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桥山看向对面右一的李涯,心头五味杂陈。 过去这张椅子上坐的是马奎和侯运来。 这俩人,一个蠢如猪狗,一个胆小如鼠。 他稍微动点心思就能手拿把掐。 现在呢,李涯正冷眼看着他,嘴角微扬带着几分不屑与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让陆桥山很是难受、煎熬。 两人目光阴冷的对视了几眼,陆桥山脸色愈发阴沉了。 他知道郑介民这张牌,在站里已经打不响。 上来就在行动队开除自己的人。 现在又拿水陆稽查处。 刀刀砍在动脉上。 这是冲自己来的,开始明抢副站长位置了啊。 “桥山,谈谈你的看法。 “尤其是关于水陆稽查处内鬼倒卖面粉一事。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不断总结、自我反省,才能少犯错误嘛。” 吴敬中话说的轻松,表情却很凝重。 “站长,这是在我用人不严,我检讨。”陆桥山起身道。 “你工作能力我是认可的。 “就是身上活太多,顾此失彼啊。 “正好李队长是能人干吏,由他给你分担水陆稽查处,以后你的工作会轻松很多。” 吴敬中端坐笑道。 “是,那,那就有劳李队长了。”陆桥山挤出一丝笑容,起身与李涯握手。 “客气。” 李涯起身,一手插兜,微微探身,语气寡淡的握了握。 “人事安排不是儿戏。 “毛局长对这方面要求是很严格的,必须落实各部门职能。 “桥山,你把装备室、总务科、稽查处包括食堂采纳章子,一应进行交接。” 吴敬中吩咐。 “好的,站长,我稍后就与他们交接。”陆桥山有些不甘道。 “不用稍后,就现在。 “总务处的章子你压了一年,也该揣够了。” 吴敬中语气一沉,不容置疑。 “是!” 陆桥山咬了咬嘴唇,失落的走了出去。 片刻,他拿回了很多东西。 装备室的钥匙。 总务科、食堂采购办、水路稽查处的章子等等。 在吴敬中冰冷的注视下,现场与各部门负责人一一交接。 轮到洪智有时,他略显苦楚的开了句玩笑: “章子。 “以后我们就该称你为洪科长了。” “随你。 “你要从站长这论,叫我洪秘书。 “你要从津海站论,叫我洪科长也行。” 洪智有笑了笑,从陆桥山手里拿过了章子。 语气、态度都不似过去那般恭敬,显得很随意。 陆桥山笑容一冷,不是滋味的撇了撇嘴,坐回了椅子。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这帮势利的孙子。 散了会,他神情落寞的回到了办公室。 曾经,他可是肩扛两处七科的二号人物,谁不想来他这蹭杯咖啡? 现在…… 警察系统在改革。 用不了多久,保密局就会被踢出去。 到时候他就真的成为陆处长了。 相反,李涯占了水陆稽查处的肥缺,围着他的人,如洪智有之流会越来越多。 人家背景还硬。 副站长的位置渐行渐远了啊。 …… 待人散去,余则成坐在椅子上没动。 “则成,有事吗?”吴敬中笑问。 “老师,我有个请求。 “咱们站里的人员素质良莠不齐,尤其是外编的,很多都缺乏素养。 “打牌、赌博成风。 “西边的库房空着,我想建个图书馆,让他们没事了也能熏陶熏陶。 “尤其是情报学方面的书籍。 “比如您的大作,还有《远东情报站》这些,对提高他们的专业素养也是有好处的。” 余则成说着把书单递给了吴敬中。 吴敬中一看,书单价格比市面上一般的高出至少两倍。 一本朱子家训,市场上定价两百三十元,余则成标到了七百。 吴敬中顿时明白。 余则成缺钱了。 他在的机要室远不如警察局、稽查处这些有油水,甚至还没盛乡这个倒爷捞的多。 也只能在这些犄角旮旯抠点钱了。 说来惭愧,最近金银财宝进账不少,却忘了给二将分红。 原本稽查处是想给余则成的,以作犒劳。 结果杀出个李涯,把他的计划搅的一团糟。 “你这个提议非常有必要,也很先进。 “我看可以试试。 “另外晚上跟智有一块去我家吃饭。 “好久没聚,该聊聊了。” 吴敬中把书单递了回去,欣然笑道。 “谢谢老师。”余则成立正躬身行礼。 “去办吧。”吴敬中满意点了点头。 走出会议室。 余则成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故意标高价格,作出缺钱之举。 果然,涉及到钱,老吴的提防心会大降。 有了这个口实,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书店联络了。 想到这,余则成心情大好。 回到办公室。 他正在整理书单,陆桥山走了进来: “老余,能聊两句吗?” “能啊,陆处长快坐。”余则成眉开眼笑道。 “书单? “怎么,站里要盖图书馆啊。 “啧啧,这进价太高了点吧。” 陆桥山颇是诧异的看着他。 “老陆,不敢瞒你。 “手头太紧了,我这个清水衙门没油水,只能从这搞点了。 “这可是津海城。 “我这点薪水,都不够翠平跟你太太和站长太太打麻将输的。 “再不搞点,去外边吃饭的钱都没了。” 余则成一团和气的说道。 “哎,都是难兄难弟啊。 “听说委座接受了李士珍的提议,警务处要被裁撤了。 “戴老板这一死,毛局长又说不上什么话。 “军……保密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你信不信,哪天一觉醒来,保密局就被撤销了。” 陆桥山一脸丧气的叹道。 “您太悲观了。 “委座要不是想用这把刀子,能让毛局长上来吗? “不过,丢了水陆稽查处,对你确实挺不利的。 “你想想金海港每天得进出多少船只,随便找点事,就得求您头上来。 “那就是座金山啊。” 余则成很惋惜的说道。 “哎! “流年不利啊,裁员改制,现在又杀出铁血李涯。 “啥都被我赶上了。 “连洪智有都跟着跑了,一旦警察局被撤销,情报处跟机要室一样,都是清水衙门,我这日子也不好过喽。” 陆桥山感慨道。 “老陆,忍忍吧。 “人家上边有人,有些事该放下就得放下。 “先熬一熬。 “津海什么事没有?指不定哪天李队长自个儿就栽了。 “风水不还得转您头上来吗?” 余则成宽慰他道。 “对了,我看报纸,宪兵司令部的稽查队最近捣毁了不少红票地下据点,还查抄了几个汉奸仓库。 “老陆,你这情报得跟上啊。 “别让这帮家伙压住了咱们的风头。” 顿了顿,余则成指了指报纸上的新闻,故意转移话题。 “不压咱们风头,难道还让李涯出风头吗? “他要再响几炮,还不得骑你我头上拉屎撒尿啊。 “行了。 “来这就是告诉你,尤其是洪智有,把眼睛擦亮点,别分不清里外,李涯正查他呢。” 陆桥山拍了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余则成摇摇头,整理了一下手提包,下楼驱车直奔同元书店。 上次来的伙计的确是组织派来的。 也是董先生作保。 他才敢来接头。 一到书店。 正好看见那伙计和前额光秃,一身蓝色长衫的掌柜在摆弄书架。 书店刚开不久,两人都在忙活。 “掌柜的。”罗兵小声提醒了一句,拿着抹布走到门口警戒去了。 “哟,这位先生,您买书啊。”罗掌柜扶了扶眼镜,笑脸相迎。 余则成侧身到书架另一侧,沉声用董先生交代的一类暗号交接: “掌柜的,有汇文版的朱子家训吗?” “有,不过不是单刊,是跟增广贤文合订的。”罗掌柜道。 “是民国版的,还是清版的?”余则成又问。 “都有,您要哪一版?”罗掌柜道。 “看看吧。”余则成道。 “里边请。” 罗掌柜抬手引着他到了里边的货仓。 “你好,则成同志,我叫罗安屏,是一号线克公亲派。”罗安屏笑着伸出手道。 “可算是等到你了。 “你好,安屏同志。” 余则成热情的双手相握。 “你来这边安全吗?”罗安屏问。 “目前还算安全。 “我向站里申请了一个图书计划,站长批准了。 “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这。” 余则成道。 “太好了。 “联络站一直建不起来,上边都快急死了。 “容我先介绍下。 “我之前一直在汉口的水运码头工作。 “直接跟克公一对一联系。 “眼下,边保、社保只有克公一人知道我的资料。 “所以,即便是我暴露了,敌人也挖不到任何东西。 “而且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以及应对津海复杂的地下形势,以后我这个点只针对你一个人。 “则成同志,组织上对你很重视啊。” 罗安屏再次跟余则成握了握手感慨道。 “感受到了。 “我不能在这呆的时间太长,先说事吧。 “蒋密令津海站从美佬手中购买军需,秘密派往张垣绥靖公署,交由傅作义的第十二战区,极有可能是要进攻集宁、张家口一带。 “津海、上沪有一批重要物资运往宿北。 “戴之奇师可能要攻打粟将军。 “现在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打。 “得赶紧做好准备。” 余则成说道。 罗安屏连笔都没掏,直接道:“你这些情报很重要,我会及时向上边反应。 “另外有件事需要你帮忙甄别一下。” “您说。” 余则成立即明白,他汇报的这些组织早已知晓。 “最近西安、洛阳、开封等地,多处地下组织被摧毁,多达数十人被捕。 “其中还有我党一位少将级潜伏军官。 “整个中原、西北一线的情报网近乎连根拔起。 “损失十分惨重。 “根据调查,组织锁定了不少嫌疑人,北平这边有个人有很大嫌疑。” 罗安屏皱眉说道。 “谁?”余则成问。 “袁佩林。 “这人曾跟随王石坚建立过情报网。 “现在又是北平双领,你这边需要你动用手段甄别一下。 “一旦发现此人确实变节,还请立即上报。” 罗安屏忧心忡忡道。 “你得让北平那边的同志尽快撤离。”余则成道。 “已经在安排了。”罗安屏道。 “好的,我知道了。”余则成点头道。 他取了一批样本后,离开书店,回到站里交给了吴敬中过目。 离开站长室,路过洪智有办公室时,余则成往里瞅了一眼,没看到人,估摸着又去了水兵仓储。 怎么甄别袁佩林呢? 洪智有人脉广。 他甚至能跟马汉三、刘玉珠、王蒲臣这些搭上话。 如果袁佩林叛变是真的。 那么新来的北平站站长乔家才一定会借这个人大作文章。 那是马汉三的地盘。 戴笠死后,这人虽然卸任保密局局长,改任了民政局局长,但保密局依旧是马的基本盘。 乔家才是李宗仁的部下…… 也许这里边可以做些文章。 …… 夜色降临。 李涯秘密在住宅集结了行动队的要员。 “一组:大福,你那边跟踪的怎样了?”李涯问道。 “昨天晚上,洪智有与孔方再次接头。 “给了对方两根金条。 “今天下午,洪智有秘密从水兵仓储二号码头,装运了大批军需、军械,数十辆卡车,分三批运出。 “走的是保定山区里的一条路。 “过去那个地方长期被红票游击队盘踞,是红票的重要入延中转线之一。 “而且,昨晚洪智有还秘密拜访过雍建秋。 “这人历来是红票的重要友商。 “他女儿就是被肖科长抓来的学联分子。” 齐大福汇报道。 “没错。 “以前,洪智有也跟这个孔方从山道上运过东西。 “刘科长在时,曾亲自缉拿过。 “只是被洪智有一把火给烧了,没有拿到证据。 “但那一次刘科长把洪智有送上了电椅,当时大家还以为洪秘书通票死定了。 “没想到……” 另一个手下跟着汇报道。 “也就是说,洪智有的确有通票嫌疑。 “或者说在跟红票做买卖,为他们运输军需、枪械?” 李涯沉思道。 他很清楚刘雄的目光与手段。 被刘雄盯死,被抓了现行送上电椅,洪智有极有可能是红票啊。 “有这种可能。”齐大福点头道。 “好你个洪智有,津海这么多买卖你不做,非得跟红票勾结。 “简直是活的不耐烦啊。” 李涯一摸下巴,冲手下吩咐道: “调集人马,秘密前往保定山区,跟踪车队,抓他现行。” “队长。 “上次刘科长失手,是因为当地驻军出面,牵制了刘科长,这才给了洪智有烧毁证物的时间。 “要没有驻军帮忙,只怕咱们拿不下他。” 齐大福提醒道。 “放心,我会给孙连仲打电话的。 “这么多的军需、军械,我想他一定会乐意接收。”李涯冷笑道。 “李队长,要不还是先上报站长吧?”宋飞提醒。 “不用。”李涯抬手打断了。 上次抓余则成,虽然有自家看着,站长依旧是心神不宁。 洪智有是谁? 那可是站长的财神爷,“姑爷”。 这要报上去,吴敬中肯定会暗中通风。 先拿住再说。 回头就当是给他的一个“惊喜”了。 …… 城西。 洪智有站在一家小店边,拿着电话: “嗯。 “我知道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洪秘书,车队可以走了吗?”一个穿着便装的军官走了过来问道。 这些车。 包括司机、押车的人,清一色都是傅作义秘密亲派来津海的。 足足有近三百人。 个个都是漕帮弟子打扮,就是为了确保运输的安全。 “穆长官,出发吧。”洪智有抬手道。 刚刚这个电话,是他打给米志国的。 李涯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居然派出了数十号人,还给孙连仲打了电话来截胡。 呵呵! 截吧。 胡是不可能了。 等着糊吧。 他和孔方上了头车。 在孔方的指引下,车队出城而去。 两三个小时后进入了山区偏僻密道。 …… “李队长,车队来了。”齐大福猫在林子里,小声说道。 “太好了。 “孙连仲的人来了吗?”李涯问道。 “正在往这边赶,应该很快就到了。”齐大福道。 “去。 “把路障先安排上,拖延下时间。 “对方人不少,能不交火,尽量别交火。” 李涯吩咐。 立即有保密局的行动队员上去安排路障。 什么滚石。 断树。 把山路挡的严严实实。 “吱嘎!” 打头的汽车一脚刹车。 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穆副官跳下车喊道:“怎么回事?” “有人摆了路障。”洪智有下车道。 “不会是山匪劫道吧。 “玛德,把东西都拿出来。” 穆副官一摆手,押车的士兵跳了下来,人人从腰间拔出了配枪警戒起来。 “红票人还不少啊。 “走,会会他们。” 李涯看了眼手表,估摸着孙连仲的正规军快到了,眼看路障要被清干净,他横里走了出来。 “洪老弟,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啊?” 李涯打着手电,冲洪智有晃了晃。 “是李哥啊。 “我,我往西边送点东西。”洪智有热乎笑道。 “什么东西?”李涯道。 “就是些酒啊、米面啥的。”洪智有道。 “是吗? “你,上去搜一下。”李涯摆手吩咐道。 “李队长,给老弟个面子。”洪智有一把拉住他道。 “老弟。 “你在津海卖啥我都可以不管。 “但给红票卖东西,绝不行。 “这是我的底线。” 李涯拨开他的手,不容商量道。 “误会了,我怎么会给红票做买卖呢?”洪智有解释道。 “没有? “那这个人是谁? “孔方,红票曾经的地下交通员,还有你走的这条道,也是红票的运输通道。 “这不很明显了吗?” 李涯眼一眯,冷笑说道。 孔方立即装出一副骇然色变的样子:“洪,洪秘书,咋办?” “老弟。 “一码归一码,生意上的事我感谢你。 “这事没商量。 “给我上去搜。” 李涯再次喊道。 “马拉个巴子的,我看谁敢。 “就你们保密局这几条破枪,信不信老子当场送你们见阎王爷。” 穆副官的人立即堵了上来。 “哟呵,红票都这么横吗? “枪多了不起啊。” 李涯拔出枪朝天上开了几枪。 很快,远处有汽车驶了过来,无数手电光在林子中闪耀。 “快,快!” 只见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大兵冲了过来,齐齐围住了众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