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梅蕊楼里,九名账房先生拨动算盘珠子的声响,震耳欲聋。 梅蕊楼门槛外,黄阙怔怔看着里面的忙碌景象,有些不敢踏进门去:“贤弟,这是……” 陈迹上前几步,拉着黄阙往里走去:“黄兄快马前往汉沽盐场,可支到盐?” 黄阙迟疑:“确实支到了,可……”他心生警惕,原本还觉得自己将要占个大便宜,如今听着耳边的算盘声,总觉得自己会遭了算计! 可他左思右想,又想不到陈迹能在哪里算计自己! 盐引的价格很低,二两一张,而且还能优先支盐,这笔生意怎么都不会亏! 陈迹笑着问道:“可是什么?” 曹老六在黄阙身边低声道:“夜苌梦多,你我这次带来的银钱少,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黄阙按下心中惊疑,当即对陈迹拱手道:“贤弟,今日我等为盐引而来既然已验明盐引,那便闲话少说,谈炎生意吧!” 他回头看向身后,与几名盐商交换眼神! 几名盐商从手腕上摘下佛门通宝递给黄阙,黄阙开口说道:“贤弟,这里是六千两银子,我等要买走三千引!” 陈迹摇摇头:“黄兄,不行!” 黄阙皱起眉头:“贤弟莫不是要坐地起价?我们先前可说好了…” 陈迹安抚道:“我不是要坐地起价,而是不想零散着卖了!黄兄也知道,我本意就是想省事省心,若每次三千、五千的卖,得忙活到什么时候?你看我从张家请来这九位账房先生,光是盘我陈家盐号的帐都要好几天,盐号里还有好些个蛀虫等着我抓出来,实在懒得再劳心耗力!” 黄阙一怔:“贤弟打算怎么卖?” 陈迹思索片刻:“我打算找位阔绰的买家,能一口气买走三十万引,这样大家谁也不必麻烦!黄兄,这批盐引你最多能吃下多少?” 黄阙迟疑道:“若贤弟能再等我两个月,我可以吃下一万引……你也知道,我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身上怎会带那么多银两!” 陈迹略显失望:“抱歉,我等不得那么久。 当然,黄兄若实在想买,那便以四两的行情拆开买吧!以这个价,便是黄兄想买一百引都可以!” 黄阙声音渐渐沉下来:“陈迹,你莫不是故意拿我戏耍?刚还说不是为了坐地起价,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提价找的说辞?” 陈迹坐在桌子边缘,淡定道:“黄兄,此话差异!你是商贾之家,自然晓得商场瞬息万变,今日稻米十文一斤,明日若是遇到旱灾便值二十文一斤,等两朝打起仗来便能值四十文一斤!” 黄阙深深吸了口气:“你先前想卖盐引不得门路,如今我帮你把盐商都喊来了…你却要坐地起价?以原谁还敢与你做生意?” 陈迹掰着指头算道:“如今市面上家家皆以私盐掺官盐,胆小的掺一成,胆子大的掺六成,还有一些人胆大包天,敢往官盐里掺九成!他们笼络灶户逃籍,逃到官府管不到的地方煎盐,芒砀山、南岭、范公堤、双屿岛……” 黄阙面色一变! 陈迹继续说道:“若有官府捉拿,他们便啸聚上万人,连官府都奈何不得,一张盐引在纲册盐商手里值四两银子,在他们手里却能值七八两,黄阙兄,不知你认不认识这种人?” 黄阙咬牙道:“不认识!” 陈迹继续说道:“当然,他们赚得也是卖命钱,一着不慎就要人头滚滚,但是……四两一张的盐引卖给他们,绝对是划算的!黄兄,宁朝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缺得只是一张能支到盐的盐引,我不愁找不到生意!我知道,坐地起价让黄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可穷人要面子,富人看结果,黄兄是想当穷人,还是富人?” 黄阙转身就走:“原来陈迹贤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盐市的门道都摸清楚了……好自为之!” 陈迹诚恳拱手道:“黄兄,买卖不成仁义在,要不各位留下喝杯酒,算是我给各位赔个不是!实在不行,黄兄凑够了银子将三十万引买走,在下还以二两一张给你!” 黄阙沉声道:“不必了…” 陈迹站在灯火之中,静静的看着黄阙等人远去! 袍哥看向陈迹,用小拇指挠了挠脑门:“你方才说话是不是有点太不仗义了?” 陈迹轻声道:“没关系,还会找回来的!” “钓到了吗?” “不确定,但多来些人,总能钓到的!” 黄阙出了梅花渡、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久久不语! 曹老六在一旁拱火道:“黄家小子,你跟你爹没学几天,还是得多学多看,人心难测啊!” 黄阙转头看他,刚要说话,却忽然疑惑道:“你侄子呢?” 曹老六心中一惊,转头一看身边哪还有人? 黄阙对曹老六身后盐商使了个眼色,几人将其围在当中:“你敢带官府的人查我们?咱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你心里清楚,敢反水,今晚就将你沉到积水潭里!” 曹老六疾呼:“冤枉啊,他绝不是官府的人!” 黄阙面无表情:“那他是什么人?” 几人将曹老六挤在墙根下,曹老六眼见有人摸向腰间,赶说说道:“那小子叫陈哲,是陈家盐号的人,不是官府的人。” 黄阙疑惑:“陈家人?” 此时此刻,陈哲趁着夜色匆匆赶往陈家盐号! 骡马市街已冷冷清清,家家户户都合上了门板! 原本该打烊的陈家盐号却还敞着门,大掌柜陈阅站在门槛前默默等待,他身后的叶二掌柜正慢悠悠喝着茶! “不好了。”陈哲声音远远传来! 陈阅看向骡马市街东边,只见陈哲一路狂奔,来到盐号门前弯腰气喘吁吁! 陈阅怒道:“什么不好了?” 陈哲赶忙说道:“大掌柜,陈迹那小子如今就在梅花渡梅蕊楼里,他们将哪里腾空了,正有九个账房先生在联席盘账,我就没见过算盘拨得那么快的账房先生!” 陈阅面色一惊,连叶二掌柜也立刻放下茶盏,走到门前将陈哲拉直了身子:“他从哪找来这么多账房先生?会不会是大老爷差遣给他的?” 陈阅思索道:“若是那几位倒也好办,平日里,咱们没少孝敬他们,真查出什么端侃,也只会私下里来找咱们勾兑银子!” 陈哲缩了缩肩膀:“不是大老爷那边的,陈迹说是从张家请来的账房先生!” 叶二掌柜疑惑的看向陈阅:“张家,哪个张家?” 陈阅面色一沉:“还能是哪个张家,那小子交好的张家就那一个,当然是张拙张家。” 叶二掌柜惊疑不定:“坏了,那几位盘起账来,这盐号砖缝里的泥都能给你抠得干干净净,保不齐真能叫他们查出些事情来,陈阅,账可都是你做的,你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疏漏?” 陈阅闭上眼睛仔细思索:“按理说账目不会有何问题,但……” 叶二掌柜脸上的八字胡抖动了一下:“你他娘的把话说囫囵了。” 陈阅没好气道:“经年账目繁多,我又不是亲手做每一笔,谁能保证里面没有半点纰漏?” 做贼之人,便是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被查时也难免心虚! 陈阅原本极有底气,可现在听闻是张家的九位账房先生盘账,也不免气短! 叶二掌柜在盐号里来回踱步:“你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陈阅微微眯起眼睛:“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原本还想溜溜他,如今看来留不得了,得尽早除掉!” 叶二掌柜往外走去:“我这就去办!” 陈阅将他拉回门槛里,沉声问道:“你去哪?” 叶二掌柜怒道:“不是你说尽早除掉吗?我得连夜出城去田庄里喊人手来!放心,田庄里留的都是好手,他便是行官也不行!” 陈阅怒道:“糊涂,主家事,主家了…你我终究只是下人,若弄死个主家,你我都得死!” 叶二掌柜疑惑:“你不是说二老爷会保我们?” “你若动手杀他,杀完他,二老爷下一个就要杀咱们!”陈阅拎起叶二掌柜的领子:“若你是主家,你会养条吃人的狗吗?哪怕这条狗吃的是路人,你也不会再养它了!狗,可以吃鸡、吃鸭、吃狗,唯独不能吃人!” “那你说怎么办?” 陈阅慢慢松开叶二掌柜的领子,缓声道:“他不是二两一张卖盐引吗,他还没见过你,你这就拿银子去买回来些!” 陈晢赶忙解释道:“不行,盐引已经不是原来的价钱了!他故意把曹老六那些人诓骗去,其实是为了坐地起价的,如今得是四两一张!若要以二两的价格买,得一口气买三十万张才行。” 叶二掌惊声道:“一口气买三十万张?便是拿出私上的所有银子也不够啊!” 陈阅思忖片刻:“差多少?” 叶二掌柜低声道:“差二十三要两银子呢!” 陈阅思忖片刻,忽然说道:“从公账上拿!” 叶二掌柜退后一步:“你疯了,咱们可是从来不动公账的!” 陈阅托着自己肥硕的肚子冷笑道:“怕什么,那小子将公账拿走了,银子却还在盐号里,不等他来盘公账里的银子,他就干 不下去了!而且,等拿回盐引,立刻让你手下的人分散出去,用你的手段将银子给我换回来、只要赶在下月十五盘账之前,定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叶二掌柜疑惑道:“你非要买他手里这些盐引……” 陈阅挥挥手:“你那狗脑子无需知道这些,只管去买,明日在文胆堂前便能见分晓!” “我去拿银子…” 叶二掌柜回到后院,小心翼翼取来两只檀木箱子,拎着便出了门,身旁还跟着十余人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