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玉停下了脚步。 许冰发出第一声惊叫的时候,她皱了皱眉:贴身软甲不是寻常货色,这富家公子一定是出身江湖势力,且家底儿一定不浅。但这玩意儿也就防个暗算,是防不住一流高手的。 许冰发出第二声惊叫的时候,她嘴笑了一声:石灰粉?街头流氓用的手段, 看来是黔驴技穷了。 而当许冰发出第三声惊叫的时候,她面色骤变,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要前去支援。可还未等她走出一丈,许冰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缓缓失去了声息。 由惊讶到不屑再到遍体生寒,只用了短短三四息的时间。 鲁玉缓缓朝后退了几步。 「唐门高手?此处不是巴蜀,我们做什麽事情,与你唐门有什麽关系?」 她问道。 唐门,从来都不是什么正道门派,当然也算不上邪道,只是固守着巴蜀的地盘,卖卖暗器丶毒物,极少牵扯江湖之事。 对方既然能掏出唐门的丹毒,必然是唐门中人,而且地位不低,为何要对己方出手? 那贵公子却是噗一笑。 「我乐意,不可以吗?」 「看你俩不顺眼,顺手宰了,不可以吗?」 「你!」 鲁玉一时气急,上下端详了他片刻,原本紧锁的眉毛却是缓缓舒展开来。 「方才一时被你惊到了而已,你还真觉得自己吃稳了我。」 「你,不过也就是个一流,而且看样子是最近才修上来的,手部数条经脉都还未打通吧?」 鲁玉冷笑道。 「方才许冰是遭了你的暗算,中了毒。」 「但,毒物,是对付不了一流的。」 「而你手部经脉都还未完全打通,你的暗器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你,不过是个空有真气的银样枪头罢了!」 安梓扬笑了笑,没有反驳。 鲁玉所说的,是江湖公认的事实。 毒这种东西,在特定的地方能发挥出远超武功的效用。但这玩意儿跟蛊术一样,都是歪门邪道,上限并不高,更多是用来暗算,不能用来强攻。 到了一流的水准,轻功已经远超毒物挥洒的速度,只要有了防备,便再难中招。若是安家密室那种狭小的空间还好,现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想靠毒物散发的那缓慢速度追上一流高手的步伐,就是痴人说梦了。 而他的暗器水平,确实不高。 但,所有觉得他凌虚公子只会用毒的人,都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安梓扬一只手挂在胸口,一只手拔出腰间长剑,挽了个剑花,松松垮垮地指向鲁玉。 「鲁姑娘如此自信,不妨过来试试我的剑法?」 鲁玉还未发话,一旁的柳承宣已是心头一紧。 浣花剑派再怎麽被江湖人说是掉书袋,也是正儿八经的剑派,柳承宣精修剑法已有近二十年,在江湖上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安梓扬那一挽剑花,他就已经看出,这贵公子根本就没碰过几次剑,剑法连三流水准都够不上。 若是跟鲁玉放对,怕是撑不过十招, 一念至此,柳承宣连忙就准备上前,试图缠住鲁玉,为安梓扬创造使用毒物的空间。 安梓扬却是提剑一指。 「哎哎,这位兄台,用不上你。」 「对付这种小三儿,还不如对付随便一个花魁来的费劲儿。」 「去边儿上玩会儿去。」 安梓扬脸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剑松松垮垮地提在手上,身体一点架势都没有,连视线都从鲁玉身上移开了,一点儿没有防备鲁玉的意思。 「弄她,我用不了三息一—」 「小心!!!」 柳承宣暴喝出声,提剑扑了过来。 而鲁玉已经趁着安梓扬移开视线的当口,冲到了安梓扬面前。 「小子!如此托大!」 「死来!」 伸手就要扣住安梓扬持剑的右手。 噗。 忽然,她脚下传来一阵刺痛。 「!!!」 未及多想,她连忙矮身,避过安梓扬缓慢横扫的剑锋,左腿在地上扫了一圈。 尘土飞扬之中,隐隐有数个物什被一起扫了出去,撞在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铁藜!」 鲁玉面色骤变。 方才许冰冲杀过来的时候,安梓扬竟是趁着石灰粉遮掩住视线的同时,朝着脚下扔了一大把铁藜! 而自己为了抓住安梓扬露出的破绽,一头撞进了陷阱! 心思电转,鲁玉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对方不可能不在铁藜上淬毒,自己既然已经中了招,唯一的活路就是擒下对方丶搜出解药! 她是成名已久的邪道高手,所经历的生死远远超过名门大派的弟子,顷刻间就下定了决心。 左手抬出,瞬间就扣住了安梓扬还放在怀中的左手,防止他从怀中掏出毒物。右手沿着安梓扬的臂膀盘绕而上,就要将其手中的长剑夺下! 万一接手,鲁玉心中就是一喜。 这人果然手臂肌肉松散,手上明显没有什麽功夫,自己精修擒拿,夺他兵刃十拿九稳! 方寸之间,目光相接。 忽然间,鲁玉遍体生寒。 已经被制住了两只手的安梓扬,此时竟是没有半点慌乱,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不仅如此,他还丝毫不顾眼下正在做生死之争的情形,竟是如同平日间寻花问柳的浪荡子一般,整个人主动朝着鲁玉贴了上来。 两人就这麽「叠」在了一起。 如果不去看鲁玉已经逐渐青紫的脸色,以及安梓扬手中的长剑,恐怕真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对正在耳鬓厮磨的恋人。 「鲁姑娘真是主动,就是往日间本公子见的那些头牌,都要先喝喝酒丶听听曲。一见面就贴上来的,鲁姑娘还是第一个~」 安梓扬凑到鲁玉且边,轻声说道。 「说起来,本公子倒是没尝过邪道一流高手的滋味·—-若是你就此束手就擒,告诉我是谁支使你们做此事,本公子就留你做个婢女,如何?」 说罢,竟是朝着鲁玉耳朵吹了口气。 「你!!!」 鲁玉已是怒急攻心。 「我一定会撕烂你的嘴!!!」 手上一扭,就将安梓扬持剑右手的手腕整个扣住。 「要剑还是要手!」 鲁玉狞笑道。 「美人所求,本公子自无不允。况且没了这双手,还如何让鲁姑娘一一开心呢~」 安梓扬轻笑道,旋即竟是直接撒手,任由长剑落下。 双手都被扣住,又没了兵器。 在精擅擒拿的鲁玉面前,他好像已经没了还手之力。 鲁玉也是这般想的。 她双手沿着安梓扬的手臂攀上肩头,伸指成爪,就要抠入安梓扬的肩窝。 眼看就要将安梓扬制住,她厉声喝道。 「解药—」 「爱。」 却被安梓扬一声轻笑打断。 「怎麽所有人都觉得,夺了我的剑,废了我的毒,防备好我的暗器,就能制住本公子呢?」 「你可知道,你是第几个想要近身制住本公子丶索要解药的一流高手了吗?」 话音未落,雄浑真气爆发! 「黑极——浮屠!」 哄! 鲁玉只觉得面前忽然炸开了一团风暴,远超寻常一流高手的刚猛真气,陡然从安梓扬周身大穴之中散射而出,将她猛然击退! 她只来得及在身形倒退的瞬间,抬手将安梓扬的剑带走。 烟尘卷动,而后缓缓消散。 鲁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从烟尘之中走出的安梓扬。 「你—你不是唐家人!」 「唐家,绝没有这等高明的内功!」 安梓扬轻笑道。 「本公子什麽时候说过,我是唐家人了?」 「」.可你明明只是刚刚修到一流水准,哪里来的恁多真气!」 鲁玉咬牙切齿。 「少见多怪。」 安梓扬双手抄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本公子兵器不行,自然要在内功上多下点功夫了一一等的就是像鲁姑娘这般,自己贴上来的美人儿1 「你!」 鲁玉气急败坏。 此人到底是什麽路数,脑子有病吧! 这般高明的心法,这般刚猛的真气,若是放在寻常高手手中,哪怕修一门烂大街的掌法,也是纵横阖。在这人手中就只是为了防备突袭吗! 简直是舍本逐末!暴珍天物! 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安梓扬这般用法,她还真的没有什麽办法! 正当此时,鲁玉才有时间去探查方才踩中那铁藜中的毒。 忽然,她面露喜色。 「不是唐门丹毒!」 鲁玉猛然抬头看向安梓扬。 「你这铁藜上淬的毒,只是寻常麻药!」 安梓扬耸了耸肩。 「当然,总要留个活口来问话。」 鲁玉面上露出笑意。 「好!」 「我确实一时难以制住你,但你也别想留下我!区区麻药,我自行压制一番即可!」 「够胆就来追我!看谁先死!」 嗖! 鲁玉不愧是邪道高手,见事有不谐,没有半点犹豫,一个转身就窜入了密林之中。而安梓扬竟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追击的意思,就眼睁睁的看着鲁玉消失在密林之中。 一旁的柳承宣看的心焦,忍不住开口喊道。 「这位公子,此人心性阴冷狠辣,若是放她离开,日后难免遭其暗算!」 「不可放虎归山!」 安梓扬警了他一眼,笑道。 「当然。」 「这等美人儿,还未说过几句话,怎麽能就此放走呢?」 说罢,他抬起手,拇指在食指直接上掐了几下,仿佛街边算命一般,推算了一下,而后开口笑道。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一6 随着他一句「二」 出口,前方密林之中陡然传来一声痛呼。 「什麽!?」 「阴险贼——」 噗通。 再无声息。 安梓扬转头看向浣花剑派目瞪口呆的两人,笑道。 「二位,帮我抬个人回来,方便吗?」 他伸手一指木屋。 「我要问鲁姑娘一些问题,先要做一些准备。你们把她带回来即可。」 「放心,她已经昏死过去了。你们就是在她身上剁馅儿,她都醒不过来。」 柳承宣和温怜容对视了一眼,心下震惊之馀,也是齐声道谢,见安梓扬转身进了木屋,这才朝着鲁玉逃窜的方向寻了过去。 「这人———是什麽来历?」 温怜容说道。 「看不出来啊。」 柳承宣叹了口气。 「嫁衣神功早已失传,去年顺天府传出无数残页,但至今为止也没有人推演出全本。还有那招叫『黑极浮屠」的招式,也是闻所未闻。」 「明明拿着剑,却不会半点剑法。用着唐门的秘传毒物,却连暗器都不会用「当真是—·谜一样的人物。」」 「咱们好像,卷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了。」 温怜容了剑柄,半响,却是勉强笑道。 「最起码,我们活下来了。」 「是啊,万幸。」 柳承宣也是庆幸道。 二人穿过数十丈密林,终于在一棵树旁找到了昏死过去的鲁玉。 虽然安梓扬信誓旦旦,但两人还是谨慎地先用些石子打在她身上试探了一番,靠近之后也是一人持剑贴着脖颈丶一人扣住脉门试探。 「体内周天已经溃散,气血凝滞,劲力松散,确实是晕死过去了。」 柳承宣道。 温怜容这才将靠在鲁玉脖子上的剑提起,收剑入鞘。 两人没有急着将其带回,而是蹲下身细细观察了一番。 「脚底有血,应当是方才争斗之时踩中了陷阱。她所说的麻药,就是指这个。」 温怜容说道。 「但,她也是成名已久的邪道高手,对气血的掌控已称得上如臂指使,既然她说有自信压制这麻药,那她晕死过去的原因,便不是此处。」 柳承宣目光在鲁玉身上遂巡。 「在何处」 忽然,他目光一凝。 「这里。」 他说道,伸手将鲁玉的右手抬了起来,将手指摊开,露出掌心。 温怜容凑过去一看。 鲁玉的掌心,竟是密密麻麻一片血点儿,足有数百处极为细微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液。这架势,倒是像直接空手在针线盒里抓了一把一样,有些甚至撕裂了皮肉,划开了指尖长短的伤口。 柳承宣低头闻了闻,点了点头。 「有毒,就是这里。」 「但方才她逃窜之时,应该还没有这伤。」 「那人到底是用什麽手段,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让她中毒的呢——— 他正在思索,却听得身侧温怜容一声轻叹。 「剑。」 「师兄,是她从那人手中夺来的剑。」 仓唧唧温怜容用剑身挑出扎在一旁树干上的剑,送到了柳承宣面前。 「师兄,看剑柄。」 柳承宣定晴一看。 那剑柄之上,一片猩红。 他又凑近看了看,示意温怜容将其放到地上,俯身捡了两根树枝,将剑柄夹在当中,心中默默数着时间。 从鲁玉夺剑,到逃窜途中发出痛呼,大概是十息时间。 「十,九,八—————·三,二,一。 赠! 要时间,从剑柄之上陡然弹出数百根牛毛细针,登时就将那两根树枝刺的千疮百孔。 「嘶一一柳承宣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了鲁玉的遭遇。 她夺剑之后,钻入密林逃窜。还未逃出百丈,忽然间掌心传来一阵剧痛。 吃痛之下,她陡然一甩手就要将长剑甩出。那数百根针却深深扎入她的皮肉之中,第一下甚至没能甩脱,那些撕裂的伤口,就是这麽来的。 于是她发出了第一声痛呼。 「什麽!?」 而后她再次甩手,长剑飞出,扎到了树干之上,这也是柳承宣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长剑的原因。 这时,毒物发作。 她发出了第二声惊呼。 「阴险贼——」 还未把一句话说完,她便已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柳承宣皱了皱眉。 「但,为何这剑在那人手中没有反应,被鲁玉拿着就会发作?连我用树枝夹着都会弹出毒针?」 他又细细端详了剑柄片刻。 忽然间,他恍然大悟,同时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和鲁玉一样的感叹「这般阴险!?」 那剑柄靠近剑颚的部分,竟是藏着一圈微不可查的机簧,共有八道,若非凑近查看根本无法察觉。 这便是机关所在。 怪不得那贵公子总是松松垮垮地提着剑,根本不是因为随意,而是他始终在用两根手指按顺序敲动这八道机簧。 若是顺序错了,或是一段时间没有按动机簧,这毒针就会弹出,将持剑之人的手扎个通透。 这柄剑,从一开始就是一柄暗器。 就等着别人夺走。 「这——.」 一旁的温怜容也是皱了皱眉。 这种行径,根本是在侮辱「剑」。天下间的任何一个剑客,看到安梓扬这麽用剑,恐怕都会皱眉。 而且看对方这一套又一套的阴险手段,无论怎麽看都不像是正道做派。 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长叹一声。 温怜容扛起鲁玉,柳承宣将长剑收到自己的剑鞘中提着,两人回身到了木屋前面。 「公子,人已经带回来了。」 门内传来安梓扬的笑声。 「送进来吧。」 两人推门进来,登时愣在原地。 这木屋之内的小床已经被空了出来,在床上铺着一席白布。 在这白布周围,已经密密麻麻放好了数十样寒光凛凛的器物,血槽之中还隐隐有些黑红色的粉末,好像是乾涸的血渍。 而在地上,则是码放着数个罐子,里面隐隐传来窒突的声响,好像有什麽活物,正在里面爬动。 屋内只有从屋顶漏洞之中斜拉进来的月光,照亮了安梓扬的半张脸,将眉眼隐藏在黑暗之中,却照亮了白森森的牙齿。 他温和笑道。 「把人放在床上,二位便可以出去了。」 「哦对了,若是过会儿动静不好听,二位可以捂住耳朵,或者打坐入静。」 「不然,明天可能会吃不下饭的。」 柳承宣心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一个想法。 「到底谁是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