办法,这些走私皮货的,路子野的很。”鲁明道。 “也行。”洪智有点头。 到了监室。 鲁明提了人。 “名字?”洪智有问。 “张冬,大家都叫我张拐子。”那人三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肥胖,满面红光,看着颇有几分喜感。 “鲁股长,人我先带走了。” 洪智有打完招呼,领着张拐子进了办公室。 “你去找辆车,把皮货拉到火车站。 “这是出关的文书。 “日本人和警察要问了,你就说是给梅机关下设76号丁默邨主任采办的,他们会给丁默邨打电话,他会说是的。” 洪智有说着,把电话机推了过来。 张拐子很快拨了个号码:“阿四,你找辆卡车,开到警察厅来,货已经出来了。 “麻利点。” “你在哈尔滨混的很熟嘛。”洪智有给他倒了杯热茶。 “还行。 “我主要是倒腾些山货、皮货,还有这边的土特产啥的。”张拐子道。 “日本人管这么严,你怎么收到这些东西的?”洪智有好奇问。 “长官,这可不方便说。”张拐子狡黠干笑。 “这里不方便说,那就去刑讯室说。”洪智有冷笑道。 “那,那还是这吧。 “我在很多村子有点,包括吉林、长白山那边,当地人在山里搞到好东西了,都会留着,我下边的人每个月十五号会去收一波。 “然后再运出来。 “以前哈尔滨宪兵司令部的田中司令官、特务科曹科长在时,哈尔滨随便走。 “这不半年前调来了个高彬,宪兵司令部司令也换成了城仓义卫,把哈尔滨卡死死的,这不就栽这了。” 张拐子颇是有几分恼火道。 “不止是当地人,还有山里的抗联,他们的经费你没少贡献吧。”洪智有靠在椅子上,叼着香烟冷冷看着他。 “长官,这,这可不敢乱说,要掉脑袋的啊。”张拐子道。 “放心。 “我要你脑袋,你不会坐在这。 “你是自己收,自己卖,还是倒爷?” 洪智有问道。 “我倒是想卖,那得关系硬才能出关。 “实不相瞒,我是替津海一个大老板收货,他跟温士珍是挚交。 “为了铺出关的路,温士珍和日本驻津海司令官本间雅晴亲自来东北趟的路,谁知道这关东军本部也不靠谱啊。 “今儿这换一茬人,明儿那换一茬人。 “是人是鬼都得孝敬。 “遇到城仓义卫和高彬这种塞钱都不好使的主,那是真一点辙都没有。” 张拐子说道。 “这批货,您要不搞出来,我就得赔光了。”他喝了口茶,抱怨道。 “日本人吃这一套吗?”洪智有笑问。 “大部分吃。 “他们就是嘴上装的板正,私下吃回扣,捞钱比满洲国的官员更狠。 “不说吃中国人。 “他们关东军内部,克扣士兵口粮、敲诈侵吞日本商人、侨民,这种破事多了。 “那些扣下来的粮食,有的偷偷流到下边,高价卖给了有钱人。 “还有大部分倒进了津海、北平、上沪,甚至是蒋政府所控的区域。” “说是什么《米谷管理法》。 “实际上就是他们发横财的借口,关东军参谋部有人就干这个的,日本军阁还专门派人来查过,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张拐子一脸鄙视的说道。 “让我猜猜,你帮忙做事的那个津海老板是不是叫……穆连城?”洪智有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张拐子大惊失色。 果然是这老狐狸。 如今日本人封关,对杨森这些国府要员和那些满清遗老、北洋官员、商人来说,这些东西可都是紧俏货。 以吴敬中的性子,杨森的赎金他至少得吃一半。 给了自己十根,也就是说光赎金至少得二十根大黄鱼。 不敢想象,这些东西倒到关内,尤其是南方得卖到何等天价。 难怪该死的穆连城能成为津海首富。 就人家这脑子。 该着发财啊! “穆连城的路子不好走了。 “以后你收了货物卖给我就行。 “穆连城那就是条死路。 “我怕你有命挣,没命花啊。 “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的价格。” 洪智有道。 “这……”张拐子有些犹豫。 “如果你还想在满洲国混,最好听我的。”洪智有道。 “可……兄弟,穆连城认识的日本人和满洲高官不少,我要跟了你,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再说了,你就是个……股长,这买卖也干不长久啊。” 张拐子有些市侩的为难道。 “这个我自然会解决。 “这样等这批货出了关,咱们先合作试试。”洪智有道。 “行。 “这是我的住址和电话。 “我还倒腾古玩,烟土,有需要合作的,可以联系我。” 能在高彬眼皮子底下通关,张拐子也不敢得罪他,写了个号码、住址递了过去。 “好。”洪智有点头。 处理完货物。 洪智有从抽屉里取了五根金条,装在口袋里,径直去了刘振文的办公室。 “洪股长。” 到了门口,长相颇是俊朗的龚青山向他礼貌点头打招呼。 “龚秘书,厅长这会儿不忙吧?”洪智有问。 “不忙。”龚青山笑了笑,示意请进。 洪智有走了进去。 “怎么,周队长不放人?”刘振文见他折了回来,颇是诧异道。 “不是。 “人已经放了。 “我是来给厅长您送东西的。” 洪智有也不废话,掏出五根金条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货还没出关,不急吧。”刘振文没急着收,笑问道。 “人放了,文书下了。 “刘厅长言出必行。 “我自然也不能含糊。 “合作愉快。” 洪智有笑道。 “够爽快,我很看好你。”刘振文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这小伙子不禁又高看了一眼。 …… 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高彬走了进来: “智有,跟我出去一趟。” “好的,科长。”洪智有领命。 上了车。 高彬道:“去外道区南十字街。” “货倒出去了?”他抱着胳膊问道。 “倒出去了,刘厅长知道咱俩的关系,五根金条让他放个缺,这种便宜他没道理不占。”洪智有笑道。 “嗯。 “刘振文贪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这人胃口大,你不一定能喂饱他。” 高彬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洪智有点头。 到了南十字街,高彬让他找个隐蔽点的角落停靠好,吩咐道: “你出去转转。 “离的稍微远点。” “好。”洪智有点头。 他下了车,很快消失在一条巷子里。 片刻。 从对面一家商店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戴着墨镜,根本让人无法看清长相,显得有几分神秘。 她走到汽车边拉开门,挨着高彬坐了下来。 “有消息吗?”高彬笑问。 女人点了点头,声音略显沙哑:“抗联那边药物吃紧,红票奉天地下组织搞了一批药物。 “这个时间点,运输车应该已经进哈尔滨了。” “好啊,什么车,在哪里交货。”高彬双眼一亮,变的兴奋起来。 “车上有两男一女,奉天过来的。 “除了药物,还有一部电台。 “也是奉天那边加急采购的,专门用于哈尔滨和山上抗联联系的。 “牵头的那个女人,资历很深,应该是奉天、哈尔滨居中的联络要员,对这边很熟悉,年纪可能在三十岁上下。” 神秘女人语速极快的说道。 “有她照片、资料吗?”高彬问道。 “没。 “我的层级还接触不到她。 “组织最近很敏感,我不敢打探的太多,那样容易暴露身份。 “要有最新的情报,我会电话通知你。” 神秘女人很警惕的说道。 “这是对的。 “谢谢,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高彬道。 “对了,白厅长想见见你。 “你对他而言,很重要啊。” 高彬又道。 “不用了,我只想跟你联系,拿到我该得到的那份,其他所有人我都信不过。”神秘女人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嗯,你是个聪明人。”高彬赞赏了一句,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她: “这是厅长和我给你的奖励,这是你的活动经费。 “你们的人现在日子不好过。 “我会找人给你弄个红色粮本。 “这个时候,往往大米比子弹更有用。” “好,有新情况我会联系你。 “你那个司机可靠吧?”女人点了点头,擦了擦墨镜上蒸腾的雾气,又重新戴了起来。 “可靠,他是我侄子,从小在我家带大的。”高彬道。 “那就好。” 女人拉开车门,快步走了下去。 高彬摇下车窗,点了烟斗冷冷目送她远去。 这个女人是红票地下组织的成员。 当年在奉天时,被自己秘密逮捕,叛变后成为了自己的暗线。 连带着她在山上抗联的一位高层军官,也一并投靠了自己。 当然。 她们的身份属于绝密。 尤其是她的丈夫,就连白厅长也不知道。 片刻。 洪智有逛了回来,递给了高彬一袋烟丝:“叔,昨天见你烟丝快抽完了,给你买的。” “嗯。 “智有,厅里可能会快会有个行动,你得做好准备。”高彬道。 “叔,我就不参加了吧。 “万一要跟人干仗,挨一枪子不划算,我还想搞多多的钱,留着命给你和婶婶养老呢。”洪智有道。 “你是有人脉,但日本人是很看重功勋的。 “没亮出手的成绩,你这辈子到头也就是个股长、科长了。 “这次指不定能逮到大鱼。 “你好好考虑下。” 高彬皱了皱眉道。 “不考虑,现在城仓中将和保安局对内查的很紧,我刚回来,万一行动出了岔子,我搞不好就成了重点排查对象。 “还是不参加的好。 “等熬上一年半载的,再参加吧。” 洪智有扭动车钥匙,打了好几次火,总算打着了,一脚油门稳稳驾驶起汽车。 “嗯,稳一稳也行,倒是我太心急了。”高彬吸了一口烟斗,点头道。 …… 霁虹桥,周宅。 顾秋妍穿着花裙子睡衣,光着脚丫,慵懒躺在床上看书。 电话响了。 她快步接起:“喂。 “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麻利换了得体的居家衣服。 电话是老魏打来的。 老魏明面上的身份是商人。 顾秋妍从他那订了个躺椅。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刘妈,送躺椅的来了,去开下门。”顾秋妍冲楼下喊了一声。 很快,两个健壮的工人抬着躺椅上了二楼。 顾秋妍掏出钱包给了工钱。 待打发了工人,刘妈拿着拖布把踩下的鞋印擦干净,顾秋妍道: “刘妈,你去歇着吧。” “好的,太太。” 刘妈拎着拖布下了楼。 顾秋妍站在门口等了会儿,确定刘妈离开后,快步走到躺椅边,一使劲打开了扶手的暗格从里边取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奉天的表姐到了,带了土特产,望查收,老地方见面。” 顾秋妍烧掉纸条,拿起电话拨通了周乙办公室的号码。 …… 行动队办公室。 高彬正在跟周乙聊天。 他闲不住,没有任务的时候,喜欢在科里各个办公室找股长们聊天。 一则是可以拉近感情。 二来嘛,祸从口出。 人总会有打盹的时候,往往在松弛的环境下,会不知不觉的透露出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 哪怕是爱好,隔壁邻居是谁? 这些对他来说,也是有用的。 尤其是像周乙这样的人,高彬对他很感兴趣。 “周乙啊。 “现在哈尔滨的治安环境是个问题啊。 “前段时间,杨靖宇的第一军挺进长白山与二路军成功汇合,皇帝陛下派李文龙的第六军前去狙击,结果吃了大亏。 “现在日本人和溥仪的压力很大啊。 “红票中央去年从延城派来一个姓周的政委,专门带领第八军哈尔滨老驼山一带打游击,去年咱们下边河春几个县,以及依兰的七星砬子的等地好些个警署和工事筑地被端了。 “前段时间,哈尔滨的关东军分部和满洲国士兵联合对他们进行了一次围剿,算是狠狠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现在他们缩在山上。 “粮食,他们还能打打野猪凑合着活。 “但没药,他们可够吃一壶的。” 高彬说道。 “抗联没前途。 “人终归是想活的,抗联没钱,没粮食,而且成分很杂,有加入的土匪,有过去老张家的人。 “这些人再熬一熬,心就得散了。 “照我看,都不用打,只要把山封死,一旦粮食、医药短缺,分配不均,他们就得散了。”周乙很老道的分析。 “英雄所见略同。”高彬笑着抖了抖手指。 正说着,电话响了。 周乙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接了: “是我。 “中午我随便吃点就行,喝什么汤,大雪天的,你别滑倒了。 “好的。 “我知道了。 “就这样吧。” 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秋妍打的,说家里炖了猪蹄汤,要给我送过来。 “这不闲的蛋疼吗? “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哪能让她随来随往。” 周乙笑着回到沙发。 “小别胜新婚啊。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对了,你回头把你和你太太的档案填了,让陆明交到保安局去,陈景瑜在催了。 “你知道的,保安局这帮家伙成天疑神疑鬼。 “连皇帝的爹,他们也敢查。 “你多理解。” 高彬拍了拍周乙的肩膀。 “明白,例行公事嘛。”周乙笑道。 高彬转过身,背着手走了出去。 他对这次谈话还是满意的。 周乙这人心狠。 至少在对付抗联和地下党这一块上,他是能跟自己尿一个壶里去的。 …… 周乙微微皱眉。 直觉告诉他,高彬肯定在酝酿什么。 山上的情况不妙啊。 到了中午。 周乙穿上皮大衣,戴上帽子前往中央大街,把车停在了一家俄国酒吧前,推门走了进去。 一抬眼,他就看到了久违谋面的妻子孙悦剑。 奉天组织特派专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