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如何商议?」太子问道。 「任由陛下与殿下来定。」大足使臣淡然道。 说来好笑,这场宴会以来,同时提及皇帝和太子而又不提及贵妃的,竟只有这位外来使臣。 太子便去请示了皇帝。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大足来者是客,大姜乃天朝上国,并不欺负客人,便由客人先说,再行商议。」 「不知先论法术还是论武勇?」 「今日不宜斗勇,便先斗法。” 「虽然比的是降妖除魔、安抚天下的本领,可既然是文斗,便不宜争斗太过,宜出题解题,以法破法。不如我们便以大殿为台,双方各派一人,每人只出一样法术,互相比斗,互相攻防,看谁能克制对方,谁能抵挡对方,胜者留下, 而败者须得下台,如何?」 「留在台上的人又如何?」 「自然是继续留在台上。败方继续请人上台,依然只用一样本领。不过后来者占优,为公平起见,台上的胜者若是被第二个人击败,可再换一样本领,胜了就依然可以留在台上,败了则下台。」大足使臣说道,「如此既可交流降妖除魔匡扶天下之法,又不会弄得血腥,扰了今日陛下大寿的兴致和喜事,如何?」 「哼.·.—· 太子一声冷笑。 百官也都冷眼而视。 太子回头,与皇帝商议,似是觉得公平,便点头答应下来。 大足使臣带来的法师就在宫外,很快就叫了进来,太子也令人去请聚仙府的奇人异士,亦频频朝樊天师、林觉和玉山道人这边投来目光。 樊天师转头看向林觉,眼中意思很明显也许「好办法」已在这里了。 林觉则是目视前方,眼露思索。 这种斗法方式倒不稀奇。 许多互相交好的道观,弟子之间交流法术,便是类似的方法。 据三师兄说,自己以前没有去的那次齐云山大也曾搭了台子,给各方道人与江湖奇人异士斗法交流,也是这种方法。 世间法术玄妙无比,却又相生相克,一人出一样法术的话,其实除了斗法, 也要斗心斗智,确实算得上是文斗。 若是取胜,留在台上,下一个上台的挑战者便可针对性的破解法术,而留在台上的人虽然还可以再多用一招,却也很考验本领的多样化。 然而林觉知道,如今这个年头,正因中原大地的稳定,人间朝廷稳定则收缴刀兵武人没落,九天神系稳定则道人没落,灵法派也没落了。聚仙府中虽然不缺奇人异士,也有不少将一样本领学到极致的高人,可大多都只会一门。 在这种比拼中难免便会吃亏。 思索着时,大足使臣已请人上台了。 上台的乃是一名灰衣大汉。 聚仙府的奇人异士们在太子面前面面相,最终也是一名大汉,对着太子拱了拱手,便上了台。 大足使臣心知今日来此,争的不仅是一时胜负,也是国家气度,是在这些小国眼中的兴衰强弱,于是十分大度,先讲解道: 「这位法师名为穆兰托,在山中有无穷巨力,曾为大足除过不少山妖,保着一方安宁。他有法术,可以将自身化作坚石,更胜金铁,最锋利的子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若是大姜有奇人可将之破解,便算你们更胜一筹。」 大汉站在大殿中间,一言不发,环视四周。 「山神护体法?」潘公低头问林觉。 「类似吧。」 林觉看着前方回答。 化石法要练到很高深,才能有这位使臣吹嘘的「最锋利的子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的效果,可化石法本身也是高深的五行法术,若是修到这个地步,不说化身成一座小山,化作一块和这大殿差不多大的巨石还是没有问题的。 若非这使臣在吹牛,便是法术不同。 域外的法术要更小气一些。 此时又听另一人回道: 「我名安伯兮,一手五行火法,擅长降妖除魔,刚从西北斗完妖王回来,看不惯你们这些蛮夷倒反天罡,来破你的石头!治一治你们!」 那人听不懂他说话。 此时殿中皇帝、贵妃与太子都站得近了些,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也都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又有人喊着「莫要挡着林真人」之类的话,而林觉则与那位自己颇为敬重的云禅法师对视着。 「请!」 大殿中间,二人二话不说,各施本领。 只见那灰衣大汉闭目一变,陡然化作一块有一人高的坚石,也看不出是什么石头,颜色不青不黑也不黄,表面光滑,隐隐可做镜子。 殿中之人一阵惊奇。 而刚从西北回来不久的安伯兮打量他几眼,同样掐诀凝神,手点眉心,似是将一身法力本领催动到了极致,猛地张口一吐: 「呼!」 一条颜色发红的火焰冲出如龙,持续不绝的打在石头上。 刚刚还因想看清楚一些而走近了几步的文武与使臣顿时又大惊,纷纷后退, 只觉热浪扑面而来,隔着这么远,竟也像是开水泼在了脸上,令他们感觉自己的脸生疼,全身都滚烫。 此人的火法已经很有造诣了。 然而火焰持续许久,石头却然不动。 没有发红,没有崩裂。 甚至没传出一丝痛呼。 渐渐地,安伯兮的脸越来越红,又由红转白,能看得出他在用尽全力挤出每一口气、每一团火。 可火也慢慢变小了。 「咳咳!」 烈焰断绝,安伯兮一阵咳嗽。 咳嗽完后,他又张口吸气,又吐出一团火。 可那石头除了表面微微湿润、冒出水珠以外,却仍一动不动,似乎不是火焰可以烧得动的。 安伯兮不想放弃,却也别无他法。 「好本领!」 大足使臣由衷夸赞了一句。 此番算是大足出题,大姜来解,解不开题,自然便算是输了。 直到这时,石头才变回真人。 仍旧是那灰衣大汉,只是他的全身皮肤都已经发红,满头大汗,甚至有些地方已被烫起了水泡。 而他显然也并不是一点不痛,只是紧咬着牙,一声不罢了。 「可惜,若再坚持片刻,说不定他会忍受不住。」潘公摇头遗憾,「可谁又能早知道呢?」 林觉则是忽然沉默了。 旁边樊天师同样看着前方。 虽然说是文斗,也确实克制,然而仅是这第一场,那吐尽最后一口气也不愿放弃的安伯兮,还有被烧得全身发红起疱也不出声的大汉,便似乎在告诉在场所有人,今日的比拼再怎么用「交流」之类的话语来粉饰,也是比拼,再怎么克制,也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争斗。 更是中原与异域的争锋。 就如这位安公。 聚仙府中的人,但凡贪慕名利或者没有本事的,都留在了京城,但凡去西北的,都是有本事又愿意为天下冒险的,这位安公绝不是为了名利和赏赐才上台, 正如他所说,是看不惯这些蛮夷。 不过樊天师要冷静许多。 「林道友。」 「嗯「燕卵香据传有延年益寿的作用,想来陛下不会轻易放弃。」 「道友可有办法?」 「林道友若是有意在今天取之,可给贫道一个眼色,贫道有信心去替道友说服陛下。」 「且看看吧。」 二人继续看向前方。 按照规矩,那灰衣大汉胜了,便可留在台上,安公则需下场。 可面对着这块据称「最锋利的子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的坚石,连敢去西北对付妖王的安公的火也烧不坏的坚石,聚仙府中众多奇人异士也只是面面相,要么干脆摇头,要么都拿不准。 大殿中忽然响起一声: 「我来!」 众人看去,发现竟是此前表演戏术,为众人切杯分酒的那一位。 「使臣口口声称没有看不起我等的意思,却还是藉此发难,那今日贫道便上来与使臣派出的法师交流一下,好让使臣知道,可以惊人耳目取乐于人的法术, 并不见得只能如此,并不见得不能除妖。这题贫道来解。」 那位道长从最下方的桌案前走出。 双方对立,那名灰衣大汉依然化作坚石,而这位道长只是信步走去,像是他方才分酒一样,双手并作剑指,隔着一寸,在坚石上方划过。 就在几刻钟前,他就是这样,以手指在酒杯上空划过,再端酒时,杯子就已成了左右两半,切口平齐,而酒水也被分成两半,且不洒落。 而在这时却听一声痛呼: 「啊!」 灰衣大汉陡然变回人形,捂着胸口。 而众人也是清楚看见,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多了一道平齐的口子,而衣服的下面,鲜血正如泉涌一样往外面冒出。 刹那间半身灰衣就被染红了。 灰衣大汉捂着胸口,连忙退下。 「刘道长好本领!」 文武百官吃惊之余,也不吝蔷夸耀。 然而他们刚开心没多久,大足使臣便紧接着又请出一个老者。 这老者对着刘道长行了一礼,却不再说什么出不出题解不解题的了,只将双臂一张开,在尖啸声中,忽然化作一只巨鹰,飞上半空,扇起的风使得大殿中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巨鹰直朝道长扑去。 那名道长虽有切金断玉的本领,可哪里斗得过这般巨鹰? 大殿之中又添了一些血迹。 好险捡了一条命罢了。 又有聚仙府奇人上台。 这位奇人也是一身粗袍,上来之后,面对巨鹰,一挥袖子,便是满天箭矢射出去。 「哆哆哆!」 眨眼间大殿房梁就扎了一排箭矢,瓦片纷纷落下。 巨鹰中了几支箭,却并不惧,反而落在房梁上,变回人形,换了一样本领, 对着下方念咒。 咒语一出,奇人再挥袖,挥出的箭矢便都不再是箭矢了,而是刚一飞出就变成了一堆老鼠,落地之后还在地上乱爬,吓得宫女花容失色。 奇人挥袖几次,都成老鼠,他虽还有别的本领,却也只得憋屈下来。 皇帝与太子面容都不好看了。 大姜已上三人,大足却只上了两人。 大姜已输三局,大足却只输了一局。 而这还是在大姜的京城皇宫,当着这么多外邦使臣的面,简直颜面扫地。 林觉看见太子的侍从一脸焦急,逐一前去询问聚仙府的奇人异士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可以猜到几分。 最终曾与林觉同去锦屏县的雷姓驱人衡量了下房梁的高度,咬咬牙走了上去走到一半,他便往下趴去。 「!」」 一声怒吼,大殿中立马多出一头猛虎,直接跳到大殿门口。 殿中之人虽有准备,却也本能的惊慌。 「别怕!是聚仙府的雷公!」 有人如是喊着,安下众人的心。 只见猛虎抬头瞄着房梁上的人影,助跑一阵,奋力一跳,竟比寻常猛虎还要跳得更高许多。 宫殿的房梁这么高,居然也被它的爪子所拨到,而它便用一只爪子抓着房梁,另一只爪子抓向梁柱上的人影。 人怎抵得过猛虎之力? 那老者顿时就被拍了下来。 落到一半,变成巨鹰。 虎啸鹰鸣! 殿中顿时一阵虎鹰激斗,不知掀翻多少桌案,打碎多少杯碗,又落下了多少羽毛。 猛虎带着一身血痕按住了巨鹰。 老者化为人影,无奈败去。 随即大足使臣又派上一人,这人却没有在大殿来,而是只来了一颗头,那头有大耳,以耳为翅,既可以灵巧飞行,又可以口吐烈焰,据称可以飞出数十里之远。 雷公若是没有受伤,还可争斗一二,可他受了伤,又刚斗完一场,体力有消耗,便拿它没有丝毫办法。 「万某来!」 同为聚仙府、又一同去过锦屏县的万新荣看不惯雷公失利,与太子拱手行礼,便走到了大殿中。 伸手一指,山压顶,飞头顿时坠地。 不料大足一方立马就有克制。 没有多久,便是十几场争斗,双方各有输赢。 却是大姜输得多,大足输得少。 恍惚之间,大姜好似真已没落,又仿佛给人一种中原的法术不如异域的感觉而此时的聚仙府几乎已是无人可用了。 太子无奈,只好请来玉山道人。 玉山来了两个中年道人,观望够了,又得太子相请,便不再犹豫,直接走上前去。 这名玉山道人倒会几门法术,也都挺厉害,竟然连克大足一方三名法师。 三人之后,又是一个身高体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此人晃晃悠悠,走上殿中,念了几句听不懂的咒语,整个人站在原地,便似乎变得模糊了几分,而且缓缓飘上了半空。 「道长说你手中宝剑无人可挡!那我就来挡下试试!」 「好!」 玉山道人持着长剑,剑上附有雷火,整个人飞身而出,长剑瞄准他脖子斩下刷的一声! 却不曾想,长剑从他脖子上划过,却像是划过了空气一样,一点伤痕也没有。 玉山道人皱眉停下,沉思许久,转而伸手一指,点出一道火线。 更不曾想,那火线击中这人,竟也从他身上穿了过去,还是没有伤到他分毫,反倒在宫殿顶上打出一个洞,破了几片瓦。 玉山道人眉头越皱越紧。 不知这是什么法术。 兴许多些时间,多试几次,他能试出解法,可惜规矩如此,他也只得不甘的退下。 「大姜可还有奇人高人?」大足使臣坐在原地不动,笑着说道,「也不知这等表演,陛下看得是否满意?若是看得满意,我们又胜了,不知陛下可否将那枚燕卵香转赐给我们?」 皇帝坐在龙椅上,阴沉着脸。 史官低着头,奋笔疾书。 可是如今聚仙府的奇人异士中,要么已经上过场了,要么便没有信心可以再上场比斗,一时众人面面相,竟无人可应战。 太子没有办法,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樊天师、林觉和潘公。 潘公是水神,不会在岸上斗法。 樊天师更不用说了。 「干脆让我去,我把他们全部咬死算了!」狐狸站在林觉肩膀上看戏,它虽是狐狸,却也分得清中原和异域,因而开口说道。 林觉没有理它,而是低着头,看着那人脚下的明显要更暗一些的影子,忽然转头,与樊天师目光交碰。 樊天师顿时会意,起身悄悄往殿上走。 只是此时众人目光都在这里,再怎么悄悄走,也吸引着殿中大部分人的注意。 没有多久,樊天师便回来了。 「陛下同意了。」 樊天师对着林觉说道。 「嗯。 北林觉收好狐狸,这才起身。 「我乃山道人,姓林名觉,挂靠聚仙府,前来领教。」 道人取出灯笼法杖,提着走到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