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达领着乔念来到了宇文昊的寝殿外。 厚重的织锦门帘被无声掀开一角,屋内,角落的炭火噼啪作响,将整个屋子轰得暖暖的。 淡淡的药香也好似被蒸腾了开来,无端透着病气。 宇文昊斜倚在临窗的一张铺着厚厚白虎皮的宽大软榻上,身上只松松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墨色的长发未束,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更衬得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半分血色。 他一手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左胸心口的位置,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宇文昊缓缓抬起头。 眸中隐着几分痛苦,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而尖锐。 但仅仅是一瞬,那痛苦便被一种近乎刻意的温润笑意强行覆盖。他唇角微扬,试图勾起一个惯常的、安抚人心的弧度,“乔姑娘……” 宇文昊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气短,“萧将军他……如何了?” 乔念没说话,径自上前,抓过宇文昊的手腕,探上他的脉搏。 确定宇文昊没什么大碍,这才松开手,道,“殿下心口不适,乃体虚导致,看来府上御医开的药没什么用,一会儿我会另开副方子。” 闻言,宇文昊眸中泛起一丝冷意。 似乎是觉得乔念眼下的态度太过冷漠了些。 却听着乔念突然又开了口,“宇文昊。” 她直呼其名,声音不高,却让宇文昊都呆愣住了。 他看着乔念,内心深处竟泛起了一丝怪异。 还没有哪个女人,该如此直呼他的姓名。 莫非,她发现了什么? 却不想,乔念接着开口,“我与萧衡,虽是青梅竹马,但如今你跟他一样,都是我的病人,下次若有什么不舒服,不要硬撑,只管让尤达来找我,我不会不管你。” 一番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宇文昊的眼眸深处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她说得很认真。 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为什么? 是因为他不舒服,却没有第一时间差人去知会她? 这女人…… 果真还是上当了吗? 异样被压下,宇文昊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随即便换上了那副无辜的模样,“我只是觉得乔姑娘千里迢迢为了萧将军而来,定不想被打扰……” 一阵轻轻的叹息响起,透着浓浓的无奈。 乔念行至不远处的桌案前,拿起毛笔,在之上飞快地写下了一副方子,而后交给了尤达,“照着方子上去抓,中火煎,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 尤达领命,接过方子后却并未立刻离去。 而是忧心忡忡地朝着宇文昊看了一眼,这才冲着乔念道:“乔姑娘,我家主子今日水米未进,不知姑娘可否……” 他说着,示意乔念看向屋外。 “尤达。”不远处,传来宇文昊略带着怒意的声音,“没规矩。” 尤达忙颔首,“属下知错。” 说罢,便是转身往外去。 却听着乔念道,“端进来吧!” 闻言,尤达甚是欣喜,忙让屋外的丫鬟将药膳端了进来。 乔念极其自然地接过温热的玉碗,在宇文昊身边的白虎皮软榻边缘坐下。她舀起一勺浓稠温润的药膳,极其熟稔地送至宇文昊苍白的唇边,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 宇文昊怎么也没想到,给男子喂东西这件事,乔念做起来竟然这般驾轻就熟。 一时愣住。 乔念见他不张嘴,便柔声劝道,“殿下身子要紧,就算没胃口,也得吃些。” 宇文昊这才张开嘴,吃下一口。 说来,这需要别人喂着吃,宇文昊也有十余年不曾有过了。 眼下虽然他是故意扮弱来博得乔念的怜惜,但乔念这般过于熟稔的动作,还是让他心中涌起了一丝不适。 乔姑娘……”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经常喂别人?” 深沉的眸光紧紧锁住她的脸,试图从那双低垂的眼眸中捕捉一丝端倪。 乔念垂眸,专注地又舀起一勺,轻轻吹散热气。 浓密的眼睫完美地遮掩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讥诮。 呵,这宇文昊,莫不是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过了? 眼下这是,在吃醋? 再抬眼时,她眼底已是一片医者仁心的温柔澄澈,声音也放得格外轻柔:“医者本分罢了。遇上病重体弱、无法自理的病患,总归是免不了的。”说话间,温热的勺沿再次抵近他的唇瓣。 宇文昊依言张嘴咽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始终未曾离开她的脸。 末了,他舌尖无意识地轻轻舔过略显干涩的下唇,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执拗的探究,再次开口,声音更低哑了几分:“可我……尚能自己动手。” 显然,乔念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乔念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声音轻软:“殿下贵为皇子,金尊玉体,自然与旁的病患不同些。”那“不同”二字,被她念得婉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亲昵。 “哦?”宇文昊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身体微微前倾,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烈的、几乎不加掩饰的试探,和一种掌控者的笃定,“那……与萧衡比呢?” 他并非真想听答案,他只想用这尖锐的对比,逼乔念看清,或者说,承认他此刻在她心中那“不同”的分量。 他笃定,她心中已有他了。 乔念舀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如他所愿的沉默了下来,长长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在认真思索,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药膳氤氲的热气。 而这短暂的沉默,在宇文昊看来,正是她内心动摇、默认的信号。 他唇角的弧度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加深。 片刻之后,乔念重新抬眸,像是已经整理好了心绪一般,格外平静。 她将药勺轻轻放回碗中,眉心染上一抹愁绪,“殿下可知萧衡体内的蚀骨缠是何人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