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成祖这话,阴瑞华却是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反而面露恐惧之色。 「陛下!建文———不是封死在此处,由得他自生自灭的吗!?」 成祖不亲手杀了建文帝,而是将其活理、任其自生自灭,阴瑞华可以理解。 以建文帝的父亲、开国太子在成祖心中、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成祖不愿亲手杀掉他的子嗣也是常理。 但,为何还要供给他天人,为他续命? 对那时的阴瑞华来说,对建文帝的恐惧要远胜于延寿的诱惑。想到自己要成为看守他的狱卒,在至少百年的时间里活在他可能脱困的恐惧之中,阴瑞华的语气焦急起来。 只不过,阴兄还是阴兄,中年人却已经成为了「陛下」。 成祖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阴瑞华便猛然低下了头、喏喏不言。 成祖并没有向阴瑞华解释的意思,而是低头看向棺柠之中的建文帝。 「你记好了。」 「前三十年,我不会给你送来任何东西。你只管躺在这棺材里面,慢慢的把你从朱家人那里得来的性、命全部消磨干净。」 「三十年后,阴兄会给你送来第一个天人。之后,阴兄会永远吊着你一口气,让你慢慢衰弱下去,直到你的寿命耗尽。」 「你,且安心躺着吧。」 成祖抬手按住棺盖,深深地看了建文帝一眼。 而后,缓缓合上。 光线一点点在建文帝的脸上收窄,他始终面无表情的看著成祖和阴瑞华,直到彻底消失在朱守静的视线之中。 成祖和阴瑞华转身离去。 朱守静低着头,沉默不语。 幻境仍旧没有消散。 忽然间,建文帝出现在朱守静身侧,看了他一眼。 朱守静知道,这不是幻境中的建文帝,而是真正的建文帝借助「寂照」,出现在了幻境之中。 「爱卿如何看当年之事?」 建文帝说道。 幻境之中,他不受那具如同干尸的身体限制,声音也不再沙哑凝滞,而是恢复了当年那年轻、威严、冷漠的嗓音。 朱守静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臣,看不清,也说不清。」 孝陵卫看守皇陵百余年,虽然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但多少也会看到一些东西、有一些猜测。与幻境之中的情形相互佐证,已经让朱守静确信了建文帝的身份。 但,只靠成祖、阴瑞华的只言片语,朱守静还是不能将当年的事情勾勒出完整的轮廓,甚至因此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警如「成祖为何自己没有练这功法?」 朱守静脱口而出。 「因为当时的天人和朱家的血脉,已经被朕耗的差不多了。若他再修,就要杀尽朱家的血脉和魔下的天人。」 「他所谓的『靖难」,本就是靠着那些对朕不满的宗室和天人才能成。他若动了这心思,他也会跟朕落得同样的下场。」 建文帝回答道。 「那,成祖为何没有朱守静将「杀」字咽了回去。 建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 「爱卿是想说,他为何没有杀朕?」 「是。」 「他与朕打了个赌。」 建文帝缓缓说道。 「赌的是,在朕寿数耗尽之前,他的子嗣能否坐得稳这天下。」 此时,幻境之中的时间陡然加速流转,石壁之上的苔藓迅速爬升,又迅速干枯;棺之中建文帝的衣物朽烂,身上的血肉塌陷了下去。 「若他的子嗣能将这大朔的江山坐得稳固,区区江湖自然也在掌握之中,搜集天人,也不是件难事。」 「那,朕就会在这墓穴之中,一直躺到朕的寿数终结。」 「那便是朕输给了他。」 「朕要付出的赌注,就是这百余年的煎熬,和在这棺柠中等来的死亡。」 建文帝缓缓说道。 「朕是懿文太子的子嗣,太祖皇帝钦定朕承继大统。他终究是得位不正,对朕他可以狠得下心,但对朕的父亲、对太祖皇帝,他却始终都想要去证明,他才是对的。」 「所以,他与朕打了这个赌。」 朱守静顿了顿,问道。 「那,陛下如何才算是输了呢?」 建文帝缓缓说道。 「自然是,在朕死在这墓穴里之前,他的子嗣已经无法坐稳这天下、无法压制江湖、无法搜集天人。」 「阴瑞华和朕,都需要天人延寿。」 「但,他会比朕死的更早。」 「若大朔已经动荡不安,无法压制江湖,到了已经无法搜集天人的地步。阴瑞华就会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打开墓穴。」 「那便是朕赢了。」 「而他要付出的赌注,就是将这大朔,还到朕的手中。」 朱守静沉默。 一场绵延近两百年的赌局,被建文帝娓娓道来,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但旋即,朱守静眉头一皱。 「陛下,眼下的大朔并没有到如此地步,阴大人也并非是寿数耗尽,而是死在陛下的手中,这——.」 建文帝没有回答。 四周的幻象流转,墙缝里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翠,墙面渗出盐粒般的结晶,石壁上积蓄的露水蒸腾之后,又再次滴落。 棺之中的建文帝,已经变成了干户一般的模样。 忽然,他睁开了双眼。 墓穴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陛下,便是此处。」 脚步声到了门外,停了下来。 而后是另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 「阴供奉,百余年了。」 「你,想离开这里吗?」 朱守静瞳孔骤缩,他认出了那个声音! 「成祖与他打的那个赌,在朕看来,殊为不智。朕的天下,也无需一个躺在墓穴之中的死人来争夺。」 「那些天人,也不该由他来用——— 那声音缓缓说道。 「阴供奉,你已经在此守了百余年。朕觉得,成祖对你太过苛刻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后便是墓穴被封死的声音响起。 朱守静陡然转头看向建文帝。 建文帝缓缓说道。 「没错,人心难测,再怎么牢靠的忠诚,也抵不过这百余年的时间。」 「阴瑞华,变了。」 「他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了一个人。」 「连同那用天人积蓄『性、命』的法门,全都被他交了出去。」 棺柠之中的建文帝脸上的冷漠褪去,怒意渐渐爬上了眉眼之间,嘴唇翁动, 沙哑凝滞的吐出了几个字。 「朱—」 「皇帝——」 「逆贼!.」 真正的建文帝看着棺之中的自己,缓缓说道。 「赌局,被他的子嗣推翻了。」 「他的子嗣,却是走了朕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