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走过,暑气略消。 方孝孺站在船头,脑袋像是被半空中某物吸住,随着江船划过大桥投在江面的斑驳阴影,他脑袋也跟着偏转,目光仍难以从那宏伟的桥身上挪开。 船家见了,笑问:“先生莫非过去一年都未来过京师?” 方孝孺不舍地收回目光,情绪复杂地点头,“我已有五年不曾来京师了。” 船家道,“听先生口音,是浙江宁波人吧?离京师也不算远,去年这仙桥降世后,多有浙东文人来京游览,先生怎按捺得住没来?” 方孝孺道,“尊师去年六月过世,我为尽孝道,闭门读书一年,不曾过问外间事,故前不久才知这大桥、铁路之奇事。” 听方孝孺为老师尽孝闭门读书,船家更添敬意。 “若如此,倒也难怪了。不过自仙桥降世后,过去一年京师出现的新鲜事物可不少,先生此番来京定要好好游览一番。” 方孝孺点点头,没再多说。 事实上,若非朝中有人举荐,皇帝召用,他即便听闻了跨江大桥与铁路之奇事,也不会专门跑来京师观摩。 只是,他之志向终究要到朝中方能伸展。 当年父亲因牵入空印案而令家族蒙羞,也唯有他进入官场任事,才能洗刷。 所以,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他便来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船只才向江东门附近的码头靠去。 这时,方孝孺发现,以江东门为中线,大大小小的码头被分为两大片区域。 如今只有一片区域的码头供往来舟船停泊,另一片区域却成了繁忙的工地,有许多工匠、役夫在忙碌着。 他于是问:“那边可是朝廷在修建码头?” “是啊。”船家点头,“说是之前码头太混乱了,舟船停泊不便,要重新梳理规划,建一座沿江大码头。” “南边的先修建,待建好了再修北边(京师外扬子江为西南至东北走向),听说还用上了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建起来可快哩。” 因为只有一半码头可用,京师原本就紧张的码头、泊位如今更紧张了,民间舟船都得在江面排着长队等候。 方孝孺站在船头观望了会儿工地上的情景,不禁评价道:“朝廷修整京师码头虽是好事,只是此番不知又要耗费多少钱粮,又得征多少百姓为役夫?” “京师外墙广大,远胜历代都城,已修建十余年,尚未完工。此间中都先修后废。再加上朝廷大军南征北战,百姓徭役岂不繁重?” 船家听见这话,忍不住道:“方先生,中都的事不好说,但这京师城墙修了十几年仍离完工差一大截,正是因为修得慢。” “修得慢,这平摊到每一年里,咱老百姓负担的徭役不就轻了不少么?” “至于此番大修码头,更是与以往截然不同,乃是由太子督办。” 方孝孺皱眉,不解地问:“太子督办如何就截然不同了?” 船家笑道,“据说这码头修建至今,尚不曾动用朝廷调拨的钱粮,也不曾征百姓徭役——你瞧岸上的那些工匠、力巴,都是按日拿钱粮,干活可积极着呢。” 方孝孺闻言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了异常——工地上监工的小吏、将卒竟不多。 须知,但凡徭役之地,役夫们干活大多不积极,搞不好还会闹暴动,往往需要多派官吏监督,再以军队在旁震慑,方能让工事进行下去。 可码头上这些工匠、力巴干活的样子却是很主动,甚至可称积极,大异于常。 方孝孺更不解了,“这是为何?莫非太子拿私钱来修这码头?” “并非如此。”船家先摇头,随即解释,“听说是太子在开工之前,便将码头预备建造的货栈、店铺,或卖或租给了一些大商人,筹集了一大笔钱粮。” “如此自然不需用朝廷的钱粮,还能雇佣工匠、力巴替代徭役。” 还能这样? 方孝孺听得满脸惊讶。 随即却不由皱起眉头,低声自语:“如此做法虽妙,却不似儒家治国之道,反倒类似传闻中的杨朱之法——储君若沉迷此道,岂是国之幸事?” 旁边船家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没再接话。 就这样,方孝孺在这舟船上等了好一会儿,才排到码头靠岸,登陆而去。 船家看着方孝孺进入码头息壤的人群中,便钻进了船舱,拿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铅笔刷刷地写起来,却是将之前方孝孺的言语都记录了下来··· ··· 刘宽背着书包,骑着乌云踏雪,在王广岳等人的护卫下往城外走去。 到了楼江门处,却被后面追上来的一名宦官和几名亲军骑兵喊住。 “刘驸马且等等!太子殿下有话传达!” 刘宽闻言,不得不勒马停下,等着小宦官过来。 小宦官来到刘宽近旁后,顾不得喘匀气,便道:“太子殿下得知刘驸马要去桥上,立即遣奴婢来传话,让刘驸马在此等候。” 刘宽听了皱眉。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太子殿下既知我要去桥上,也该知道我赶时间吧?” 小宦官道:“太子殿下就在后面,一会儿就到,还请刘驸马稍安勿躁。” 刘宽深吸了口气,不再多说。 今天是八月初三——他正是去年的今日来到大明的。 所以,他今天必须到桥上进行一些尝试。 这次尝试中,把握时间点很重要。所以,如果过一会儿朱标还不到,他只能强行去桥上——或许他会被拦住,但总要试一试。 好在他没等多久,朱标便带着一大队侍卫骑马赶来了楼江门处。 见面后,朱标道:“是本宫险些忙忘了,没耽误妹婿的试验吧?” 去年的八月、九月、十月,刘宽经常往桥上跑,尝试用手机连接后世网络。 如此异常行为,老朱、朱标自然早就注意到,也早就询问了缘由。 所以刘宽今日要去桥上试验之事,朱标也是知道的。 刘宽道:“不耽误,但时间也不宽裕了,我们最好尽快赶到桥上。” “好。” 朱标点头。 随即与刘宽并马而行,出了楼江门。 刘宽见状,稍稍勒马,落后朱标半个马身。 因为急于赶路,两人没再交谈什么。 到了大桥南桥头堡,只见军队已经提前按老朱的命令,暂时封锁了大桥。 越过桥头堡,到了桥面上,刘宽与朱标便放慢了马速。 虽然还没到地方,也没到时间,刘宽却忍不住拿出手机观看——还是一点信号都没有。 此时朱标问:“妹婿,若真的能连接上后世那互联网,会出现何种情况?” 刘宽道:“若能连上后世的互联网,我便能用手机、电脑下载更多于大明有用的资料,甚至是更多的视频、电影、音乐。” “另外,我或许还可以通过网络跟后世的家人联络,报个平安。” 朱标听了先是一喜,但过了会儿却又露出忧虑之色。 “妹婿穿越之事若让后世家人知晓,他们会不会告知后世官府?若后世朝廷知道此事,又会如何?” 刘宽听了一愣。 他之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深想过。 稍稍沉吟后,刘宽道:“若只能联网,后世朝廷知道了此事,对双方来讲,应该都是好事。” “一则,若后世朝廷肯动用力量搜集、传递大明所需要的各种资料,要比我们自己做有效率得多。” “二则,我在后世的家人,也可以因此得到朝廷的照顾,过上更好的生活。” 朱标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问:“那后世朝廷可能从大明这边获得什么好处?” 刘宽道:“只能联网的情况下,大明能给后世的,估计只有一些历史资料吧。” 这话说完,刘宽心里却在想:若后世朝廷真得知此事,必然会为此建立专门的研究机构,试图以网络连接为突破点,掌握真正的时空穿梭科技。 那样的话,说不定若干年后,后世之人就能如他一般来到大明,甚至再回去。 这事刘宽是不准备给老朱父子提的——如果老朱为了避免大明为后世朝廷掌控,做出什么过激的事,那可就不妙了。 一行人在桥面上骑马慢行了一会儿,才到达去年今日刘宽穿越的地方。 刘宽下马,背着包拿着手机来到了当日迷雾出现时,他在桥上所处的位置。 然后耐心等待起来。 那日,他虽然没第一时间看手机记下时间点,但事后却推断出了精确到几分钟内的时间段。 所以,他只需在该时间段,看是否能联网就行了。 当然,考虑到一些意外情况,他实际从上了大桥开始,就一直盯着手机信号显示。 甚至时不时的刷度娘网页——这是防止出现实际有信号,手机却没信号显示的情况。 朱标、王广岳等人因为对互联网不了解,此时都站在十几步外,保持着警惕,安静且耐心地等待着。 结果一群人等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发生。 刘宽从人行道的护栏翻过来,面带苦笑地收起手机,冲朱标拱了拱手。 “太子殿下,看来是微臣妄想了——穿越这种事碰到一回已是不可思议,怎能再奢求连接上后世的网络?” 朱标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既失落又庆幸。 矛盾得很。 但他还是安慰道:“妹婿不必失望,你穿越到大明,其实已经带来了许多改变。别的不说,雄英如今便活得好好的,母后身体也还健朗。” “此外,你又带来了火炮、火绳枪、千里镜、盐田晒盐法等种种发明和秘方,更让我们认识到了科学、科技之重要。” “有妹婿在,即便不能连接后世的网络,相信我大明也能开创一个远迈汉唐的大盛世!” 刘宽最希望的其实是能借用网络跟家人报个平安。 但朱标这番话,也确实让他心中失望减轻不少。 之后,刘宽一路拿着手机盯着信号显示离开大桥,可直至他走过南桥头堡,手机依旧没网络。 他收起手机,驻马桥头堡前的工农雕塑旁,不禁再次回头望向桥面。 心想:或许那场迷雾才是穿越的关键? 第二更。 晚安~ (欠更看状态还——病好了,但感觉身体、精神状态都不如国庆前,可能需要多休养几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