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宅邸内多了几分凉意。 谢尽欢躺在枕头上,只觉进入了一片玄异之境,在那里他能看到宛若蜿蜒江河的气脉,流淌过的血肉骨骼。 丝丝缕缕的青色雾气,不辞劳苦的小精灵,顺着江河上游飘来,汇入血肉骨骼,有条不紊的滋润、强化,直至他再难看到半点瑕疵。 上游飘来的青色雾气,好似无穷无尽,他没法干预也没法思考,只是如同上帝般旁观,看着自己肉眼可见的一步步变得强大,甚至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得意须尽尽欢’之感。 但也不知为什么,随着体魄越来越完美,他潜意识里忽然多出来了一种死到临头的心悸!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到最后甚至盖过了得意,让人如坐针毡… 在这种感觉抵达极限后,谢尽欢不知用了多强意志力,硬生生截断青色江流,暂停了体魄的继续成长,而后神识回到脑海,如同噩梦惊醒,一头翻起身来。 呼啦—— 陌生的房间以及陈设映入眼眸,窗外可见落日余晖,床榻旁边趴着身着墨绿裙装的大奶猫… 谢尽欢坐在床上,好似断片忽然惊醒,但忘记了梦中一切,眼神颇为茫然。 我怎么睡着了… 哦对,刚才吃了紫苏的生龙活虎丸…… 都傍晚了吗…… 还好没死…… 精神饱满气血旺盛,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甚至能感知到体内丝丝缕缕的气机流淌·· 耳朵十分灵敏,能听到极远处的小虫煽动翅膀,以及风吹草叶的轻响。 眼睛的变得无比清晰,能看到床顶幔帐丝绳的些许毛刺…… 这丹药果然立竿见影,才两个时辰就成长至此…… 不过腹部有点憋,似乎药性没消耗完,被堵住了…… 我堵它做什么呀?! 谢尽欢满心疑惑,发现婉仪趴在身边睡着了,想抬手摇醒。 结果就发现身边的眼镜娘,忽然睁开双眸,眼神犹如山巅魅魔。 “呃?媳妇?” “嗯哼~” 夜红殇仔细打量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谢尽欢,略显讶异: “你还真是厉害,这都能压住药性强行唤醒神识,姐姐本来还准备给你个惊喜,可惜了。” 谢尽欢仔细检查胳膊腿,确定没变成半兽人后,好奇询问: “什么惊喜?” 夜红殇起身坐在跟前,帮谢尽欢整理衣襟: “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谢尽欢看着小媳妇似的阿飘,心中急转: “你生日?” 夜红殇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今天是咱们见面一个月的纪念日。” “哦~……卧槽!” 客房里传出尖锐爆鸣声! 谢尽欢当场炸毛,翻身站起左右打量: “我睡了十天?!” “嗯。 ” “冰坨子不会没了吧?” “还没。” “那就好。我还剩多久时间?” “五个时辰左右,姐姐不在跟前,算的不是非常准,也有可能更早。” "……" 谢尽欢只觉天都塌了! 他往外看了看,发现京城还没炸锅,那估摸还有点时间,拿起兵器就往外跑,沿途发现煤球在和乌鸡掐架,一把给了捞起来: “咕叽~~~~……?” 声音眨眼拉远…… 另一侧,紫徽山。 监院张观身着道袍,在祖师堂内,给历代祖师爷挨个上香,嘴里念叨着: “祖师爷保佑,紫徽山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现在佛门那帮秃驴,是真不要脸皮,人家办丧事,我下山做个法事,都能暗戳戳打听酬劳。我堂堂紫徽山监院,三十两银子还是人家硬塞的,这能说我‘漫天要价、搜罗民脂民膏’……” 小师妹阿彩,跟在屁股后面鞠躬,闻声插话: “三十两银子,够寻常百姓吃一年呢,师伯就不该收银子。”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干啥都不收银子,怎么养宗门上千老小?” “和师父一样,去斩妖除魔呀,这次朝廷赏了十副青灵丹,此丹和龙血丹一个价呢……“ “唉~” 张观想到朝廷的赏赐,也是满心欢喜,毕竟十副青灵丹,就是平白多十个内门嫡传,宗门实力必然会涨一截,宗门存货多,也能吸引好苗子拜师。 不过何氏这种足以乱国的大老虎,杀容易,碰到难,张观摇头叹道: “妖魔鬼怪哪儿那么容易找,咱们紫徽山,原则上只能抓丹州境内的妖邪。这次出门除妖,掌门都是偷偷入京兆府,不敢给京城打招呼,若是太阴宫提前知晓,我们汤都喝不上一口……” 阿彩才十岁出头,此时大眼睛转了转,对着祖师爷作揖: “祖师爷保佑,让紫徽山多出几只大妖怪……“ “诶诶?! ” 张观脸色骤变,正想警告祖师爷在天有灵,不要乱许愿,结果就发现祖师堂外的群 山,闪过了一道白光: 轰隆—— 雷霆撕裂天幕,继而风行云聚。 张观眉头一皱,来到殿门之外,眺望远方无尽群山,摸着胡子观察良久,感叹道: “紫徽山当真风水宝地,看看这雷,多壮观!” 阿彩满眼亮晶晶点头: “是呀是呀~和渡劫似的。” 紫徽山深处,大雨倾盆。 肩高一米五的野猪王,蹲在树下摇着小尾巴,望着忽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暗暗寻思漫漫修行路,何时是个头。 若有朝一日飞升猪界,定要那以幻术蛊惑本尊当坐骑的两脚兽,明白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正如此暗暗思量间,山野传来轰鸣。 轰隆隆…… 声音宛若龙蟒横野、猛虎穿林。 ? 野猪王翻身站起,刨了刨蹄子,尚未摸清来者是何方道友,就发现一道白影从树冠上横 穿而过,带起纷飞落叶。 唰—— 继而远去的破风声,又眨眼折返,砸在了大树之前,浑身汗气,目光如电! ? 野猪王察觉来者不善,当即咧着大牙一头撞了过去,结果落地的白影人影,体魄却好似人形龙蟒! 只是双手抓住猪头,往侧面猛摔,就将庞大猪身摁在了泥地上,继而抬手就是大耳刮子: “还敢撞我?!亏得我上次还给你喂了两把草……” “嗷~嗷~……” 噼里啪啦连带杀猪般的叫唤…… 稍许后。 谢尽欢骑着雄壮山猪,沿途碾过密林灌木,朝着群山深处疾驰,体魄被秋风寒雨冲刷,依旧压不住汗气蒸腾。 离开林府后,为了争分夺秒抢时间,他放弃了车船马匹,改为靠体魄全速奔袭。 结果紫苏的丹药,当真名不虚传,切切实实是‘豹的速度、熊的力量、人的耐力’! 他在不能御风凌空的情况下,一路翻山越 岭跨江渡河,横跨三百来里,从洛京跑到紫徽山深处,几乎没歇气。 而此时骑在猪背上,只是喘了几分钟,就发现如雷心跳放缓了下来,抬起胳膊看了看双手,觉得自己现在就不是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妖孽。 他不光提气无比丝滑,黑龙撞柱不需要聚气了、游龙盘山没有缺失,肉体爆发也惊人,和妖道硬碰硬绝对不会吃亏。 对付其他流派,那就是不会狂化失智的三阶段体修,有强度有智商,他都不知道同境修士怎么打。 不过‘生龙活虎丸’,也确实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此物算是提升‘天赋’的丹药,把原本的甲级天赋,提升到了谪仙级,从而六维都暴涨了一截。 但境界冲的并不快,十天下来堪堪摸到二品中,不清楚当前根基,能不能覆盖镇妖陵阵法,就算不能,他也带着道行暴涨丹。 轰隆隆…… 野猪王全速疾驰。 谢尽欢休息片刻,终于能说话了,转头道: “还有多久??” “咕叽?” 煤球山林上方无聊伴飞,闻声低头瞄了眼。 阿飘如影随形,目光望着镇妖陵方向: “已经出现异象,随时可能炸坟。” “妈耶……” 谢尽欢不敢耽搁,火速疾驰。 夜红殇出来一个月,虽然是以阿飘形态行走世间,但有人陪着打打闹闹,再怎么也好过镇妖陵里的百年混沌。 而且她对谢尽欢感觉很特别,初次见面,就觉得是上辈子的情人,即将离别,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之日,心底难免失落。 在沉默一瞬后,夜红殇飘到跟前: “离别前,让你亲一口?” "……" 谢尽欢看着勾魂夺魄的脸颊,稍作沉默,摇头道: “出来我亲真人!你就当睡一觉,没了你,我就只能让煤球当僚机,它吃的比干的多……” “咕叽?! ” 煤球听见这话,当即落下来,对着谢尽欢脑门就是一顿扇。 而深山老林的暴雨越来越大,天空雷云密布,好似某飞修士在渡雷劫,这显然是炸坟的前兆了。 谢尽欢为了恢复封印镇妖陵的体力,沿途都是骑着野猪王狂奔,终在子夜之时抵达了深山老陵。 噼里啪啦… 藏于深山的土丘,被秋林荒草覆盖,在密集雷光下被照的忽明忽暗,滂泼大雨几乎遮蔽视听。 夜红殇打量一眼后,往山丘飘去: “快点,把山丘挖开,我教你怎么弄。” 谢尽欢看着幻化出五米大车身形的鬼媳妇,有点舍不得。 但随时可能炸坟,容不得他思考,还是从腰间抽出天罡锏,继而: 轰隆—— 山间出现一条风雨龙卷,犹如黑龙撞柱,一头撞在了山丘下方。 动静被苍雷遮掩,山石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豁口,深达丈余,在如此四次后,土丘便被洞穿,露出了里面些许杂物和三具尸体的墓室。 墓室是拱形穹顶,昏暗无光,周边蹲着八只镇墓兽,口含铁锁,连接着中心丈余方圆的 镇妖棺。 镇妖棺整体为玉质,周遭全是繁复咒文,上方有个剑孔,以前应该插着正伦剑。 这就是镇妖棺吗· 看尺寸装不下五米的鬼媳妇…… 谢尽欢有点疑惑,跟着鬼媳妇指引,飞身跃上镇妖棺,将正伦剑插入其中,浑身气机随之疯狂流转,结果发现当前体魄,确实能掌控住镇妖棺的封印。 嗡~ 剑锋发出嗡鸣,八条锁链微微晃动,宛若死物的镇墓兽,双眼也出现暗红流光,宛如八双眼睛盯着中心镇妖棺。 夜红殇飘在面前,指挥谢尽欢操控大阵,而身形也在一点点淡去,眼神出现几分不舍: “姐姐在里面等着,你要是来晚了,后果自负。” “明白,好好睡,眼睛一闭一睁的事情。” 谢尽欢眼睛也有点酸,但当前确实没办法。 哪怕鬼媳妇是坏媳妇,他终将掀了整个天下,也得先得到足够掌控局面的实力! 现在炸坟后果没法预料,他人微言轻真赌不起。 夜红殇飘在面前,彼此四目相对,在察觉到镇妖陵一点点合拢,与外界感知越来越弱时,想想凑上前,在谢尽欢唇上轻吻了下: “一个人注意安全。” 双唇相合。 这次没有穿模,触感无比真实! “呼……” 谢尽欢满心不舍,咬牙道: “放心,我很快把你挖出来! ” “不要骗姐姐哦,出来你要是变成老头子,我可不要你了。” “怎么会呢,媳妇晚安。” “呵呵~” 嗡~ 轻笑声逐渐消失,只剩下嗡嗡剑鸣,与锁链震荡的轻响。 哗啦~哗啦~…… 谢尽欢双膝跪在镇妖棺上,扶着三尺长剑,全力将阵法归位,但随着锁链晃动声入耳,不知为何心底涌现了一股心慌。 就如同在哪里经历听到过这声音,让他感觉得十分烦躁, 鬼媳妇离开,心里似乎还被剜掉了什么, 空落落的,以至于呼吸都有些艰难…… 还有这死寂无声、昏暗无光的墓室,眼底闪耀微光的镇墓兽… 谢尽欢想不起在哪里经历过,却被这份莫名烦躁和心慌,弄得连注意力都没法集中。 怎么回事…… 谢尽欢闭上眼睛,听着被阵纹带动的锁链轻颤,绞尽脑汁回想这股心慌从何而来。 但记忆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场景。 在沉思良久后,谢尽欢咬牙摸索出了道行暴涨丹,丢进了嘴里。 嗡~ 丹药入腹,浑身血脉好似被点燃,狂躁与嗜血瞬间充斥脑海! 谢尽欢额头逐渐青筋暴起,浑身气机在血肉中之中奔腾,血液精髓都在被压榨,冲击着全身经脉,力量涌遍全身的同时,也冲乱了神志。 谢尽欢双眼化为通红,整个人转为躁动不安欲念肆虐,但脑子里也闪过了一幕幕画面… 高耸入云的山峰、无尽汪洋…… 刻着‘风灵月影宗’的石壁、满满一墙的正字…… 挂在海边的秋千,身着红裙的背影…… 哗啦~哗啦…… 海浪与锁链声交汇,不知源自何处,他试图回想那一袭红衣的正脸,却如同被人从记忆里抹去,无论如何都难以记起…… 不过好在,老子看臀儿一样准! 那饱满弧度就是鬼媳妇,骗不了我这双眼睛…… …… 念及此处,谢尽欢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或许不是失忆前发神经,而是失忆后发神经了! 他失忆这三年,肯定一直和鬼媳妇待着,或许就在在这坟里,也可能在幻境中修行… 他能挖镇妖陵,显然就是为了放鬼媳妇出来,不说以前,光是现在,鬼媳妇都对他有莫大助力…… 而这锁链的震荡,或许就是他要破开的壁垒,所以心慌意乱…… 就算挖开大乾会炸,他事前也必然考虑过后果,且愿意承受这后果…… 和阿飘相处一个月,在生离死别和掀桌子之间,他或许也会选择掀桌子…… 出了这墓室,他是人人敬仰的正道豪侠, 娇妻美妾家财万贯,只要稳一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波折。 但若是把记忆中朝夕相处之人,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隔绝世外,他为求安稳独善其身,那还算什么尽欢…… 能被压在镇妖陵,就不可能没问题,但对他好就足够了…… 三年前身陷绝境,或许就是鬼媳妇救的他… 这身武艺也是鬼媳妇帮忙锤炼… 挖开就能解开锁魂咒,弄清老爹去哪儿了、这三年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挖镇妖陵…… 鬼媳妇明明不想离开,不想待在坟里! 只是也不想让他为难,才没说什么…… “操——————! ” 谢尽欢双手握住剑柄,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血红思绪乱如麻! 脑子里一直闪着熟悉而陌生的画面,耳畔的锁链震荡声也越来越让他烦躁不安,逐渐冲散了那可以理解为‘懦弱、逃避’的理智,在深深吸了口气后,怒声道: “老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能把这天捅个窟窿……他*的给我开!” 嚓—— 爆喝声中,三尺剑脱离镇压棺! 一道红光随之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镇妖棺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