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路。 翠平拎着手包,走进了一家裁缝店。 这家店很有年头了。 不仅布料实在,老板手工也是一绝,做出来的衣服完全不输那些大店名裁,价格还便宜。 “廖掌柜,我家老余最近瘦了。 “这次做衣服的时候,尺寸可以稍微小点。” 翠平付了钱,对戴着眼镜的掌柜说道。 “余太太,您光靠嘴这么说,我也吃不准啊。 “这样你让余先生下班时,到我这过一眼,我好有个谱。 “要不做砸了,再改那不浪费布料吗?”掌柜笑道。 “好呢。 “我待会就给他打电话,下班时到你这来打个样。 “掌柜的,那辛苦你了。” 翠平客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店铺。 为了抄近路。 她选择了平时经常走的一条胡同小巷子。 巷子深处。 李涯托手轻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期许之色。 高原快走几步了过来: “李队长,王翠平往巷子这边来了。” “吴蕊蕊没在吧?”李涯问。 “没有。 “我的人盯着呢,打回去后,吴蕊蕊没再离开过站长家。”高原道。 “好。 “动手抓人。” 李涯放下手,下令道。 一行人很快埋伏在巷子两侧。 待翠平走了过来,高原与另外六个人一齐冲了出去,把翠平围了起来。 “干嘛,光天化日想学人打劫啊。 “我见过你们,保密局的。 “打劫打到老娘头上来了,想死吗?” 翠平目光锐利的盯着几人,厉声呵斥道。 “余太太,麻烦跟我们走一趟。”高原上前道。 “你说走就走? “就连你们李队长见了我,也得乖乖叫声嫂子。 “别找不自在,都给我让开。” 翠平伸手去拨他。 高原却是纹丝不动,依旧面无表情道: “余太太,我们只是办差的,别让我们为难。” “好狗不挡道,滚!” 翠平恼火了,一捋袖子就要开干。 “拿下。” 高原一声令下,几人扑了上去。 “今儿不给你们开开眼,你当老虎不发威是病猫呢。”翠平可不惯着他们。 迎面一记手刀斩向高原。 高原故作躲闪不及,脖子正中,哎呀一声,瘫在了地上。 这是真疼啊。 他眼前阵阵发黑,险些连气都喘不上来,昏死当场。 翠平身手不老。 虽然穿着旗袍迈不开腿,但她那天天举石锁的双臂,力大无穷,亦非常人能比。 只听到厉咤之间。 拳掌如电,又猛又快。 这些学军体拳出身的警校毕业生,平时虽然个个能打,遇到真正的高手也是白送。 翠平三两下就把几个人打翻在地。 这还是她只使用了三成气力,没用戳眼、踢档、重拳重腿的前提下。 不然,就这几个小兔崽子。 不是吹,打死他们跟玩似的。 “哎哟哟。” 高原几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起来。 “就你们也想跟老娘玩,太嫩了点,回去好好再练练吧。” 翠平拍了拍手,打算离开。 暗中观察的李涯见势不妙,领着玉成和宋飞从另一边快步走了出来。 “嫂子好身手。” 李涯背着手走到近前,微笑道。 “怎么,李队长也想练两手?”翠平笑问。 “我哪是嫂子您的对手。 “您可是杀鬼子跟杀鸡一样的游击队长。”李涯皮笑肉不笑道。 “不瞒你说,鬼子还真宰过。 “游击队长就算了。 “男人在城里的,人家瞧不上。”翠平道。 “这么说,嫂子见过游击队?”李涯故作惊讶问道。 “你别在装大惊小怪了。 “山里打鬼子的多了。 “偶尔有游击队路过打个尖,躲个难的,也不是没见过。 “咋嘀,见过游击队也犯法?” 翠平大大咧咧道。 易县老家那边过去本就是红票活跃区。 要说完全没见过,反而不现实。 “不一定。 “别人见过不犯法。 “你可是游击队长陈桃花,红票乡团支负责人。 “你妹妹陈秋平更是红票边保六科的办事员。 “嫂子,跟我走一趟吧。 “有个熟人想见见你!” 李涯头一摆,挥手道。 “李涯。 “给你脸了是吧,你特么别没完没了啊。 “想带我走。 “行,你试试。” 翠平抬手摆开了架势。 “别闹。 “嫂子可是孙禄堂大师的挂名弟子,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您动手,那不是嫌命长吗? “不过,就不知道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枪快。” 李涯又不傻,直接从腰间拔出了配枪。 同时,他一别头。 另外几个手下也拔出了配枪对准了翠平。 “怎么,不讲武德,打不过要动枪?”翠平恼恨道。 “抱歉。 “余太太,走一趟吧。” 李涯冷笑道。 “我要不同意,你还敢打死我?”翠平没好气道。 “你可以试试。”李涯道。 “你知道的,要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来请你的。 “你要拘捕,打死就打死了。 “你家老余也奈何不了我。 “别拿性命开玩笑,请吧。” 李涯打开安全栓,手指勾上了扳机。 “算你狠。 “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鬼名堂。” 翠平拳头一松,夷然不惧道。 “我就喜欢嫂子这股爽快劲,车在外边,走吧。” 李涯大喜,一摆手。 几个行动队员围住翠平,往外边走去。 只要翠平上了车,饶是她是穆桂英、孙二娘再生,李涯也能扒了她一层皮,不怕她不招供。 出了巷子,李涯刚要推翠平上车。 耳边就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翠平?” 李涯转头一看,站长太太梅秋菊和陆桥山的太太李桂芬两人就在不远处。 “该死!” 他暗骂了一句。 “师娘,嫂子,你们怎么来了?”李涯向两人问好。 “我和桂芬过来扯点布。 “翠平,这,这怎么回事?咋一个个鼻青脸肿的。” 梅秋菊指着那些挨揍的行动队员道。 李涯嘬着腮帮子,心虚的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梅姐。 “没事,李队长找我有点公事,问几句就回来了。”翠平笑道。 “公事啊。 “那行,我们就不打扰了。 “李涯,问完了,就赶紧让翠平回来,我和桂芬还等着她一快搓麻呢。” 梅秋菊笑着吩咐了一句。 “师娘放心。”李涯笑着欠了欠身。 “翠平,等你啊。” 李桂芬挥了挥手,与梅秋菊快步而去。 “余太太,上车吧。”李涯抬手道。 翠平知道,这事稳了。 她一头钻进了汽车。 李涯一甩头,两个持枪的队员一左一右跟上了车,把翠平夹在了中间。 “队长。 “咋整,还带小屋吗?”高原问道。 “带个屁。 “让站长太太和陆太太瞧见了,就她们那嘴,还不嚷的全世界都知道。 “真特么倒了八辈子血霉,太寸了。” 李涯一拳砸在车身上,恼火极了。 “那……那咋办? “人都抓了,不审,她肯定得连夜跑路,再想找到她就难了。” 高原扭了扭依旧酸疼的脖子,呲牙咧嘴的嗦着气道。 “是啊。 “暗审不成,那就只能明着来了。 “没事,我有证据。 “她赖不掉。 “带回站里! “我还不信治不了她了。” 李涯大手一挥,吩咐道。 到了站里。 他直接把翠平带入了刑讯室。 “宝兴,啥也别说,先上刑。”李涯吩咐。 “我看谁敢。 “李涯,你要敢对老娘无故动刑,看老余宰不宰了你!” 翠平大叫道。 然后,她怒目环视几个刑讯员: “瞪大你们的狗眼,谁敢碰我一下试试。” 卢宝兴又不傻。 刑讯员有规矩,只要是长官的命令,尤其是站长的令,哪怕是刑讯亲爹也不许眨下眉头。 但老五死了后,大家心里都有数。 时代已经变了。 戴老板西去,老规矩得改改。 现在是人情社会,酷吏已经没有生存空间,做人不聪明,迟早得挨刀子。 “李队长,这是保密局的家属。 “要不您请示下站长?” 卢宝兴倒不是顾忌余则成,只是这一家子和洪秘书关系很近。 他私下跟洪秘书不错,也受了很多恩惠。 这没来由一上来就动刑,明显是公报私仇。 自己动手,那不是被人当枪使,傻吗? “你们刑讯室现在都这么办事的吗? “马奎在时,连市参议院都能抓进来动刑,老五那套规矩到你这咋就不行了呢?” 李涯很不满的瞪着他道。 “刑讯员首要是效忠领袖,效忠长官,这也是戴老板订的规矩。 “这可是余主任的太太。 “没有站长签发的命令,属下真不敢动刑。 “您还是请示下站长吧,别让属下为难。” 卢宝兴哈腰赔笑道。 “宝兴。 “你最好祈祷站长能干一辈子。” 李涯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卢宝兴无语的耸了耸肩。 站长要不干了。 他就给洪智有当保镖,当门卫去。 玛德,就不看你脸色,咋嘀。 狗东西! 他暗骂了一句,抬手示意其他两个刑讯员退出去,然后一改冷酷、嗜血之态,笑盈盈的走到了翠平跟前。 “瞅啥?”翠平瞪着他道。 “师姐,您喝水吗?”卢宝兴问。 “谁是你师姐,瞎攀啥关系呢?”翠平没好气道。 她对这些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没有一点好感,恨不得扒了这帮孙子的皮。 “我上次在街上,见洪秘书就这么喊你的。”他小声道。 “洪秘书能喊,你也能喊?”翠平道。 “我、洪秘书不是外人,你就把这当你家,你放心真要动刑,我保证你只受皮外伤,不会伤筋动骨。 “老五亲传的手艺。” 他小声道。 翠平斜眼看着他,撇了撇嘴没搭理他。 …… 副站长室。 余则成的免职文书还没下来,门口牌子依旧挂着副站长牌。 陆桥山眼神蔑然的撇了撇嘴,快步走了进来: “老余,怎么还在这坐着呢?” “老陆,是……是出什么事了吗?”余则成问道。 “你太太让李涯给抓了。 “就是不久前,你嫂子和站长夫人亲自看见的,刚刚我的人在楼道,亲眼看见李涯把她带刑讯室去了。 “你再不快点,就李涯那小人德行,只怕这会儿都上电了。” 陆桥山急切道。 “啊。 “这个李涯,又是抽哪门子疯。 “老陆,谢谢啊。 “我这就去刑讯室。” 余则成从抽屉里拿出枪,上了膛往腰间一别就要出门。 “哎,哎。 “你干嘛?别冲动。 “枪一放,那就是一尸三命。 “你先消消气,找站长去! “既然是明审,中校夫人,必须得站长坐镇才作数。” 陆桥山连忙拉住他,往站长室走。 两人到了站长室。 吴敬中正跟洪智有聊天。 “站长,出大事了。 “李涯把余太太给抓了,这会儿搁刑讯室审呢。”陆桥山汇报道。 “还有这事?”吴敬中惊然起身。 “是啊。 “抓人的时候您太太和桂芬就在现场,那是招呼都没打,七八个人直接就对余太太动手了,硬往车里拿啊。”陆桥山添油加醋道。 “站长,这也太猖狂了吧。 “我好歹也是堂堂党国中校,副站长一职还没卸呢。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抓人。 “还有没有党纪国法了,老军统抓人对内,也没这么个狂法吧。” 余则成红着眼眶,愤然道。 “则成,你别急,我……” 吴敬中刚要安抚他,李涯走了进来。 “李涯,你搞我老婆?” 余则成瞬间双目红透,伸手摸向了腰间。 李涯面如秋水,眼神坚定而冷傲: “余副站长,我对事不对人。 “建丰有过指示,战时要加强内部监察,尤其是保密系统,更是重中之重。 “你的档案有疑点。 “王翠平也是。 “我请令夫人回来是例行调查审讯。”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有你这么请的吗?七八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人。 “你要审查可以。 “通知我一声,公事公办,我可以把她带到站里来。 “用得着绑架吗?” 余则成恼火的反驳道。 “你误会了吧。 “我们没伤你太太一根汗毛,是你太太打了我的人。 “到现在还有两个在医院躺着呢。” 李涯手往兜里一插,冷哼道。 “好了。 “李涯,我再三强调过,内部审查、调查很有必要,但抓人刑讯的前提是有如山的铁证。 “你抓余太太,有证据吗?” 吴敬中抬手打住二人的争吵。 “站长,当然有证据。 “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李涯自信笑道。 “嗯。 “那就去刑讯室一块听听?”吴敬中看向众人。 “听听。”陆桥山点头。 “站长亲自审讯,自然是公平公正,我没意见。”余则成点头道。 几人一块来到了刑讯室。 众人落了座。 洪智有拿着开水壶,给站长、陆桥山等人倒完茶,这才拉了把椅子挨着老余坐了下来。 “翠平,李队长说你是红票游击队长,你是吗?”吴敬中问道。 “站长,你别听他满嘴喷粪,他就是妒忌我家老余做了副站长,想坐这个位置。 “我要是游击队,第一个就崩了他。” 翠平指着李涯,气鼓鼓道。 “翠平,不要乱说话。”余则成呵斥道。 “本来就是。 “他不就是欺负你脾气好吗?” 翠平不满道。 “好了,李涯,你说她是红票的证据呢?”吴敬中问。 “站长,这是我搜集到的情报。 “这是延城的叛徒韩继恩从安塞挖出来的,上边有边保高层的签名和印章。 “你看看。” 李涯递上了情报。 吴敬中接过看了一眼,目光转向了李涯。 李涯亦是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吴敬中平静的递给了陆桥山。 上次李涯来汇报时,还说原件被谢若林给倒走了。 谢是没吐干货的。 唯一的可能,这是李涯找人伪造的。 当然,他没必要揭穿。 因为李涯根本不可能赢,自己不说穿,还能让他念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李涯暗舒一口气,感激的眨了眨眼。 陆桥山看完笑了笑道: “李队长,恕我眼拙,这上边除了一个平字,我没找其他与王翠平、余则成大名有关的任何文字。” “陈秋平就是余太太的妹妹。”李涯说道。 “原本红票是她来津海与峨眉峰执行秘密潜伏任务,只可惜她在9月26日出了事故,因此红票只能加急派了秋平的姐姐,也就是余太太来津。 “根据乔三妹和段桂年之前的口供,余太太曾是易县圩头村一带的游击队长。 “也是因为地方县大队与边保对接的不畅。 “余太太和余副站长工作理念等多有不同,所以两人时有争吵,根本不像是正常的夫妻。” 他接着说道。 “等等,我打断一下啊。 “你是不是弄错了,就算峨眉峰的妻子是红票,你要抓的不应该是周根娣吗? “峨眉峰,墓园里现在还摆着鲜花呢。” 陆桥山抬手打断李涯的推断。 李涯知道,峨眉峰是这件案子的难点。 他笑了笑道: “不是周根娣。 “峨眉峰这个代号根本指的不是一个人,一个是山城的老峨眉峰,一个是津海的峨眉峰。 “这点总部也曾作出过专门的讨论会,戴老板在时就做过这个猜想。 “峨眉峰在山城当初很活跃。 “马奎就是那个山城老峨,而津海这边的就是……” 李涯很巧妙的绕过了难点,没有继续在峨眉峰的问题上纠缠。 同时搬出戴笠曾经的推论,来封住陆桥山和站长的嘴。 他要从翠平倒推余则成。 而不是上来就指认余则成,那样会很被动。 果然。 陆桥山撇了撇嘴,没有再争论下去。 在这一行,戴老板就是永远的丰碑。 人死了。 说过的话,依旧是真理。 “李队长,你的意思是余副站长就是另一个峨眉峰?”吴敬中问道。 “站长,我眼下没这个意思。 “我今天审讯的是王翠平。 “只论她的身份,以及跟边保六科陈秋平的关系。” 李涯淡淡道。 “陈秋平是陈秋平,干我王翠平何事?”翠平就觉的好笑。 “当然干你的事。 “你妹妹嘛。 “各位请看这张照片!” 李涯从口袋里掏出了秋平的军装照,一一展示了起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