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竟二十四年,七月。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衡州府。 衡山派。 沈寻凝最近有些苦恼,不,是非常苦恼。 她是衡山派嫡传,也是下一代掌门的唯一候选,自幼就将振兴衡山派作为自已的目标。而且她深信自己就将是那个将振兴衡山派的人。 她也有这个资格。 因为她今年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一流高手,已经不比她的师父尹敏君逊色多少。 但近几个月,她却连练剑的心思都没了。 因为她感觉,衡山派要完。 自今年年初开始,江湖上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切,都源于大年三十那天,明教对皇帝的那一场刺杀。 据说当时明教冒出来了一个姓阳的不知名高手,以绝世武艺硬生生冲破了锦衣卫的防卫,轰碎了皇帝的乘舆,将皇帝击晕当场。 虽然他随即就被诛杀,但随着当时在场的江湖人散入江湖,消息传播开来, 整个江湖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月。 七位应该早就已经死去的高手忽然间重出江湖,在江湖上大肆作恶丶猎捕高手,好像是用来推演什麽功法,惹得人人自危,被称为「七杀」。 而令人恐惧的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竟都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 其中有一个魔头甚至攻入了少林,好像是想要在其中寻找什麽东西。 正当所有人觉得行迟大师已死,少林恐怕难以幸免之时,去年刚刚接任主持的永戒大师站了出来,用一双铁拳硬生生将其砸成了肉糜。 于是七杀变为六杀,剩下的六个魔头也就此收敛了一些,隐藏了自己的踪迹江湖传说,当时的争斗简直如同神仙一般,根本不是绝顶高手可比。而永戒大师打的袈裟暴碎,竟是露出胸口上生长的一张美女的脸。 有好事之徒说,他可能是修习了什麽惊世骇俗的邪功,才能与「七杀」抗衡。 当然,以少林的声誉,这种说法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三月。 「六杀」中的三人联手攻上武当,武当之内的高手竟是没有能在他们手上走过一招的。 正当武当众弟子陷入绝望之时,武当掌门却客客气气地将三人带入了武当后山。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麽。 反正后来从武当逃出的只有一个「六杀」,另外两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武当后山之中。 于是六杀又变成了四杀。 四月。 巴蜀之地忽然有一个隐世门派出世,名为「剑王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蜀中唐门立刻派了几位长老上门说理。 却不想,这剑王阁中一人走出,以绸布裹住双眼,又以腰带捆住了双脚,单手提剑,任由唐门几位长老以暗器围攻。 几位长老使尽浑身解数催发暗器,最后一看,那些暗器竟是被此人的剑全部打落,在地上构成了一行字。 「蜀中王阁,天下剑首。」 此人摘下蒙眼绸布,笑天下的绝顶高手都是井底之蛙,丝毫不知天人境界的高妙。 「天人」。 这个概念随之传遍江湖。 只是后来,唐门一个不知道为什麽不姓唐的长老,好像与锦衣卫有些关系。 听说锦衣卫新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上门走了一圈,剑王阁便就此退让,不再与唐门争抢地盘和门人。 六月。 因为皇帝被刺杀之时是锦衣卫护卫,却还是让那个明教高手差点得了手,所以江湖上对锦衣卫的畏惧之情大减。 有数个绿林大盗和邪道门派,竟是联手截杀了一队外出办差的锦衣卫,还大肆招摇,试图藉此扬名立万。 但没出半月功夫,他们的头颅便被悬挂在了附近的府城城门之上。 动手的人,正是那位北镇抚司镇抚使手下几个新上任的千户。 「铁手修罗」,王海。 「无情剑」,梅青禾。 「凌虚公子」,安梓扬。 「蛊仙」,李小四。 都是一流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且都极为年轻,恐怕数年间就会踏入绝顶。 于是江湖上对锦衣卫的声讨暂歇,但所有人都知道,只凭这四个一流高手, 是压不住局面的。迟早会有绝顶,甚至剑王阁所说的「天人」对锦衣卫出手。 就是不知道那个新上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能不能扛得住了。 七月。 最让沈寻凝苦恼的事情出现。 泰山派于去年灭门,五岳剑派只剩四岳,五岳联盟轰然倒塌,正是风雨飘摇之际。 谁也没想到,这四岳掌门:邓柏轩丶章静枫丶柳白云丶周樱雪竟是一起辞去了掌门之位丶退位让贤,而后不知所踪。 连沈寻凝这嫡传弟子,都不知道自家掌门的去向。 接任衡山派掌门的,是沈寻凝的师父一一尹敏君。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照理说,尹敏君应当上下求索丶合纵连横,至少将剩下的四岳联合起来,方才能在现今的江湖上寻到一丝稳妥。 但沈寻凝最为苦恼之事,便在于此。 她的恩师尹敏君,自年初开始,就再也没有出过山门。 她被一个男子迷惑了。 整日间既不练剑,也不与其他门派交好,只自顾自在门内一个小院内,与那男子厮混。 是,那男子相貌出众,甚至门内不少年轻弟子见了之后都忍不住双颊微红。 更有不少弟子芳心暗许,只是碍于尹敏君的威望不敢说出口。 但,师父啊! 你是掌门啊! 岂能痴迷于美色! 无数典故在沈寻凝脑海中乱窜,比如「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比如「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普阳」,等等等等。 「今日,一定要与师父说个明白!」 沈寻凝快步走到尹敏君的小院之外,伸手就要敲响房门。 忽然,她停住了。 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李郎,你看我这一剑如何?」 「腰身再软一些就好了,你家祖师的身量应该比你要矮,这一剑略低一些才好。来,我握着你的手用一遍。」 要时间,沈寻凝面色通红,而后又是怒发冲冠。 你个迷惑我家师父心志的妖男!如何敢谁骗我家师父!还敢说我衡山派祖师的身量如何! 沈寻凝强压住了心中怒意,重重地叩响了房门。 「师父,徒儿求见!」 门内传来一阵轻响,片刻之后,才响起尹敏君的声音。 「进来吧。」 沈寻凝推门走入,看向尹敏君。 她衣服倒是整齐,但却面色潮红,耳边发丝也是散乱,看来是没能来得及整理。 沈寻凝恶狠狠地看向尹敏君身侧丶石桌边上坐的英武男子,心中暗骂。 「妖男!」 李淼却是浑不在意,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 「小屁孩儿,瞪我是吧?」 「过会儿全在你师父身上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