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这一天,邵勋已至河内,与黑稍左营的将士一起吃赤豆粥。 这个规矩是陈侯时期有的,现在已经渐成传统了。天下武人,莫不以与天子一起吃赤豆粥为荣。 吃完饭之后,照例是发放赏赐。 太守陆荣即将升任御史中丞?(从四品),经他推荐,原温令、河内郡司马荆弘出任太守。 郡丞韦謏出任野王令。 郡司马由一位叫冯詹的武学生出任,其父冯同乃陈县里正。 从武学生这个群体来说,陆荣是老前辈,先带兵,受伤后转文职,即将出任御史中丞,是武学生中走文职路线爬得第二高了。 爬得最高的不用多说,自然是吏部尚书(正三品)毛邦了。 冯詹是晚辈,是邵勋在陈县收拢灾民时过来的,后至汴梁武学读书,出来后先任县尉,复转县丞,终为郡司马--其实差不多都是一个级别的官。 此三人其实是一个缩影,意味着邵勋培养二十多年的武学系统已经成气候了,对这个天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洗牌。 不然的话,冯詹这种人八辈子也当不了郡司马。 而这些人,也是邵勋与士族讨价还价的底牌之一,即真不得不撕破脸的时候,他拼着国家治理能力严重下降,也不会没人用。 当然,这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一般而言除了少数确有才能且学习不辍之人外,绝大多数武学生能力不足,是治理不了国家的。 他们只是士族官员的低端平替产品。 “黑矟左营依然是支劲旅。”邵勋看着在沁水西岸列阵的军士,笑道:“金刚奴,你带得好吗?” 黑矟左营的新任督军是原黄头军第三营督军刘灵,邵勋的老部下了。 副督则是原幢主彭陵,南下之时立下了功勋,故跨越了那关键的一步,进入到了中高级军官的行列。 同时这也是黑矟左营历史上首次两位主官都不是武学生。 “陛下放心,臣三日一操,从未懈怠。”刘 灵大声说道:“将士们枕戈待旦,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奔赴疆场。” “好。”邵勋赞道:“黑鸦左营出征以来,向以敢打敢拼著称,从未让朕失望,好好带。” 说完,又看向彭陵,道:“彭卿拔自行伍,可谓不易。昔年侯飞虎领左营时,便向朕提起过你,说从未见过如此不怕死的人。” “臣逃难路上,不知道死过几回了。”彭陵回道:“我死则死矣,误了陛下大事则百死莫赎。” “彭卿是会说话的。”邵勋笑道:“赐卿桑梓苑锦缎五匹。” “谢陛下厚赏。”彭陵大声道。 邵勋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刘灵,遂看向他,说道:“金刚奴,你好歹也是大将了,怎还如此贪财?罢了,卿亦有五匹。” “谢陛下。”刘灵笑嘻嘻地说道。 邵勋见他这鸟样,笑骂道:“二十年了,就没变过。令郎就沉稳多了,比你能堪大任。” “臣这辈子就这样了,幸遇到陛下,不然可能已埋于荒草之中。”刘灵笑道:“吾儿自小 读书,比我明事理。陛下既垂青,何不调入亲军?他会做菜的。” 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童千斤瞪大了仅存的一只眼睛,只觉天快要塌了。 邵勋也笑得不行,刘灵这夯货! 众人笑闹间,黑稍左营将士们已经开始了比武。 邵勋带着众人静静看着。每比完一项,就发下赏赐。 除绢帛之外,他还拨出一部分橘子,道:“此橘九月中采买自江陵,蜡封后送至洛阳,已然不多。比试获胜者,一人奖五个,落败者亦有一枚。” 消息传下去后,“吾皇万岁”呼声大起。 邵勋高兴地捋起了胡须,他只喜欢两种人的赞美:一个是勇士,一个是小娘子。 前者他会赐下财货。 后者他会想让她“死”,虽然女人是曹不死的。 刘灵蒲扇般的大手里起码拿了三个橘子,敲碎蜡壳后,他也不洗洗,直接剥皮开吃。 吃完后,咂吧了下嘴,道:“没树上摘的好吃。陛下,派我去江陵吧,那边不是又开战了么?臣去弄死他们。” “稍安勿躁。”邵勋摆了摆手,道:“巴东是小地方,屯不了太多兵马。” “那就去宜都。”刘灵说道:“晋人居然敢负隅顽抗,我看是不想活了。” “宜都是大郡,不降很正常。”邵勋说道:“且看吧。” 最近两个月内,奉诏南下的兵马一共有三批,即窦于真部三千高车骑兵、苻洪部五千氐兵以及上郡、雕阴、新秦三郡合起来的氐羌鲜卑匈奴兵六千人,总计一万四千步骑。 本月还有最后一批南下的兵马,即征发自平阳、太原、西河、河东四郡的杂胡兵八千人。上一次他们没出征,这次跑不了了。 但这些兵马大部分都将屯驻在竟陵或南郡,或防备晋兵,或参与对宜都郡城夷陵的围攻。 是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巴东郡举义旗归正,不再遮遮掩掩。 王爽率军往建平方向挺进,晋太守苦无兵马,直接弃城而逃。 宜都郡却没有投降而是据城而守,等待援军。 六郡都督邵慎亲率一万五千余人围攻此城,已历十余日。按照数日前发回来的最新战报,他有信心在过年前攻克此城--当然,也没忘了催促援军。 邵勋对他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基本没有干涉。 第四批援军就是应邵慎之请发出的,同时还让银枪左营撤军之日推迟数月,与过去换防的黑矟中营一起屯驻南郡。 做到这个地步,支持力度已经相当大了,毕竟他不可能再像一年多前南征那般全国范围征调兵员、资粮、器械。 那种倾国之战,打一次就会把积存的资粮消耗一空,同时还会引发诸多社会问题--人丁战死、逃亡、病殁产生的户口减少,车辆、役畜的大量损失,以及农业生产的巨大破坏等等。 搞一次后劲很大,必须要缓一缓。虽然很多人说他残暴,但当这些人遇到真正的“贤望”时,就知道什么叫穷兵黩武了。 “不过--”邵勋看着刘灵略显失望的目光,暗道一声杀才,又道:“冬月以来,仇池 氐羌又有人来降,杨难敌应已败亡在即。平定武都之后,人心纷乱,余波难平。你部可西行镇守,让那帮蛮酋看看大梁禁军的风采,省得再起异心。” 当然,事情肯定不是邵勋嘴上说得这么简单。 事实上,他已经决定强迁仇池氐羌至荆州--至少要把最顽固的那部分迁走。 这种行为是有可能引发叛乱的,所以需要派驻精兵强将镇守一段时日。另外,黑稍左营过去之后,亦可窥伺汉中方向,给成国施加压力,省得他们老觊觎巴东。 刘灵这种好战分子都不用邵勋吩咐,他心中其实已经有这方面的念头了,此时听了邵勋的话,喜不自胜,道:“臣遵旨。” 邵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看着军士比武。 两天后,他返回了洛阳,参加赵王邵勖的婚礼。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考虑到他那么多儿子,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场婚礼在等着他。 准女婿徐铉也来了,不过没和邵勋见面。 符宝自襄阳返回,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爷,还是我想着你吧?” “你想着阿爷的钱。”邵勋说道。 符宝捂嘴偷笑,然后又好奇地问道:“阿爷,你没给蕙晚赏赐庄宅吗?” 邵勋瞪了她一眼,道:“宿羽宫有田。” 符宝听完,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邵勋瞪大了眼睛合着这臭丫头不是关心蕙晚啊,而是觉得赏赐太多的话心里不平衡。 不过他懒得计较这事了,只问道:“听闻你从江陵进货至颍川售卖,大赚一笔?” “谁说的?”符宝有些心虚地问道。 邵勋冷哼一声,又问道:“依你看来南北货殖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符宝一听眼睛就亮了。 邵勋感觉自己眼花了,他好像从女儿的眼睛里看到了金光。 “阿爷赶紧打到江南去吧。女儿这就去武昌开商行。”符宝又道。 邵勋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 符宝小时候多可爱啊,越大越让他烦心, 幸好嫁出去了。 这个时候,他也开始思索方才得到的讯息。 面前这个总想着爆他金币的“小畜生”是做第一手生意的,她的话很有参考价值。 南北方货物非常有互补性。 其实不光符宝赚到了钱,羊献容家的商队也赚到了,甚至更多。 庾家不说了。 他们拉过去的商屯百姓种地开荒之余,还收割了大量葛藤,不过都只粗粗处理了一下,就送到北地卖掉了--当地还没有加工的条件。 如此看来,他当初的设想倒也不完全是画饼。至少,真的可以通过做买卖赚到钱,同时当地真的有较为丰富的资源,俯拾即可,只要你敢深入那些未经开发的地带。 或许,他该让王衍再举办一次清谈了,议题就是如何从江夏、南郡、竟陵赚钱,顺便畅想下攻取江南后的美好前景。 另外,少府也该去南边再划一个苑林了。 北地郡匈奴诸部配流者万余口,有的是耗材。 想通之后,他收回了思绪,将精力重新投注到了婚礼上。 而仿佛是要给这场婚礼助兴似的,长安五百里加急捷报:杨难敌放弃武都,仅率千余残部南奔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