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搭建没个章法,往往几块破木板、烂茅草凑合下,便是遮风挡雨的安生地儿。 长年累月交错堆砌,乱的不行,若非居住多年的老人,很难讲得清怎么往来穿行。 “呸!啥子鬼地方!跟猪圈一样!” 高壮的汉子越往窄巷深入,头顶天光越暗,大中午就昏如傍晚。 两边的门户几乎挨着,咒骂吵嚷、锤凿钎磨的嘈杂声音,屡屡不绝,十分闹腾,没个消停。 昨晚刚下过雨,污水顺着茅草往下滴落,时不时钻进脖颈,很不舒服。 作为赤眉贼,高壮汉子早年过得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爽利日子。 直至大当家死在朝天门,大伙儿各自溃散逃命,做一阵子缩头乌龟,这才尝到几分艰苦滋味。 但他运气不错,跟着四当家鬼头陀,专在乡野村寨打家劫舍,挺自在。 唯独不痛快的,就是婆娘太少,分不着活的,小腹始终憋着一团邪火。 好几次,都只能弄山民养的土羊。 “真他娘晦气,盯梢一个练拳脚不足三月的小王八蛋。” 高壮汉子在心底骂骂咧咧,跟人是辛苦活,得时刻注意生怕弄丢,入夜都要轮流换班。 相比其他兄弟,有的跟戏班子,有的进杂耍团,有的混在半掩门里睡窑姐儿。 这差事实在又累又煎熬。 每次想到搂着婆娘上炕办事的狗杂碎,高壮汉子那股火气蹭蹭往外冒,恨不得直接宰了那小子,回去交差! “可别让我逮到你……” 高壮汉子眯起眼睛,浑身筋肉绷得发紧,可见他嘴上污言秽语,没把打渔白阿七放在眼里,心中却提起七八分警惕。 “咦?长翅膀飞天了?” 望着空荡荡的窄巷尽头,左右是封死的木板与泥砖,并无其他小路,高壮汉子嘀咕一句,忽地瞥见泥泞里撒落的墙灰。 他心下一惊,猛然抬头一看,半片衣角倏地掠过眼帘。 嗤啦啦! 只见那条敏捷人影,五指抓破泥砖,人似壁虎游墙,稳稳地悬在上方,安静到一点声息都没漏出来。 当高壮汉子觉察不对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噼啪脆响,那是裤腿炸开的声音。 “好奸猾的家伙……” 高壮汉子来不及反应,只能硬着头皮用双手招架。 一般的打法,都讲究力从地起,变化无穷。 绝不轻易起腿,纵然有飞踹点戳,也是高不过膝。 可他哪能料得到,白启所练的罗汉手,乃是腰背拧合,练成马形,重心极其沉稳,踏悬崖如平地。 更有一招腾空踢杀,唤作“凤凰双展翅”! “这一脚!一晚上爆肝的功力!你拿什么挡!” 白启周身运劲,双掌后扬,两腿下戳,借助急坠之势,又猛又快,直奔要害。 喀嚓! 高壮汉子两眼暴突,双臂鼓胀的筋肉霎时青黑,冒出细密的血点。 好像饱满的水袋被扯破,要喷出一股股血箭! 这一脚的力道也忒重了! “干你娘……” 高壮汉子顿觉喉咙腥甜,一阵剧痛过后,粗壮的手臂软趴趴耷拉,身子往后踉跄欲倒。 到底是积年的山匪,胸中有股子见过血火的狠辣劲,他硬生生含住一口气,两脚用力踩进泥泞地半寸深,再狠狠拔出,如同饿虎扑羊抢身上去。 尸山血海滚过的经验,告诉高壮汉子,这种失去先机的险恶情势,万万不能退,一退就是被动挨打。 “虎形?他两只手废了,还想跟我近身斗力?啧!” 白启瞳仁紧缩,高壮汉子这一扑杀,有种猛虎下山气势汹汹的残酷味道。 倘若不曾精熟打法,积攒过比斗的经验,恐怕真会被惊到,露出破绽来。 “果然是银样镴枪头!” 看到白启不闪不避,高壮汉子眼中浮现喜色,气血上涌喉咙扯动,喷出一声怒吼,好似虎啸! 筋肉虬结的结实身躯一屈,脚掌往前一踩,踢起大团的污泥。 窄巷没啥腾挪的空档,他就是要抢中线,让这毛都长齐全的小子进退失据,再等到自個儿帮手过来,前后夹击,将其拿下! 白启身子一晃,躲开迎面的污泥,脚下步伐却未乱。 他刚入门的罗汉手共有十二路,六路拳法,六路腿法,正愁没地方展露威风! “教你个乖!啥叫十腿九凶!” 头路出马一条鞭! 白启的裤腿再次炸开,好似一节节爆竹被点着,汹涌的劲力如江河倒灌,力道猛到能踢断树干。 “给你脸了!老子专破鞭腿!” 高壮汉子双臂无力垂着,却是张着满口黄牙,放出凶性。 急冲的步子一顿,腰身拧转,如同猛虎回头,一条腿电闪也似朝天蹬,压向白启的面门。 这叫“虎尾脚”,也是独门的打法。 嘭! 一者如鞭炸响,一者如镰刀绞断,两条腿猛地相撞。 通常来说,后者用劲更巧妙,好似虎尾反剪,一拉一扯,就能扯脱关节。 喀嚓! 伴随凄惨的痛叫,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洒出黏糊糊的血浆,飞溅在灰墙泥地。 高壮汉子双眼瞪得滚圆,难以置信,这小子的筋膜竟然如此坚韧,根本扯不动! 反被硬生生踢碎膝盖骨! 他不是才练拳脚三个月不到么? 怎么打熬成的? 未等这些疑惑得到回答,杀机就已扑面。 踢断高壮汉子的一条腿,白启眸子生冷,脚尖一点,得理不饶人似的,勾住重心不稳几欲摔倒的高壮汉子。 好似黑白无常的锁链套住脖子! 六路勾劈扭单鞭! 咚! 整面土灰色的泥墙一震,簌簌落灰! 高壮汉子的脑袋被死死压在粗糙不平的墙面,撞得两眼直冒金星。 紧接着,又是九路擒龙夺玉带,直踢面门! “老子……看走眼……” 高壮汉子半边脸颊瞬间裂开,十几颗碎牙夹杂血水,整个人腾地飞起,滞空三四息,才摔落翻滚几下,重重跌进窄巷尽头,再也不动弹。 隐约可见,其人身下大片血水浸透,染成乱糟糟的污色。 已经是肺腑都被震烂,神仙也难救! 白启一连四路凶悍腿法,又猛又快,毫不留情,直接把这个杀人剪径的赤眉贼活活踢死。 原本涨得难受的筋肉,好像一下子舒张开来,莫名有股酣畅淋漓的劲头。 他神色平静,未见波澜,左右杀人已不是头回的事儿了。 那双靴子踩着湿软的泥地,肩膀未动,脑袋偏转,直勾勾望向窄巷另一边赶到的黑痩货郎: “他不顶用,你跟我耍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