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山上已经空空荡荡,阳光明亮,好似那位神仙从未来过。 那般场景却仍留在他们心中。 一众人只得慢慢下山而去。 看似愚钝的亲兵实则机灵得很,见将军走路困难,立即拿来长枪当做拐杖,递给将军。 将军拄着长枪,慢慢行走,紧皱着眉: “军师你说这……” “那定是神仙无疑了。” “那……” “神仙特地下界,来逢将军,定是有缘。”军师张口就来,“神仙说得没错,将军不差文武,可得切记昨日的胆气刚勇,如此一来,正逢这百年难遇的改天换地之时,何愁不能觅封侯?” 军师是为他考虑,也为自己考虑: “以我看啊,将军回去之后,许诺一样不可少,又该在此山顶上建个亭舍,立个碑文,好让世人铭记这位神仙,铭记将军,也好让将军自己铭记这一日拼死搏杀妖怪的事迹,不可忘怀。” “有理、有理……” 将军若有所得,连连点头。 也许这才是昨日神仙借给他的东西。 如此下山,自然顺畅许多。 下山之后众人才见,昨夜死在沙滩上的两头巨鳌、他们还在忧虑如何处理的妖怪尸身,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座石峰,高约两丈,唯有被众将士杀死的那头巨鳌头颅没有变化,而另一头巨鳌本就没有头颅,早被那披甲巨神持鞭打碎了。 除此之外,他们扎在巨鳌身上的长枪投矛、箭矢鱼钩鱼叉,全都一并变作了石头,爪尾、甲壳,皮肤纹理,栩栩如生。 众人皆是惊叹。 旋即斩下巨鳌头颅,用板车装着,以几匹骏马来拉,又以数十兵士轮换着推,如此才将这颗长约一丈的鳌头送回蜃景城中。 此时的蜃景城中大街小巷刚开始流传起高人变花戏弄无赖小贩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奇妙有趣,尤其以孩童最感兴趣,冷不丁回头一看,只见那胆小的将军浑身浴血,发衣凌乱,正带着一众将士,拉着一颗大如牛的头颅回城。 …… 几百里外,正是江南。 林觉在另一处海滩坐着,低头雕刻。 面前一堆篝火,上面架着铁锅,煮着大龙虾与梭子蟹。 狐狸矮身歪头看火,爪子一拨,便是一根木柴飞进火堆,它看了会儿火,又探头看向锅中: “这里!虫子!好大!成精了!” “是虾。” 林觉头也没抬,认真雕刻。 手中木雕已显出一位高挑婀娜的道人身形,怀中抱着一把拂尘。 “咦?它没有眼睛?” 狐狸惊讶,探头看向锅中。 “是龙虾。” “耳朵也没有!?” “它叫龙虾,这是梭子蟹。” “噢……” 狐狸这才明白了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虫子!” 林觉不理它,狐狸也不再说话。 忽然之间,它的耳朵微动,立马往旁边跨出一步,一个椰子便正好落下,砸在它刚才站的位置。 狐狸转头停滞的盯着它,像是在思考。 没一会儿,忽然张嘴一吸: “呼……” 一阵微风,椰子忽然飞起,逐渐变小,进了它的嘴巴里。 “这个树蛋和我有缘!小花和师妹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我带回去给他们喝一喝!”狐狸说着,“我们会回去吧?” “我们现在在东南,要去西边,京城在中间。”林觉笑着道,“稍微绕一绕,就从那里过了。” “会回去吧?” “会。” “会!” “你还可以给他们带点龙虾海蟹回去,他们也没见过。” “狐狸想的!但是会臭掉烂掉!” “只需每日吐一口寒气,把它冻住,它就不会坏了。” “狐狸想的!但是吞进去后肚子里冰冰的,会不舒服!” “只需把它装进我的布袋里,再将布袋吞进去,就不会冷了。” “聪明!” 狐狸立马就往海里跑去。 它从鼍龙王和犀将军那里得到了入水与控水之法,前者可在水中自由呼吸,来去自如,后者可以控制水,正适合海中狩猎。 林觉则是继续低头雕刻。 专心之际时间过得飞快。 一个晃神,余光便扫见狐狸回了沙滩上,正低头对着几只虾蟹口吐寒气。 再一晃神,狐狸就又到了他身边,正探头盯着他的手上: “你雕了个女好汉!” “是啊……” “像是江道长!” “是啊……” “是江道长?” “是啊……” “嘤?”狐狸大惊,张大了嘴巴,“你要把江道长做成豆子!” “?”林觉这么专心,也忍不住转头,用手腕在它头顶敲了一下,“我以前刚学豆兵之法、练习木雕之时,不也雕过狐狸猫儿吗?” “咦?” 狐狸愣了一下,犯起了疑惑:“那狐狸和小花怎么没有变成豆子?” 林觉又敲它一下。 “是江道长赠予我们长生灵木,无以回报,于是我用她送的长生灵木雕一个雕像,回去的路上赠给她,这叫有来有往。” “……”狐狸又歪头想了起来,“那我赠她一只聋瞎!” “懂礼。” “懂礼!” 一人一狐愉快的吃起了虾蟹。 没有多久,便又启程了。 “此时雪莲还未成熟,不过我们也不回京城等了,只路过京城一趟就是,正好看看这场人间,长些见识,降些妖魔。” 林觉已经发现了一点-- 天地灵气,世间造化,都在世间。 他自下山以来,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所修所得,都要胜过黟山,自打离开京城以来,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所修所得,也要胜过京城。 狐狸跟在他的身边,则是说道: “再摘几颗树蛋路上喝。” “是椰子。” “胡说!是果子!” “……”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枫山红叶观,小师妹手劈椰子。 观前云海平台,狐狸叼着巨大虾蟹,引得彩狸与女童好奇围观。 真鉴宫中流苏又开。 女道人一身道袍,皮肤雪白,站在房间中,平视书架正中,那里摆着一个木雕,身材纤长,一身道袍,神情清淡,除了怀抱一把拂尘,没有任何别的装饰,却是栩栩如生,和站在书架前的她一模一样。 而林觉与扶摇并未在京城久留,而是很快就又离开了,继续往天下去,往西北去。 荒山破庙打坐,路旁茅店安眠,山村之中捉妖,小城闹市惩贼,天地寒风,冒雪前行,江湖夜雨,点灯写信。 沙漠深处忽有脚印,雪山之巅曾有人踪。 无边草原骑驴而过,山水云雾乘风而行。 …… 又是一个夏天,又是一场雷雨。 不过北方本来就乱,此地又临近边关,商路几乎断绝,民生艰难,盗匪横行,寺庙大多破败,不可遮风避雨,旅店大多倒闭,店门紧锁,百姓也不敢随随便便让陌生人借宿了。 宽广的山路,却只有道人和狐狸。 林觉抬头看了看天,天昏昏中,乌云深重,压入人间,脚步却仍是不疾不徐。 前方正有一间驿站。 林觉走到驿站前方一看,大门关着,却也没锁,像是很久没有人的样子。 “有人吗?” 林觉对着里面喊了一句。 “没有人!” 狐狸替里面的人回答了。 “那就进去吧。” 林觉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一个院子,已经荒废了。 这是一间官驿,看得出以前还挺讲究,不过这边天气干燥,冷热无常,院中的花草若不打理,很快就会枯死,唯有屋后竹林生命顽强,不仅没有因为无人照看而枯死,反倒长得越发茂盛。 再推开房门,里面是间大堂,虽然空空荡荡,无桌无椅,倒也没有别的杂物。 应是破败之后被人搬空了。 瓦片房顶则是都好端端的。 “今夜就在这吧。” 林觉没有变小住进盒子,而是找了个墙脚,盘坐下来。 外面闷雷滚滚,天地灵韵暴躁,只需他闭上眼便都感入他的心中。 过关之后不远,应该就到天山了。 有陈牛为他指路,不会迷路。 可惜到了天山,到了雪莲会,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自己是否会受欢迎,又如何才能求得雪莲。 陈牛也只能把他带到那里而已。 “陈牛啊陈牛,你要是聪明一些就好了。” “?” 一个褐衣小鬼凭空出现,脸上严肃中夹杂着疑问,看向林觉。 “没事,夸你呢。” “?” 陈牛一脸这幅表情看着他,等了片刻,见他没向自己问路,这才又凭空消失。 林觉无奈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天就黑了。 “轰隆隆……” “哗……” 外面雷声中忽然下起了雨。 这雨很大,如瓢舀一样,泼在外面林间和驿站的屋顶上,声响剧烈。 雷霆交杂,映着门窗。 忽然狐狸扭头看向了外面。 雷雨声中,两道身影一下推开了门。 林觉定睛看去,乃是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看衣着打扮像是官吏和随从,身上已被淋湿了。 两人见到他与狐狸,都愣了下。 双方互相打量。 林觉没有挪动位置,对方也没有离去,而是慢吞吞的走入了驿站中。 林觉在最左边,他们在最右边。 双方算是相安无事。 没过多久,又来一人,像个书生。 书生同样愣了一下。 随即在另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如此连着来了几人,都是来避雨的。 唯有林觉最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