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叶浪如波。 一阵清凉漫灌中原,扑人面颊。 紫色裙摆在空中微晃,带着鸟儿扑棱翅膀的轻微声响,阿茹依娜一个跃身,踩上屋顶青瓦。 她站着倒酒 酒成一线,为风所斜,却正好落进下方酒碗。 酒花渐密,又无有一滴洒在托碗的手上。 周奕再喝一碗,邀她叙话。 阿茹依娜将空酒坛挪开,隔他一尺有余,屈双腿坐下。 “我见你研读经文颇为入神,怎么上来了?” 少女提着酒坛,拾碗自斟。 与周奕碰杯时,那幽蓝色的眼眸倒映着两缕霜白:“你孤坐自饮,秋风像是也变得凉了。” “上来陪你喝几杯。” 周奕注意到她的目光,于是以两指夹住霜白鬓发,捋到末端。 “在瞧这个?” “你练功出了岔子?” “表妹还是挺关心我的。” 听他这样说,阿茹依娜一口把酒喝干,眼中的担心没了。 随即又运转火劲,把酒气尽数蒸发。 想在她脸上瞧见一抹酒红,那是绝无可能。 “浪费,浪费” 周奕连叹两声。 可惜依娜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搭他的话,她不是多喜欢酒,可以说毫无此中之乐。 对周奕的话,自然无感。 “武功高绝之人,年岁不显。像那阴后,年过古稀,依然容颜不衰,青春常驻。” “我这两撮华发,只是用功过度。待运功两日,便能弥补。” “其实,这也是好事.” 周奕话锋一转,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因为提前印证了,我的功力能逆转年岁,再过七八十年,我也还是现在这副样子。” 对于女子来说,这是难以阻挡的诱惑。 “你的武学非常深奥,可能还在娑布罗干之上,可惜我练不成。” 阿茹依娜不由看向那两小道童所在方向。 她又拿起酒坛,给他斟酒:“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表哥。” “暂时没办法,但也许我能想出来,在此之前,你保持钻研经籍的习惯。” 如果是旁人说这话,以她的武学造诣,定然嗤之以鼻。 可这位表哥,少女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佩服。 就算是大尊,若抛开当下的功力,论及才情,绝难与之相比。 仔细研读《老子想尔注》,她终于发现了一个惊人秘密。 太平道镇教宝典纵然奇妙,却与那些道门典籍一般,没有明确地展现武学。 所谓的太平鸿宝,原来子虚乌有。 但第五奇书,依然存在。 而且是在她的见证下,一点一滴开创。 黄帝之师广成子创出长生诀,第五奇书展现的奥秘,也许更在长生诀之上,她已经发现了那两小的变化。 也就是说 他的才情,甚至超过广成子。 这样的表哥,确实让人有些小崇拜。 她倒酒时,微举双眸,酒花翻动间,又见那两缕霜白鬓发,像是白露所覆的蒹葭,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晃起涟漪。 月光下的清泉,再淡漠的心,也要被触动。 不过,这位大隋最冷漠的男人,用不解风情的口吻提醒道: “表妹,酒洒了。” 他一说,阿茹依娜猛一抬手,酒洒得更厉害,顺着他的手臂,湿到胸口衣襟。 周奕洒脱摆手,并无责怪。 毕竟,那是青春常驻的诱惑。 他举起酒碗,半碗喝下,半碗再洒衣襟。 好像在说,这是我自己洒湿的,不怪表妹。 阿茹依娜移开目光,把话题也转移了:“你的功力又有增进,气势改变很大,我也做不到你这般收放自如。” “还行吧。” 周奕一口酒气被风卷走: “天下间能有此能力的,少说几十位,本来我是站着的,现在勉强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吃饭。” “你比他们年轻许多。” 少女还待再说,忽然看向山道方向。 周奕冲她点了点头,两人一道从屋顶下来。 表妹将酒抱走,他则是光速换了一身衣物。 回到大殿时,一位高大挺拔,浑身鼓荡外练罡气的门人上前通报: “观主,裘帮主来了。” “请。” 裘文仲入观之后,正待到黄老大殿中见礼,这才看到月余没露面的观主。 他气质大变,只是立身观中,就给人一种脱离年岁的醇厚神秘之感。 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贴合大殿中的一切。 这等武道精气神的从容具现,在南阳郡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观主。” 裘文仲内心激动,只觉南阳放眼天下,也算真正沉淀下来了。 这让他对未来,更为期待。 “坐。” 周奕请他坐下:“怎么亲自跑一趟,有什么要紧事吗?” 裘文仲将思绪情绪快速整理一番,答道: “去年年关时,灰衣帮新纳一人,我见他是个读书人,有些才学,就安排到了一间生意一般的绢铺,没想到几个月过去,那绢铺的生意便起死回生,越发红火。” “感觉到他有能力,在将他的身份调查一通后,便拉到帮中总舵做文书。” “几个月过去” 裘文仲顿了一下:“我起初只是试探,渐渐发现,他处理帮务的能力,甚至还要在我之上。” “几番验证,果然如此。” “迟疑一段时日,还是将他带来了。” “这样的人才,与我待在帮中颇为浪费。” 周奕听罢,没有问那人身份,反倒对裘文仲欣然点头。 “你爹对你还不够了解。” “他口中的文仲,没有这般优秀。” 裘文仲谦逊一笑,心道自己没有做错。 若是因为妒忌心耽误人才,那才是落了下乘。 “请这位先生一见。” “是,我这就领他进来” 五庄观门口,正立着一位三十许岁的文士,他眉清目秀,眼正鼻直,蓄着五绺长须。 此时一对藏满神光的眼睛,正带着好奇之色打量五庄观外的仙鹤仙姑。 进入南阳这段时日,逐渐摸清此地虚实。 也晓得灰衣帮背后有更深层次的人物。 不过望着观门附近数位炼就罡气的肌肉大汉,心中还是有些惊异。 这道观气象,与自己设想中大有不同。 想来这是江湖奇人,特有的喜爱偏好吧。 听到里头传来脚步声,他正了正神色。 灰衣帮一帮之主,进门仍需通传,这只一点,便知里面的人身份独特。 “虚先生,请。” “多谢。” 裘文仲到了这一刻,也不再隐瞒,低声提醒一句: “虚先生说话时需知,南阳诸事,皆在观主一言尔。” 文士与裘文仲对视一眼,眼中冒出一团精光,心道原来如此。 同时,又多了警惕。 知晓了这样的秘密,也等于是入了龙潭虎穴。 能让杨大龙头也心服,单靠恩情,岂能做到。 随着裘文仲入到大殿,文士见到那人,感触比裘文仲更深。 二人并非初见! “观主。” “哦,朋友,原来是你。” 周奕想到了淮安之行,当时他在肉铺用饭,遇到了一名落魄江湖人。 文士上前一礼,笑道: “那日虚行之得了一餐酒,却哪里想到,竟是观主所赐。” 虚行之连连拱手,心叹奇妙。 周奕方才没急着问来人是谁,现在一听名号,上前一步,拉着他坐下。 “虚先生,请坐。” 这可是天才军师! 江湖上匆匆见过,忽然重逢再见,热情一点是应该的。 虚行之首次在南阳受到礼遇,还是南阳霸主给的,他虽走遍天下,见多识广,此时也心感火热。 一旁的裘文仲更是惊奇,没想到他们曾经见过。 似是察觉到观主的态度,裘文仲没什么好奇心,直接告辞: “观主,虚先生带到,我先回去处理帮中事务。” “去吧。” 周奕应了一声,又叫太保送他下山。 “当日在淮安,先生为何自扮落魄?” 虚行之详细解释: “我本是竟陵人士,此前游历江湖,回到桑梓之地一月后,便收到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的邀请,准备在其麾下任职文书。” “因听到当阳马帮传回来的消息,得知了南阳变化。” “心下好奇,就把方道原的邀请搁置,先到南阳瞧瞧。” “虚某人有一些浅见,加之懂点武功,入各大势力应当不难。但是,那便看不到南阳普通人的视角。” “于是扮作落魄的江湖人,自下往上,瞧瞧南阳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一言至此,看向周奕,颇觉奇妙: “万万想不到,那时在淮安,碰到了我在南阳最想见到的人。” “不过今日一见观主,只觉风采更胜往昔.” 这时两小道童端来茶水,周奕顺势道: “谈不上风采,只是添了些许风霜。” 他说这话时,虚行之抬头,忽有一阵窒息之感。 两鬓染白,气质难以琢磨的青年,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立着两名充满灵韵的道童。 三人,似乎又与黄老二像融合。 再观殿上,那是《太平神剑赋》。 这种气氛下,瞧见神剑赋上的湛卢,虚行之像是感受到一股盛大剑气。 他遍走江湖,登过佛门,拜过道观,也与诸多江湖豪客往来。 却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只此一眼,他便预料到,龙兴之地,或在未来某一日,震惊九州。 心念至此,想到南阳种种,虚行之已不想再回竟陵。 同时,他更是不留退路,直接问道: “不知观主是何身份?” “你想知道?” “想。” 周奕没说话,两位道童像是心神领会。 夏姝道:“师兄师事黄老,法授天人,为太平道承第一传人。” 晏秋道:“正是当代太平天师。” 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虚行之,纵然他心有山岳,此时也无法对视。 感觉到虚军师压力太大,周奕把两小支开了。 这两娃练了他的天师随想录,与他的气质天然贴合。 三人站在一起,隐隐散发出的气势,着实有些惊人。 虚行之结合南阳局势,要消化这巨大的信息。 将一杯茶喝尽,他才回转过来,彻底明白南阳背后的风云。 原来观主有这一身份。 那么南阳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虚行之也有一阵畅快感袭来,只觉云开雾散,看清一切。 他忽然神情严肃,二目凌然:“虚某有句难听话要说。” “但说无妨。” “天师早已名动中原,太平鸿宝的消息,甚至传入宫中,九州四海的武林人,多有听闻。” “故而.” “不可在南阳苟安!否则迟早有杀身之祸,且要祸及亲友。” 周奕没有打断,虚行之又道: “隋失之鹿,天师必逐之,又得徐徐而图,一旦操之过急,便为王前驱,便宜他人。” 周奕道:“先生有何良策?” 虚行之没有立刻说话,思考一番才道:“天师要想办法拿下襄阳,这天下之腰膂要把控在自己手上。” “巴蜀并无战事,为几大武林势力掌控,这几家坐观天下,只待明主,须得让他们像杨大龙头一般态度。” “我不知天师在道门中的交际如何。” “如果道门站在天师这边,这将是巴蜀武林的切入口,因为袁天罡这位道门宗师,就在巴蜀。” “天师还要以南阳为基石,结交各路英豪。” “等掌握南阳襄阳巴蜀,再夺东都,以此封锁关中,又得江淮上游,那时再举大旗,以大势驱动一众随势,引三十六方渠帅,届时大事可成。” 他朝周奕看了一眼,等着他回答。 周奕看出虚行之有些激动,顺势道: “我在道门有些朋友,与袁天罡道友打上交道是没问题的,但想借他的手说服巴蜀,那是强人所难。” “无妨。” 虚行之笑了:“天师有一个极大优势,那便是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一身功力。至少在道门之中,找不出第二个。” “未来的道门第一人,定是天师无疑。” “江湖人看得就是拳头,哪怕是巴蜀独尊堡的武林判官,也得认这一套。” “而且,天师还有一个切入点,那便是阴阳之能。” 周奕会意:“你要我去寻通天神姥。” “正是!” 虚行之来了精神:“通天神姥有一弟子,名曰丝娜,她是巴盟四大首领之一。巴蜀三大势力,便是独尊堡、川帮与巴盟。” “只要得到通天神姥的认可,就在巴盟中领先了。” 周奕已经脑补到与通天神姥一起出黑的画面,摇铃招魂,实在太美。 虚行之找到状态,还准备说雁门之围后的变化,却被周奕打断: “虚先生,你先别着急。” “你对我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可以先去寻陈老谋问问。之后有什么想法,再提不迟。” “还有一点.” 周奕凝神望着他:“我的境况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甚至危机重重,虚先生当真要上我这条船吗?” “我游走江湖,感觉南阳是一块难得的平静之地,而且,它处于混乱中心。” “这是杨大龙头的功劳。” 虚行之道:“杨大龙头如此豪义人物,都心服天师,虚某人何须动脑思考。” “我从竟陵到此,便是为了做一番事业。” “了解过南阳,今见天师,再不会回头了。” 他抱拳深深一礼,像是谋士会见主公。 周奕起身相扶,笑道:“虚先生,吾之子房也。” 虚行之心中高兴,却无寸功,不敢听授。 忽然想起竟陵老家附近的事,随口问道: “天师认识飞马牧场的人吗?” 周奕点了点头:“我与商场主,有一些书信往来。” 虚行之急忙问:“关乎战马生意?” “不是,就是闲聊书信,讨论美食。” 嗯?! 虚行之惊得后挪一步,作为竟陵本地人,他对飞马牧场极为了解。 想那山城主人是出了名的孤芳自赏,怎会与人信聊私事? 这时定睛朝主公面上一扫,心下大喜。 忙道: “飞马山城无尽豪富,麾下数十马帮,生意遍及九州,有马有兵,有关有险,天下各大势力,无不想与之交好。” “今我有妙计一条,要献于天师。” 周奕道:“虚先生教我。” 虚行之的表情一丝不苟:“天师当以身入局,既得美人,又得山城,岂不美哉?” 周奕听罢,但笑不语. 留了虚行之一道用饭,之后便叫人带他寻陈老谋去了。 随着雁门之围爆发,帝失其威,天下更乱。 陈老谋等人也是蠢蠢欲动。 但是,周奕却一点不急,安然在山上打坐练功。 如今他将黄庭、金炉、关元这丹田三重炼成。 加上本就打通的膻中窍。 已是熔炼窍神,掌握了性命双修中的“地”,剩余一个眉心祖窍,却无法打开。 但全身真气得到洗炼,精微到了精神层次,能对自身气势收发自如。 根基极其深厚。 独孤老奶奶的练功笔记,帮他缩短了大量的摸索时间。 在观中又练一日。 周奕霜白的鬓发,又变黑色,返以年岁,奇妙无比。 总算明白为何那些高手能容颜不老。 虚行之献美男计第四日,周奕收到了来自襄阳的急报,他眉峰骤冷。 跟着提剑,喊表妹一道下山写生. 襄阳城北。 一艘木船才行到白河,船上那人嫌逆流速度太慢,直接一步跃过河面,提气而走。 当天在新野附近的野店住下。 翌日天蒙蒙亮,便朝南阳方向而去。 他一路走大道,看似悠闲,那面白无须的脸上,却带着阴郁之色。 南阳的决定,是他边不负最终定下的。 那巨大的损失,自然有他的责任。 这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一个个小小的道门后辈,让他蒙受这样大的羞辱,岂能忍受? 不过,周老叹这伙人确实将他打出了一些阴影。 在襄阳快活了一段时间,熬过邪极宗与阴癸派风波余浪,这才出城。 边不负却不知,当日高调去湮阳左家。 他的形象,早被有心人查得。 此时此刻,边不负又作书生打扮,一路显露成熟男人的魅力,手上还拿一把折扇,摇摇晃晃走在青石大道上。 以他的身份地位,去寻一名道门后辈麻烦,说出去难以启齿。 但是, 他从来不是一个在乎名声的人。 这一次,将那小辈的头带回襄阳,才能挽回丢失的威望。 新野城外有一亭,亭中有一碑刻,乃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后辈所留。 过了此亭,只三里有一小岗。 岗下连排野店,酒旗飘飘。 前段时日,多有商旅行人在此歇脚,驴叫马嘶,人声嘈杂,可谓是热闹非常。 然而. 在钱独关纵容的几伙大贼将此地洗劫一遍后,几家铺子的主人没有斗得过贼寇,死了不少人,又被抢砸一空,只得换地经营。 边不负刚一来此,不由微微皱眉。 清晨薄雾未散,竟有一男一女在此歇脚。 就在最前方那家破败酒店,一张被利刃砍去边角的桌子上,这对男女,竟在喝酒。 边不负本不打算理会,可是 朝那姑娘扫过一眼后,他眼中淫光大跳,把扇一收,嘴角挂着冷笑走了上去。 两个小辈,他岂会放在心上。 边不负无视那有几分熟悉的青年,看向那气势更强的少女。 这时一摆折扇,颇为潇洒:“姑娘,陪本人喝一杯如何?” 他往凝着血渍的草棚下一站,张开精神,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劲气势。 微摇折扇,整个草棚都在晃动,他英伟的脸上,带着笑意,叫人看到他魔门宗师的独特魅力。 两只眼盯着少女,阴邪的光芒闪动。 这是采补术延伸出的魅心乱神之法,他张口说话时,真气勾连窍神,精微真气与窍神结合,等闲人根本招架不住。 寻常少女,早就陷入他的魅力中,宽衣解带,任他采撷。 边不负心疑一声。 手中折扇摇速加快: “本人不仅酒量好,更懂得如何品尝美人,非是这样的小青年能比。” 正要再说污语,那姑娘一抬手,将酒碗中的酒朝他一泼。 扇子如幻影一般扫过,泼洒在空中的酒水被他一股旋劲收拢,竟一滴不落,那酒水成线,顺着扇子变成酒线。 边不负一张口,竟要吞酒入喉。 青年一抬碗,也将酒水斗洒开来。 “哒哒哒~!” 草棚被酒水打出一个个孔隙,边不负虽没能将第一口酒喝下,却毫发无伤,那能将半尺厚的草棚打穿的酒水,也破不了他的纸扇。 便是零星几滴酒水,也被他以绝妙身法轻挪躲开。 魔门宗师的从容,尽显无疑。 “小崽子,你竟打搅我饮美人之酒,单这一条,本座便要杀你十次。” “你?你也配?” 青年说话时抬起碗,一旁少女冷着一张要杀人的脸,却又对青年无限迁就,乖巧抱起酒坛,给他倒酒。 这一幕,已是将边某人气得耳冒热气。 这两人颇有不凡,能扛得住他的魔音,少说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但他从未受过这般挑衅,杀意与怒火,已被全然激起。 心中瞬间闪过上百种折磨人的方法。 “好,待会有的你后悔。” 他气笑一声,把扇一合,身影在草棚下掠过,晃出一道眼睛难以捕捉的影子,聚气在扇上,朝青年戳去。 周奕冷冷一笑,给了表妹一个眼神。 少女抱着酒水,从酒店屋顶上的大窟窿跃出,断去边不负后路。 此时边不负率先出手,他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边不负意识到他们的小伎俩,露出玩味不屑之色。 扇上真气聚拢,准备杀人。 酒水连带瓷碗再度泼来,扇上真气如同一面风墙,附带真气的酒水也泼不过去,瓷碗喀嚓一声四散碎裂。 扇尖,逼近咽喉! 周奕并指如剑,以肉身直面宗师真劲! 从指尖到手臂,附着了一层流动真气,与那扇面一触,虽然不及对方厚重,却精绝致密。 边不负的扇劲,登时被破。 他暗吃一惊,连环扇法一招接一招递进,骨扇十九打,狂暴劲风已将那残缺木桌,搅成碎块。 周奕双手齐飞,与扇影交叠,连消带打,把所有劲风全数打灭。 二人一口真气接一口,连绵不断,打得木屑成烟,叫整个酒店轰然倒塌! “道祖真传,子午罡法?” “不对!不是左老怪的法门,你是谁?!” 边不负越打越惊,这青年内练玄功,真气化罡,攻杀之法极为悍勇,竟能与他正面抗衡。 此时忽然惊觉 对方气势收发自如,元气、元神已精微到在交接时从容不迫,从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精妙技艺。 江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无不是武学宗师。 他明明对自己充满杀意,却能将杀意全然隐藏。 这等手段,完全不比他弱。 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他反应过来,警惕心大起,保命第一,顾不得什么魔门宗师尊严,立时就要逃遁! 就在这时, 外边一道炽烈剑气凝在他身上,那少女的身形不见了,却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 剑气引而不发,边不负心喊糟糕。 只能先将这小子打退! 喀嚓一声纸扇碎裂,边不负拿出双环,以压顶之势,狠狠砸下,周围木屑被压出一道如浪花一般的波纹,朝四面八方席卷。 如此强悍的真气,乃是他毫无保留倾泻真元的结果。 “噹~~!!” 一柄长剑灌满真劲,挡住双环。 劲力以两人为中心,轰然激射,边不负数十年的真气更加厚重,但周奕的真气比他精纯。 且双方在气势较量上,边不负这魔门宗师,已被压制一头。 故而,中年男人脸上的淡定彻底没了。 青年却展露魅力,露出笑容。 “边大淫贼,你这魔隐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魔门隐者,就这点本事吗?” “与你相比,我倒更像一个隐者呢。” 边不负怒极:“臭小子,休要放肆!老子闯荡江湖时,你娘还在娘胎里。” “你这江湖白闯了,乖乖领死。” “看看死的是谁!” 他大吼一声,身形却如炮弹一般朝后爆退。 但凡周奕有一点守势,就要被这魔门老怪所骗。 他一剑砍出,奔泻离火剑气。 霎时间,灼人火浪将边不负退路生生斩断! 这道门玄功到了周奕手中,已是炉火纯青。 边不负退无可退,还被暗中剑气锁定,走不掉了! “臭小鬼,是你自己找死!” 他爆喝一声,终于把准备应付那少女的压箱底功夫也使将出来。 双手魔环散发出一阵诡异波动。 体内大窍之神,与他精微真气相连,魔功再无保留。 双环联动,左右一套,竟把周奕的一丝劲力也套入自己的劲力中,借劲发力,从而连绵不绝。 周老叹无惧这一招,因为他内功太过威猛,真元用之难尽。 区区小辈,再多功力,也要被他的魔心连环套尽! 边不负大发魔功,双环舞动,环影一重叠一重。 在周奕招架时,不断吞噬他的劲力。 这股劲力越聚越强,边不负的气息从头到尾不会断,魔环所过,更是毫无破绽。 任凭周奕剑法再快,也不可能将他洞穿。 边不负运劲如飞,忽然双环脱手打向周奕面门,竟在半空分出九道残影,每道环影都带着不同破风声,分取眉心、咽喉、膻中诸处大穴! 周奕连眼皮也未眨动,不受魔影所扰,等首枚银环距面门三寸时。 离火剑气倾泻,熔断边不负劲力,剑尖轻点首环内环纹路,借力一挑,首环竟倒飞而回,与第二道环影撞个正着。 边不负瞳孔骤缩,他分明算准对手会向右侧闪避,怎料这一剑竟直取环身枢纽? 更奇的是剑势未尽,周奕足尖一点,整个人如鸿雁掠水般欺近,剑身划出半弧月轮,将余下七道环影劲力尽数荡开! 边老魔一惊,双手往后一吸。 再拿双环挡剑,魔心连环,又一次使出。 这时感觉外面剑气逼近,边不负非但不怕,反等这道剑气袭来。 那时他借周奕之劲击这剑气,便能圈住两人,得一丝空隙。 如此一来,再想追他乃是做梦。 若这少女不攻来,面前这青年马上也撑不住他的奇功。 边不负连连挡剑,以为稳操胜券。 然而. 他忽感一窒! 原本双环在手,精神真气相合,乃是运转如意。 可是,左手右手两环所套去的劲力,竟然失衡! 他连出八道幻影,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忽然之间,发现了不可思议之事。 这青年,竟然在用两种不同的道门玄力! 对方一心二用,逼得他也要跟着一心二用。 要命的是,对方能熟练操纵两种真气,他却哪里做到。 劲力来回变动,导致原本毫无破绽的魔心连环,渐渐露出空门! 边不负已经看到对手嘲讽冷笑。 他心脏骤紧,整个的气势骤然跌落,这一下,可就遭殃了。 边不负大吼一声,把周遭碎草木屑全部卷起,周奕离火剑法用至极限,忽变风神无影。 这时灼气未消,风助火气,滚卷离火! 霎时间! 那些干燥的草棚木屑被全部引燃,在风神离火剑气之下,化作一个圈轮,绕在周奕周身, 他对着魔心连环的破绽,几成流刃若火之态,以风神离火剑气,一剑劈出! 魔心连环,瞬间崩碎! 边老魔的神奇魔功,他毕生的罪恶骄傲,全都在飞舞的烟火中,化作泡影。 剑光破开了真劲,在他胸口留下深深剑伤。 周奕下一剑劈来,边不负不顾一切,在环碎受伤刹那,疯狂逃跑。 然而, 另外一道炽热剑气截住了他的退路。 阿茹依娜一剑截停边不负,以他此时的状态,加之只顾逃跑,连少女的剑气也接不下来了。 “轰”的一声! 边不负背后中剑,身体从空中坠落。 他才一落地,一掌拍在地上,跟着双腿一蹬,整个人又如炮弹一般冲出,从少女身旁错开。 阿茹依娜也料想不到他如此狡猾。 “边不负,你既然要寻我,何必逃跑。” 白衣飞掠,在空中划破风声,一脚踏在边不负所化的炮弹上。 边不负还在飞射,周奕却以绝世轻功踩在他背上,驾驭他飞行。 “是你!” 边不负喊出这句话时,被周奕一脚从空中踏下。 他伸手一点,真气打入他的至阳穴。 翻转身来,再点他膻中穴。 任督二脉,全被封堵。 边不负绝望厉吼:“你敢对我下杀手,阴后岂会放过你?!” “你道观之人,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威胁我?” 周奕一脸冷色:“阴后杀不掉我,她敢灭我道观?” “如果只是先前恩怨,今日阴后在此,我或许会留你一条狗命。” “但是,老淫贼,你的污言秽语污了我的耳,更惹恼了我。” “此刻就是阴后当面,你也得死。” 阿茹依娜静静立在一旁,心中本有火气,现在忽然平复了。 边不负慌了,他成熟男人的魅力再也看不见半分。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你杀了我,本宗绝不会放过你。今日你放我离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发誓,再不踏入南阳一步。” “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另外,谁知道我杀了你?” 周奕朝两边指了指:“没发现吗,早间都无人路过。” “所以.” 周奕将一只手伸在边不负面前,道家玄力,忽然变作精纯魔功。 霎时间魔焰蒸腾。 边不负彻底傻眼了。 这纯粹已极的魔功,这种天魔策武学的气息。 最高之谜,这,这是道.道心种魔大法! 他瞪大眼睛,双目被惊恐之色填满,死死盯着周奕:“你你便是当代邪帝!!” “是啊,所以圣极宗杀你,与我五庄观有什么关系?” “不不要杀我~~!” 边老魔下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周奕已将精纯魔力一掌按入他的生死窍。 他浑身巨震,死不瞑目。 边不负所有的伤口,全被魔气附着。 怎么看,都是来自魔功。 做完这一切,周奕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也消耗得厉害。” “这家伙的魔心连环,我差点没破掉。” 阿茹依娜道:“但死的是他。” “你若不在,我也留不住他。” “宗师想走,没几人能留得住,若是你功力不够,多我一人,结果没什么不同。” 阿茹依娜又道:“不过,他是我见过心气最差的宗师。若是遇到大尊善母,估计他会谨慎到一招都不敢出。” “这也没什么不好,他不谨慎,早被人杀掉了。” 周奕顺着她的话,又‘沮丧’道:“看来我的功力距离大尊很远。” 少女闻言,跑去把抱出来的那坛酒拿了回来。 又递给周奕:“是很远,但你超过他只是时间问题。” 周奕笑了笑,把酒接过来:“你不是不喜欢喝?” “是,但你现在一定很痛快,也许需要它。” 周奕盯着酒坛看了看,跟着一掌把酒坛拍碎。 酒水朝空四溅,两人都被洒将下来的酒雨淋湿。 少女额前头发都湿了,贴着面颊,脸上挂着酒痕,露出一种来自异域的绝世妩媚。 却扭头瞪着他:“表哥,你又在玩什么?” “这叫写生。” “今天的主题便是雨中人,回去作画吧,记得在画上加上两圈破碎的日光。” “为何?” “那代表我破了边老魔的魔心连环,以作纪念。” 望着身旁的白衣青年闭上双眼,充满浪漫地张开手臂,少女幽蓝色眼眸中闪烁笑意。 死不瞑目的边老魔,正望着这一切。 他一个淫邪之魔,体会不到这份美好 …… 边不负面见邪帝第三日。 “边不负他死了。” 云采温没有温度的话引爆了襄阳藏清阁的气氛。 “什么!” 阴癸派众人全都坐不住了。 这时两名往日与边老魔互相采补的女子,抬着一块门板入到大堂。 闻采婷、霞长老、白清儿、钱独关等人,全都围了上来。 这死不瞑目之人,果真是边不负! 婠婠冷漠地站在一旁:“他是怎么死的?” “他独自出城,朝南阳去了。” 云采温道:“前段时日我听他说过,像是要去寻五庄观麻烦,结果撞上了邪极宗的人。” “他的膻中穴,此时还有真气残留,你一探便知。” 闻采婷闻言探手一试:“没错了,果真是邪极宗的人。” “不过.” “边师兄就算不是周老叹的对手,他想走,邪极宗的人,又岂能将他留下?” “他前后都有伤,面对的不止一个敌手。” 云长老又道:“看来邪极宗的人一直在监视襄阳。” “我早劝过,不要冒险,他非要送死,谁也没有办法。” 婠婠正准备说话。 忽听得一道脚步,她连忙让开身位,阴癸派众人,全将边不负抛到一边。 “宗主!” 屏风后走出一名女子,看上去只比婠婠大上几岁,充满青春气息。 脸纱半掩,双眸黑如点漆,极具神采,仅这露出来脸庞,已是风姿绰约,充满醉人风情。 这女子微一伸手,空间波动骤然显现。 边不负的尸体在空间立场的拉扯下,缓缓站了起来,朝着阴后移动。 她隔空一摄,竟将边不负膻中生死窍内的魔门真气纳入掌心。 很快,这气息便消散了。 “师尊,当真是邪极宗所为吗?” 阴后语气平静:“除了种魔之法,我也想不到有什么真气能在他身上存留这么久。” 她手指微动,边不负的眼皮被空间之力牵扯合上。 这下,他总算瞑目了。 “把他埋了吧。” “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