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如裂。 新泉的天穹之上,那一道弥漫的黑暗在迅速的消散和收缩,随着大蛇投影的消散,再也不见。残存的大孽之染随着水银之雨的洗刷荡然无存,很快,整个镇子都再一次的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随着一道道的水银幕墙的收缩和消散,警报声戛然而止,保安部的队伍解除了戒严之后,街道上再次出现行人。 惊魂未定的旁观者们彼此交换着视线和眼色,议论纷纷,流言四起。毕竟短短半日之内的变化实在是太多,甚至超出了绝大多数人一生所见的变化。 有的人开始担忧海岸在做什么邪门的实验,搞不好会把整个新泉送上天。还有的人说你特么放屁,我亲眼看到了,这特么就是灵气复苏懂不懂?一定是季厂长终于功行圆满,度过雷劫之后,一剑破天,驾蛇飞升了云云…… 诸多流言变着花样的流传开来,个中想象力着实精彩纷呈,令人大开眼界。 并没有过多久,混乱就已经过去,或者说,除了海岸的工业园区之外,其他地方大家一直都还挺混乱的,只不过是恢复往日的程度而已。 没过一会儿,市场上的摊位就重新摆起来了,运转如常。 想要在城外过日子,就要有一颗大心脏。 这年头,刮风下雨死人大抵都是常事,没什么稀奇,况且,这不是还没死人么,怕什么?今天下午继续上班算加班,工资给双倍诶! 这流水线上干个个把小时,岂不是又能去洗个脚了? 美滋滋啊兄弟们! “……大体上,就是这样。”伊西丝报告道:“由于袭击者干扰,目前海州荒野消杀未能彻底完成,是否继、续?” “城外重点区域清理进度呢?” “百分之百。”伊西丝断然回答,“所有标注的大群成虫全部都被彻底灭杀。” “那就先到这里吧。” 季觉垂眸,凝视着手机屏幕上不断的浮现的各方问询和警告,冷笑了一声,收起手机:“既然该做的都做完了,他们愿意各人自扫门前雪,就随他们去吧。” 原本一个个的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现在海岸有行动了,又开始一个个跳出来显摆存在感了。 跳梁小丑,不外如是。 真希望接下来如果出现什么反扑状况,他们还能这么嘴硬。 季觉手里捏着两枚固体炼金术制作的水银结晶,感受着其中所掠取而来的灵质气息,陷入沉思。 灵魂指针的制作要提上日程了,只不过以太一系的素材新泉的储备还是太少,搞不好还要再提两只鸡去童家叨扰一二。 相比起这个来,他更在意的,反而是掌心中的异常。 不久之前,就在大蛇解体,化身消散的时候,仿佛出现了什么意外的问题,随着崖城所升起的那一道晶光,彻底失去了控制,以至于结构彻底溃散,毫无防备,空门大开。 这么好的机会,季觉肯定不可能错过…… 眼疾手快。 顺势就朝着大蛇的核心之中狠薅了一把。 结果,好像还真薅到了什么东西回来? 在工坊加持状态之下的非攻之手,完全超水平发挥,有那么一瞬间,季觉确实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抓紧了,拽回来…… 可掌心之中却空空荡荡。 仿佛幻觉。 梦幻泡影一般的脆弱之物,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只有透过纯钧的灵魂之影和季觉自身的灵质视觉,双重观测之下才能够看到,掌心之中那一道模糊又隐约的轮廓。 如同雾中的幻花一般的诡异徽记。 倘若不注意看的话,甚至难以察觉。 季觉皱眉,本能的试图解析,才发现这纯粹就是一个近乎于无的灵质印记,就好像,一个记号,一个凭证,一把…… 钥匙? 可倘若是钥匙的话,这又是用来开启什么的? 拿在手里,就能够感受到某种若有若无的呼唤和共鸣,宛如邀请一般,发出指引,只不过那样的指引太过微弱了,根本难以感受清晰。 沉思之间,他心念一动,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水银流转,将那一道仿佛风吹即散的灵质徽记彻底覆盖,封装储存。 往后再慢慢研究。 “季先生……没事儿吧?” 喘着粗气的余树终于顺着楼梯,爬上了楼,汗流浃背,似乎是已经找了他很久。 感受到之前剧烈的灵质波动和交锋之后,直到现在,依然惊魂未定,脸色隐隐发白。 确定了季觉的安全之后,才终于的长出了一口气,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么担心。 此刻他擦着汗,剧烈喘息:“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打了几架而已,别担心。 季觉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应该是灵瘟的散播者找上门来了,过了一手,侥幸没吃亏。” “灵瘟……” 余树茫然,好像难以理解,可很快,苍白的脸色便迅速涨红了,瞠目结舌,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灵瘟的扩散是……是人为的?” "……" 季觉回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样,怜悯的收回了视线。 “这世上的地狱,有多少不是人造的呢?” “醒了吗?” 柔和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不急不缓。 恍惚中,闻素从长梦里,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坐在窗前的身影,懒散微笑的中年人,笑意柔和:“这一番偷跑出去,还真是搞出天大的乱子来啊…… 到底是捣蛋过头了,如果不是我拦着的话,老四恐怕已经把你生吞活剥了。” “……父亲?” 闻素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起身,克制着瑟缩和不安的样子。 然后,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势……原本足以令自己分崩离析的重创,居然已经大有好转,毫无任何后遗症,就连那一缕足以将灵魂焚烧成灰烬的龙火都凭空消失不见了。 险死还生。 只可惜,她的内心却难以涌现丝毫的欢悦和庆幸,尤其是,在自己大费周章隐秘布置的安全屋里,居然出现了那个身影。 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甚至还用她最喜欢的茶具泡了茶,茶香氤氲着,升起,带着隐隐清甜。 “尝尝看,我打赌赢来的好茶,安定神魂,对你的伤势有奇效。”窗前依靠着的懒散男人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托着下巴,欣赏着她端起茶杯浅酌的样子,就像是看着小仓鼠吃瓜子一般,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实话说,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不过,这般潜伏爪牙的样子也很可爱就是了。” 闻素僵硬了一瞬,克制着肩膀颤抖和抽搐的动作,鼓起勇气,看向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纯粹的黑暗里,永远的都洋溢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映照着她的面孔。 就像是俯瞰尘埃。 “父亲你……不怪我么?”闻素发问。 “怪你什么。” 闻正笑起来了,仿佛不解,又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坦白一样,笑意永远轻柔。 “怪我把灵瘟催化到了联邦,把四哥的计划告诉姐姐,还……还……”闻素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嗓音变得干涩起来:“还,坏了你的事情。”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 闻正依旧笑着。 只是,缓缓的伸出手来,向着她。 展开五指的手掌仿佛无穷黑暗,一点点的覆盖了她所有的视线,遮天蔽日一般,遮住了所有。 再然后屈起指节来,弹出。 啪! 留下了一条红印。 “傻话。 ” 闻正宠溺摇头,“黄粱遗骸虽然珍贵,可并非不可替代。联邦虽然麻烦,也不是不可解决。况且,不论谁输谁赢,难道不都是我的孩子么? 你有心想要参与,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呢?” 那这又是什么? 对猎物的玩弄,对不自量力的反抗的嘲笑,亦或者,高高在上的欣赏了一场闹剧的满足和愉快呢? 装模做样…… “别担心,父亲还没小心眼到那种程度呢。” 闻正再一次伸出了手,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亲昵的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仔细的为她梳理起头发来,一丝一缕,郑重又仔细的编织发辫。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一时的挫败和失误并不算什么,我只盼望你们能够更强一些,强过我,青出于蓝。” 他抚摸着女儿垂落的发辫,告诉她:“不论是小晟,小雯,小断他们……还是你。” 满怀着期待和慈祥。 就像是照顾心爱的实验品一样,永远包容,永远耐心,永远的充满了欣赏和怜爱。 他说,“况且,你这不是做的很好吗?” 那一瞬间,闻素僵硬住了。 呆滞着,难以置信。 “从一开始,这一场游戏里,那个孩子就是至关重要的参与者,或不可缺的关键存在。可惜,她太犟了,又太死脑筋,之前我还在发愁,怎么将她劝回来呢。 结果,完全出乎预料……” 身后的人笑起来,愉快又期待,在她的耳边低语:“你这不是已经快将她带回来了么?” 闻素,如坠冰窟。 僵硬着。 “你……从一开始……” “对,没错,从你窃取失梦症的原株的那一天开始起,我就已经知道了。”闻正含笑:“难得我的小鸟儿主动想要做点事情,不可能不关注的,对吧? 况且,你方法其实也有问题,倘若真想要让小雯远离这一切的话,就应该硬起心来,彻底的跟她一刀两断才行。 结果到最后,你只是在骗自己吧?” 闻素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颤抖着,怒不可遏。 “我要让姐姐远离这一切,我要让姐姐小心一些,我要让她做好准备……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结果到最后,你只是想要和她见一面而已,完全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把她害死……”闻正说:“是你将她重新拉回来了,阿素,干的真好。” “我……我……” “没关系,父亲会原谅你,父亲也会原谅她,你们都是我最爱的孩子。” 闻正拥抱着她,温柔又慷慨,告诉她:“她会回来的。” “叛逆期很短,我有足够的耐心。终有一日,那个孩子会回到我的怀抱里,她会认清现实,认清自己……” 闻正大笑起来了,乐不可支:“搞不好,那个预言,真的会实现在她的身上呢。” 闻素沉默,再发不出声音来。 如同傀儡一样,僵硬着,脑中空空荡荡。 只剩下了破碎的回声。 【终有一日,你的后代中,将会出现一个更强与你的人。】 九十一年前,上一代的‘天书’归于上善之前,曾经为彼时还没有被称为‘引导者’的圣愚,做出预言。 可惜,这个预言,同样还有后半截。 她说: 【————而你将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这是注定的噩耗。 可闻正却为此欢欣鼓舞。 自那时候开始,从未曾婚配的他开始频频出现在现世各处,生养众多,收养无数。 倾尽自己全力的去培养着后代们,不吝任何的牺牲和付出。 甚至,从未曾掩饰或者是隐藏过这一预言的存在,反而郑重其事的将预言的存在,告诉了每一个孩子。 每次述说结束之后,他都会向着眼前的孩子郑重发问:“你会是那个人吗?” 不论回答是或者否,他都无所谓,依旧会不遗余力的提供支持。 盼望着他们能够一展才能。 能够,有所成就! “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这是我最接近那个预言的一次呢,唔,虽然距离还很远,不过,应该可以称之为关键的节点了。” 闻正感慨着,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爱抚着表现出彩的工具,微笑依旧:“且看看吧,我也很想知道,这一场游戏的最后,究竟鹿死谁手呢?” “父亲……” 漫长的寂静里,闻素抬起头来了,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空洞的神情好像有所变化。 她说,“我可以参加么?” 闻正沉默着,看着她,只有笑意,渐渐热烈。 如此欣慰。 “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