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奉披着毛领子大衣,快步走出指挥所。 虽然是第五战区委派下来的记者,但指挥所是全军重地,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隔壁营帐内。 战地已经已经拿着笔记本,坐在椅子上等候。 王奉迈步走进,看向对方点头示意。 法式波浪卷,身上穿着一件格子大衣,裹着个橙色围脖,看上去非常时髦。 坐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见王奉走进,女记者站起身,笑了笑,率先打招呼:“王长官您好,我是中央通讯社记者,叫我曼丽就好!” 王奉微笑点头:“曼丽小姐,久等。” 曼丽小姐非常专业,知道这里是战场,片刻不得耽误,二人落座后立刻进入采访环节。 “长官,日本大举进犯我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平津,上海,太原,南京相继沦陷,很多媒体都在宣扬‘亡国灭种’论,以及‘军队不抵抗’论,请问您如何看待这两个问题?” 王奉皱着眉头。 国内对主战还是主和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已经从政界,扩展到了整个社会。 清了清嗓子,略微组织一下语言:“我部从大同,一路转战到徐蚌,对于这个问题,我个人觉得是一派胡言!” “平型关大捷,将士们拼死搏杀,打的日军板垣师团犹豫不前,证明了我国军队,是可以战胜日军,并不会到了所谓‘亡国灭种’的地步。” “至于大局我国幅员辽阔,可以借助阶梯地形层层设防,一旦日本的扩张陷入停滞,必将进入持久战阶段。” “这对一个民族的忍耐力,是巨大考验,我们和日本都在消耗中忍耐,我们耗得起,再打十年,二十年,中国还是中国,永远也亡不了!” 回答完第一个问题,王奉在组织语言,想要回答第二个问题时,脸色骤然铁青。 顿了一下后,伸手指向营帐外。 “至于‘军队不抵抗’的言论,曼丽小姐,王某不想多做回答,等天亮了你可以亲自到营帐外看一眼,若是我们不抵抗,不抗日,那请问,我的兄弟们都去哪里了?” “如果不抵抗,淞沪战场上牺牲的25万将士,都是怎么死的!” 曼丽小姐作为专业记者,问题非常刁钻:“长官,在您之前,我也采访了许多一线军官,他们的看法和您一致,但是我想知道,究竟到了何时,我们才会与日本进入所谓的持久战阶段?” 王奉心中思量,目前战局一片阴霾,已经被彻底打乱了,他有也不敢言之凿凿的保证具体时间。 “或许是在徐州会战之后,相比去年九,十月份,当前日军的进攻节奏已经明显放缓,显露出疲软的征兆。” 曼丽小姐在笔记本上记下,合上笔帽后站起身,伸出右手:“好的,采访到此结束,我就不多打扰长官了,谢谢!” 王奉轻轻点头示意,简单握手后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曼丽小姐想要合张影,话刚要说出口,突然想起先前警卫的提醒,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 “长官,这一期是战事特刊,下一期报纸上就会登报。” 王奉笑了笑:“有劳了。” “不客气,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虽然是黑夜,但曼丽小姐路过后方医院时,目睹了什么叫伤病满营。 作为新闻媒体界中,坚定的‘主战派’,自从抗战开始,她便积极奔走于军队中,冒着枪林弹雨,宣扬抗战事迹。 对此感受颇深。 2月1日。 沉寂了数日后,终于传来消息。 王奉召集一众军官,参谋官,在指挥所内进行军事会议。 赵方远将战报递给众人传阅,指着地图详细介绍道:“第十八师团的进攻非常迅速,昨日夜间,日军占领临淮关,正在北渡淮河。” 张虎皱眉:“这五十一军,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王奉手里捏着电报,长叹一声:“一个军,硬抗日军一个师团的进攻,能坚持一周,算不错的了。” “东北军,还真有点尿性。” 赵方远补充道:“战区长官部传来命令,李长官调遣张自忠将军之第五十九军南下,支援蚌埠-淮河一线。” “第二十一,十一集团军从淞沪战场撤下后,目前在合肥休整,预计两周后抵达池河一线。” 王奉心里掂量着。 张虎瞪大了眼睛:“两周以后?” “恐怕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王奉心里掂量着双方实力。 五十九军从徐北赶来,未经战斗,编制尚满。 三十一军,战斗群在大战后经历一周的休整,逐渐恢复了战斗力。 倒是五十一军,与日军在蚌埠-淮河沿线鏖战一周,虽尚能稳住阵脚,但实力大不如前,不能用作进攻力量。 日军方面,第十八师团建制完整,有大量的飞机,火炮支援,想要与其持平,至少需要两个军。 也就是说,五十九军,三十一军,五十一军合力,才能在战略上占据上风。 还随时有被日军翻盘的风险。 剩下一支旅团,只能由麾下所部抵抗。 兵力还是捉襟见肘啊!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确实能拖到合肥援兵赶来。 但王奉并不想拖延太久。 北部,鲁南保卫战已经进行到紧急阶段,日军仙台,矶谷两师团,正以台儿庄为会师目标,企图合攻徐州。 趁早解决南部之敌,回援北部才是上策。 “长官部有什么计划?” 赵方远掏出一张电报。放到桌上:“李长官要求池河西岸部队,撤到淮北一带。” 张虎眉头拧到了一起:“要撤?” “咱们守了这么多天,说撤就撤了?” 说罢,抢过桌上的电报,上下扫视。 赵方远点点头:“战区长官部下令,确实令我等撤退,将敌人引到上窑,炉桥一带。” 张虎心中迟疑,用疑惑的眼神望向王奉:“长官,这.” 王奉看向作战地图,心中明白了李宗仁的意图。 目前日军屯兵在池河东岸,像一堵高墙似得,屏住了第十八师团的侧翼。 纵使合肥之兵赶来,日军也能依靠池河天险,负隅顽抗。 此举看似是主动后撤,实则是将日军吸引到淮河一线,拉长战场宽度,以及补给线。 让支援部队有机可趁。 王奉点点头:“执行长官部的命令,和31军交替掩护后撤。” “是!” 池河东岸。 荻洲立兵时刻关注敌军动向,吃住都在指挥所内。 参谋长匆匆跑来:“将军阁下,西岸敌军出现撤退迹象,是否进行攻击!” 荻洲立兵放下望远镜:“规模如何?” 参谋长将侦查报告递上来:“结合侦察机的报告,全体敌军都有撤退迹象,有步骤的交替撤退!” 说话间,他已经跃跃欲试,师团在池河磨蹭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早就忍不住了。 荻洲立兵格外谨慎,并没有当即下令追击。 反而是走到地图旁,细细琢磨其中意图。 参谋长跟上来,指向淮河:“阁下,结合敌军的动向看,很有可能是去加固淮河防线,我军迅速追击,协同十八师团一起,发动渡河作战!” 荻洲立兵有些心动,只有用中国士兵的鲜血,以及赫赫战功,才能洗涮整个第十三师团的耻辱。 但他依旧对追击之事闭口不谈。 反而看向其他地区。 “合肥的情况怎么样。”说着,从一旁拿来量尺。 根据比例推算,合肥到池河的直线距离,未到一百公里。 其间地势平坦,并无山谷沟壑,急行军两天就能到。 这是津浦线附近,仅剩的一座,尚在中国军队掌控之下的大城镇。 自然是首要的考虑目标。 屡遭失败后,荻洲立兵已经收起轻蔑的心态,摆正了心态,将一切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参谋官皱眉:“根据参谋部的消息,合肥尚有大股中国军队驻扎。” “阁下,您的意思是?” 荻洲立兵点点头:“中国军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撤退,在他们眼中,哪怕牺牲再多的士兵,只要能守住一寸土地,也算是值得欢雀的大胜。” “必定是诱敌之计!” 经过点拨,参谋官也意识到了问题:“将军阁下,那该如何是好?” “第十八集团军牛岛将军,前不久发来电报催促,望我部能尽快与其在淮河会师。” 提起牛岛贞雄,荻洲立兵气不打一处来。 第十三师团是战前常备师团,而第十八师团,在平成六年(1925)时,被裁军而取消番号。 直到战前,才重新组建。 真要排资论辈,牛岛贞雄高低要称他一声“阁下”。 但由于第26旅团的惨败,第十三师团实力损失严重,第十八师团承担主攻,牛岛贞雄被授予战前指挥官一职。 开始吆五喝六。 荻洲立兵心中举棋不定:“缓慢跟随,不要与中国军队交战!” 中国军队撤走,池河西岸无兵,自然也没有防守的意义。 除了跟上去之外,别无他法。 同时,荻洲立兵向参谋部发电,请求出兵牵制合肥敌军。 徐州。 第五战区长官部,李宗仁处理完省务后,匆匆离开六安。 鲁南战局,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临沂告急! 该地为鲁南军事上所必争的重镇,一地得失,关系全局。 但此紧要关头,李宗仁手中无兵可调了。 鲁南方面,他不需要一支强军,能应付场面就行了。 原本看中的两员战将,王奉和张自忠,都被自己部署在了津浦南线,那里同样告急。 刘士毅的三十一军,于学忠的五十一军,也布防于此。 缪澄流的五十七军驻防苏北,动不得。 至于韩德勤的第八十九军,由保安队改编,缺乏训练,根本就算不上是正规军。 战斗力奇差。 算来算去,也只有庞炳勋的第三军团,貌似可堪大用。 军团的编制,虽然比军高,但第三军团下辖部队,仅有五个步兵团。 充其量是一个标准师。 庞炳勋年逾花甲,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 但在军阀混战时期,此人就以避重就轻,保存实力著称,相当圆滑,典型的不倒翁。 凡和庞炳勋并肩作战的部队,无不对其心存戒心。 李宗仁不放心,亲自前往第三军团驻地。 2月2日。 正午。 第三军团指挥所。 车队在门前缓缓停稳。 得知李宗仁亲自前来,庞炳勋连忙走出营帐相迎。 两人坐定后。 “警卫,警卫!” 一名士兵匆匆跑来。 庞炳勋笑着道:“给李长官沏上一壶热茶!快去!” 李宗仁笑了笑,在谈吐中察言观色. 庞炳勋虽然作战圆滑,但能与士卒同甘共苦。 第三军团虽然实力小,但却是一支子弟兵部队,有生死与共的风尚。 他说话间,也没有军官的架子。 庞炳勋:“这先前不知李长官到来,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李宗仁摆了摆手,率先开口:“庞将军久历戎行,论资历,你是老大哥,我才是小弟,本来不应该指挥你,不过这次抗战,在战斗序列上,我被编列为司令长官,承担一项比较重要的职务而已,在公事上,我是长官,但若论私交,你才是老大哥,不应该分什么上下。” 庞炳勋被说老脸通红:“李长官言重了,庞某不过是身体年迈,在能力上,远不如你啊!” 李宗仁继续道:“我们打了二十多年内战,虽然是形势所迫,我们不过是被迫在这旋涡中打转,但仔细想想,太没有意义了,黑白不明,是非不分,败虽不足耻,胜亦不足武。” “如今天公作美,让我等有一次报国之机,你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死也值得了,这样才不愧为一名军人啊!” 庞炳勋长叹一声:“唉李长官,我现在也有难处啊!” 李宗仁皱眉:“什么情况?” 庞炳勋借机倒起苦水:“我原本有五个团,现在中央有命令,让我把特务团合并,编成四个团,我这兵员都是满额的,这特务团能去哪呢?” “眼下正式用兵之时,各部队都在扩充,唯独我部要缩减编制.这.” “若不听命,就要停发整个军团的粮饷!” 李宗仁神情凝重:“可能是上峰并不知你部队实情,我会如实上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