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鸡贼得很,立即跳下云端,落入蓬松的花丛中,这里闻闻,那里嗅嗅,试图从中找到什么。 那些“百姓”则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此时他们心中愤怒也不见了大半。 有的是呆住了,顾不上再愤怒,有的则是感到了愤怒的无用,便化作了绝望。 王母娘娘都死了,谁还能斗得过他? 没了东王母,他们又何去何从? 怕不是被吹一口气,就灰飞烟灭了。 然而只见云端上的神仙低头看着他们,眼中并不见分毫杀意,唯有平静: “我不追究你们,不过这是你们自己选的,我也不会救你们。既然死了,便去该去的地方吧。” 说罢,挥挥袖子,便有清风吹来,将漫天黑烟雾气全都吹散。 世界恢复了清明,头顶重新现出金光,透过金光罩,隐约可见几朵云飘在上面。 林觉抬头一看,喊了一声: “神官可在?” “在!” 立即便有一朵云穿过了金光,载着两名神官飞入了金光罩,第一时间便是打量下方,又看向林觉。 “真人有何吩咐?” “请让地府的阴官鬼差来,将这些百姓的鬼魂带走吧。” “这些……” “是东王母的信徒,也是在人间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上无法供养老父老母,下无法抚育婴儿孩童,生病没钱抓药,受伤只得等死的人,因此才被东王母以恩惠所吸引,随她而去。” “知道了!”神官说道“那东王母……” “此地生机尽去,她的神魂无存,也再没有了可以卷土重来的土壤。”林觉说道,“若不放心,便叫真君神将再来检查几遍。” “我等立即上报!” 两个神官对视一眼,立即就有一个分出一朵云离去,应是上报去了。 林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待得狐狸跳回云头,白云便托载着他们,缓缓离开这里。 留下一名神官停在金光罩下,低头扫视,看着整片大地的花团锦簇、生机盎然,还有那些面露绝望之色的鬼魂,暗自心惊。 …… 白云出了墨独山,直去继光县。 狐狸站在云端,仰头严肃的盯着他: “你的毛又变黑了!” “是啊。” “白的好看!”狐狸说道,“我就是白的!” “可能……” 继光县外,那棵苦楝树仍在。 樊天师的鬼魂仍然寄生在此。 香火之气浓重,只是他都不收,也不愿被召上天,只愿做鬼,不愿为神。 不过与以前不一样的是,因为林觉曾将一尊神像放在这里,救了继光县的樊天师也葬在这里,因此林觉等人离开后,继光县的百姓便自发捐资在这棵苦楝树前建了一间庙宇,供奉那尊神像与樊天师的坟墓、牌位。 值得一提的是,那尊神像一直在此。 浮池神君没有将之收回、摧毁,也没有让自己的信徒来将之带走,而是任它留在这里,与他所看不起的那位弄虚作假之徒待在一起。 只是七年光阴,树中的鬼也从新鬼变成了老鬼,虽无消散迹象,反应却也变得迟钝了许多。 这可能不光是风吹日晒、雨打月华消磨的,也可能是成鬼之后的孤寂无聊导致的。 林觉挑了无人的黄昏时候,驾云而来,到了这里,给他倒了一杯酒,坐看天光渐暗,长长叹道:“道友啊,早给你说过了,神灵不好当,可这野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昏昏暗暗之中,树中浮现模糊身影。 “好当……好当……” 身影的神情似乎有些呆滞。 “道友这几年可好?” “好……喜欢……” “怎么个好法?” “夜里……进城……是故乡……”那道身影断断续续的说道,“白天……有人祭祀……路人路过歇息……听他们说话……给我上香……” “嗯?” “这次是……真的……” 说得并不清楚,林觉却也听懂了。 这次他是真救了人,真做了天师的事,因此附近百姓的祭祀供奉、路人路过时的敬仰,都与曾经不同。 林觉只是摇了摇头,举杯饮酒,并未多说,接着说道:“今日我特地去了墨独山,了结了那不肯赴死的东王母,也算为你、为此地百姓、为死去的聚仙府高人与守城将士报仇了。” “好……好……” “既有路人在此歇息,你可听他们说了如今的天下大事?” "……" “罗公回北方后,在家族支持下起兵,如今已经占据了整个北方。皇帝退位了,太子上位,不过荒唐更甚从前。潘公好久没见到了,据说如今在魏水河中与魏女相争,斗得激烈,难分胜负。” 林觉慢慢与他讲述。 模糊不清的身影竟也端起了酒杯,一边听着一边仰头饮着。 不知不觉,明月高悬。 “我也该走了。”林觉站了起来,“下次再路过此地,来看你,不知又是何时了。总之今我已然成真得道,距那真仙大能又近一步,看是我先修出让人起死回生的本领,还是我先集齐神华回生金丹的丹材。道友在这里慢慢消磨时光吧。” 说罢,毫不留恋。 空中飘下一朵白云,林觉往前一步,便离去了。 …… 黟山深处云雾,古松道观真人。 “师父!” 道观中的两个小道士举着头,看着天上飘来的一朵白云,很是惊讶,扭头对着后方喊道: “有一朵云飘到我们道观上面了!” “师父!有神仙来访!“ 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道士快步走出来,以手遮在眼睛上方避光,抬头看去。 果真见到一朵白云飘在道观顶上。 因为这朵白云和天上的云一模一样,如此望去,其实很难分清它的大小高低,唯有看见云头上的人影,才可分辨一二。 只是这么看去,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可从云端之上,却忽的传来声音: “师兄!你看我这白云如何?” “呀!” 两个小道士这才惊讶起来。 “是师叔!” “八师叔?” 林觉微微一笑,这才让云慢慢降下。 “真是八师叔?见过八师叔!” “见过八师叔!” 两个小道士都对着他行礼。 说是小道士,其实也已经是少年了。 单看样貌的话,和当年刚上山的林觉、小师妹差不了多少。 “你们也长大了啊……” 林觉一边说着,一边从云上下来,手中托着一面银镜,递给大师兄: “多谢师兄肯借搬山宝镜,不然我可能就过不了那一关了。” “师弟腾云回来的?” “放心,我先去了山神那里拜见过了他,得他允准,才驾云来的。” “你成真得道了?” “自然。”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大师兄好像早已猜到,并不意外,只是神情唏嘘,“我们浮丘观居然也出了一位仙人了。” “我不会是最后一位。” 正在这时,内院又走出一道身影,一见到他就喊道: “师兄!” 正是小师妹。 “你也回来了?”林觉意外。 “我猜到师兄除完东王母后,会回,为怕师兄腾云驾雾,我跟不上,就先变成鸟飞回来了。”小师妹说道,忽然一笑,“而且我还故意没告诉他们师兄已成真得道,且会腾云驾雾回来。” “贴心!” 林觉回到这里,才是一身轻松,仿佛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忧,哪怕成真得道,也没给过他这么足的安全感。 可是他却没有立马进内院,而是先去了后山的坟场。 成真得道这般事情,自然要告知师父。 走到后山不远,寻到最新一方坟茔,上三炷香小声念着: “师父在上,徒儿不负你的教诲指点,今已成真得道,也为浮丘观寻得成真之路,从此后人世世代代,都不必再为此忧虑。 “只是可惜,师父不能亲眼所见。 "……" 狐狸在他身边一脸严肃。 师妹与小花也陪同着他。 回想当初下山,那满山的杜鹃辛夷还记忆犹新,只是仅仅是下山之后,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而当初山上的生活,也仍无法忘怀。 过了许久,这才回到道观。 林觉对小师妹说道:“写信叫别的师兄们回来吧,就说我成真得道,在黑山上摆宴席,请他们回来吃酒。” “好!” 师妹答应得毫不犹豫,只是停顿一下,忽然想到:“那岂不是又没有三师兄的份?” “有的!”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清清细细: “狐狸在他的玉儿马上,宫殿盒子上,按了爪印!找得到他!” “咦?” “狐狸!聪明!” “那就将他叫回来吃席吧。”小师妹一脸严肃,心中全是杂念,“让他看看成真得道的小师兄,看他怎么说。” “好!” 狐狸变作乌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