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迟只有最后一炷香的时间。 这时间太短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完。 索性,就不说了。 “第三件事,和尚圆寂之后,永戒接任少林主持。” 说罢,行迟向李淼点了点头,李淼会意,一只手按在永戒的后背,一只手掐住行迟的脉门,直接开始了传功。 行迟感受着维系生命的真气正不断流走,闭上了眼睛。 他不过是个愚钝的和尚。 因为不会念经,所以才去习武;因为坐不住蒲团,所以才会出山行走江湖;因为弄不懂这些江湖的利益、规矩,所以执拗的按照佛陀教给他的,做了一辈子。 他睁开眼,扫视了一下周围或含泪、或痛苦、或哀嚎、或惊慌的江湖人。 如同饿鬼、如同冤魂、如同罪人。 这江湖,对大多数人来说,本就是地狱。 传功结束,李淼把手从永戒背后拿开,向行迟说道。 “大师,你还有最后五十息的时间。” 行迟点了点头,看向众人,对他们笑了笑。 而后踉跄着、颤抖着盘坐于地上,放开了李淼维系他生命的那只手,开始诵念起了那最初学的经文。 也是他贯彻了一生的经文。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 “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 “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 “以是等辈,吾当忧念……” 一旁的李淼听得行迟念诵的经文,却是摇头笑了笑。 “《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段经文,是地藏菩萨向佛陀发下宏愿,要救拔一切业报众生后,佛陀所说的话。 李淼明白了行迟的心思——他分明将这个江湖当成了地狱,而后学着地藏菩萨,义无反顾的投身了进去。他把经文当了真,然后真的按照经文里说的,做了一辈子。 但,想到此处,李淼却叹了口气。 “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大师,死前念这段经,还能安心离去吗?” 果然,行迟念着念着,念到一处,却是速度越来越慢。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犹疑。 “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吾复,何虑?” “吾复何虑……吗?” 行迟喃喃道。 “我佛,真的能放下吗?” 他已经神志不清,似乎看到了佛陀在云层中露出了金身,拈一笑。仿佛在肯定他终于修成了正果。 但是那笑容,他并不喜欢。 因为那笑容太干净,没有沾着血丝、没有染上尘土,没有面黄肌瘦,也没有疤痕、伤口。坐在莲台上的佛陀,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体会不了世人的苦,也救不了世人。 佛陀可以说“吾复何虑”,但他说不出口。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行迟不再念经,放下了合十的双手。 他抬起了头,看向众人,说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却与佛无关。 “和尚走了,江湖,交托给诸位了。” 他没有闭上眼,而是努力的看着他放不下的这个江湖,直到视线昏暗、失去声息。 在李淼的怀里,行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塌陷了下去,仅剩了一把轻若鸿毛的骨头,上面遍布裂痕。 有些是籍天睿留下的,有些是这七十多年间救人留下的。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初三。 少林主持,“圣僧”行迟,圆寂。 ———————— 当天下午,李淼避开了他人,与尹敏君走出了少林侧门。 永戒送到门口,向李淼施了一礼。 “李大人,多谢。” 李淼摆了摆手:“回去吧,大师父,你还且有的忙呢。” 永戒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 “啊,对了,大师父。” “你想不想报仇?” 永戒豁然转身,看向李淼。 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打算把籍天睿宰了,把明教那帮崽子灭了。” “你有没有兴趣搭把手?” 永戒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李大人执意跟着我,原来是这样的盘算吗?” 李淼笑了笑。 “一开始是。” 他没有隐瞒的意思,李淼一开始跟着永戒,就是想把少林拖下水,成为他对付明教的助力。 “只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大需要少林的帮手了。” “行迟大师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是在问你,想不想给你师父报仇?” 李淼看永戒犹豫,淡淡开口道。 “不必想太多,有我在,你不会死。” “你也不需要放下少林跟我走,我有了数之后,传信给你,你来就好。” 永戒看向李淼,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我等李大人的消息。” 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 说罢,转身离开。 李淼这才笑了笑,松了松肩膀,转身看向尹敏君。 “尹长老,我本想着今晚与你说说话。” “但行迟那老和尚实在任性,我不得不圆满第二路天人境,才能陪他闹上这么一场。” 看到尹敏君脸上的担忧,李淼摆摆手。 “我自有办法规避天人五衰,代价就是两个时辰后我会昏昏欲睡,没有危险,八成是醒不过来。” “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要留待后日了。” 尹敏君啊了一声,手攥住衣角,面色苍白。 她以为这是李淼的托词。 因为之前李淼已经隐晦的拒绝过她一次。 李淼看尹敏君患得患失的样子,哑然失笑。 他上前一步,拉住尹敏君的手,将她拽入怀中,在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而后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之所以拖延着,是因为你是我行走江湖之后,第一个对我表明心意的女子。” “我怕你只是一时迷了心神,没有考虑清楚。” “我是个浪荡子,却不想耽误了好姑娘。” 尹敏君此时心都是软的,靠在李淼怀中,轻声说道。 “李,李郎。” “我是学剑的,心神洗剑的法门,我也会,如何会昏了头?” “我只怕你对我没有心思……” 李淼轻笑了一声,说道。 “如此,那你可愿等我一段时日?” “李郎要去做什么?要去多久?” 尹敏君在李淼怀里抬起头,看向李淼的眼睛。 “锦衣卫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杀人放火,挫骨扬灰。” 李淼嘴角上翘,眼神中却没了笑意。 “宰了籍天睿,灭了明教这帮畜生,断掉苗人的巫蛊传承。” “送他们下去见行迟大师。” “今天是腊月初三,距离过年还有二十五天。我这个人,不喜欢带着差事过年。” “刚好,我现在不方便回顺天府,没有地方过年。” “除夕之夜,在衡山派上等我。” “我杀完人之后,就去找你。” 尹敏君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推开了李淼,翻身上马。 “李郎,我会备上好酒,为你洗剑锋。” “我等你。” 说罢,策马疾驰而去。 李淼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一旁树林中钻出一人,快步走到李淼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递来一叠纸张。 “镇抚使,这是指挥使传来的信件,还有他们的位置。” “这是地图,上面标记了咱们探明的明教藏身处。” 李淼伸手接过,上下一扫,森冷的笑了起来。 “哟,不少。” “给我拿两身衣服,去油的胰子也给我备上一些。” “要杀的人太多,人油和脑浆子沾到衣服上,不好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