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淼在嵩山峻极峰上立下规矩的那一刻起,这种事情的发生就是一种必然。无论李淼如何立威、峻极峰顶上如何鲜血横流,这覆盖了整个大朔江湖的规矩,都必然会出现试图越线牟利之人。 关于人性,很矛盾的一点就是一一所有人都怕死,但总有人不怕死一一无论是褒义还是贬义。 不过按照李淼的设想,这种钻空子的人怎么也得到半年一年之后,江湖上的恶人不够用了才会出现。 却不想,还没到两个月,就已经有人开始打擦边球,还正好撞到了他脸上! 「小郜啊。」 李淼忽然出声打断了老者的喝骂。 「制住这老头儿,我有话要问。 一, 此话一出,那老者陡然色变,心中暗道不好,伸手探向腰间就要拔剑出鞘, 目光同时扫向李淼等人,瞳孔却是骤缩。 只是一瞬,方才与他对骂的郜暗羽就已经消失不见! 而后就是「嗡一一」的一声,一股极其诡异的震动从剑柄上传导至手心,剧痛随之传来。 「啊!」 老者不由自主的撒手,鲜血从崩裂的虎口洒落。 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一根冰凉的物什就顶住了他的腰眼。 「别动。」 「老头儿,你刚才骂我,我其实就挺想杀你的,但我是个好疯子,看在你家刚死了人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 郜暗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不懂这些道理,但我李叔说可以揍你,那你就肯定有错,有错的人,我就可以杀一一所以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误会,就不要给我机会杀你。」 「我是个疯子,就算杀错了,我也不会觉得难受。」 「从现在开始,我李叔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明白吗?」 话说到此处,忽然间敛去了杀意,又恢复了之前那爽朗的语气。 「李叔,我说的对不对?」 李淼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缓步走上了阶梯,到老者面前站定。 「空明派的人是什么时候来领的赏?」 老者知晓自己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要害又被对方制住,已经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格,只得面色铁青地回答道。 「卯时初刻。」 「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久,朝城门方向走的。」 「交给你们的人头呢?」 「在屋内。」 「取来。」 部暗羽一挺铁尺,将老者捅了个跟跑,架着他进了门,片刻之后又押着他走了出来,伸手将一个圆滚滚的包裹递向李淼。 曹含雁代为接过,将那包裹拆开,从里面提出了一个血迹未干的人头,只看了一眼,就轻了一声。 「大、呢,叔叔,这人头还真的跟舒青亦有六七分相像,再加上脸上的几处剑伤,一眼看上去还真的不好认出来。」 李淼扫了一眼那人头,淡淡地问道。 「还看出什么来了?」 曹含雁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 「这人,牙齿蜡黄且缺了不少,皮肤多有皲裂,发丝枯黄,生前日子应当过的相当拮据。」 他伸手从人头的耳朵后面捻了一下、并指揉搓了一下,说道。 「耳后的灰不少,而且都是山土。」 「颈侧有一道陈旧的伤疤,看着应该是野兽抓出来的——-此人应当是个猎户「空明派的那些人,八成是昨晚离开后碰见了这猎户,见他长的跟舒青亦如此相像,便起了歹心、杀良冒功。」 「他们觉得郜兄肯定会拿人头去锦衣卫领赏,自已就拿着人头来这里领赏。 借着两边信息不互通,想占了这个便宜。」 李淼这才点了点头,伸手一指老者。 「把人提出来,给这老头看看。」 曹含雁依言从包裹中将昏死的舒青亦提了出来,右手抓着他的头发,左手提着那颗人头,一同摆到了老者面前。 方才李淼和曹含雁的话,老者都听在耳朵里,脸色早就变得愈发难看。此时再去看面前的两张面孔,嘴角就缓缓抿了起来。 半响,他长叹一声。 却是说出了一句郜暗羽和曹含雁都始料未及的话。 「诸位,又何必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呢?』 曹含雁眉头一皱。 老者又继续说道。 「若是需要赏银,方才我去里面再取来一份就是了。方才是我不知道诸位的武功,想着将此事遮掩过去,是我的不是还请诸位,原谅。」 部暗羽听得云里雾里,曹含雁却是陡然明白了过来,看向老者沉声说道。 「你早就知道?」 老者苦笑道。 「如何能不知道呢?」 「我虽然早年间就离家行走江湖,但这些年也算混出了些名堂,这奸杀了我侄孙女的恶贼长什么模样,我当然是知道的。」 曹含雁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方才—」 「哦,你怕了。」 「你怕空明派,所以你方才说『空明派的高足已经拿来了人头』,是在提醒我们,让我们离开。」 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经摆到了台面上,清清楚楚,老者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叹息着说道。 「是。」 「我只是个江湖散人,我家也只是个经商的富户。而空明派在这广信府的江湖上可谓是一手遮天,我又如何能不怕呢?」 「以小事大,本就是这般。哪怕是对方犯了错,我们也要尽全力为其遮掩; 就算知道这人头不对劲儿,我们也只能装作没有发现。」 「毕竟,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说不定会引来锦衣卫,那对空明派可说是灭顶之灾。为了消弹这场祸事,就算空明派再如何是名门正派,跟自家的传承和性命相比「我家这几十条性命,也算的上便宜了—」 老者说罢,闭目长叹一声,不再开口。 曹含雁盯着那老者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郜兄,且将兵器放下吧。」 「此事不是他的过错。「 2 郜暗羽看了看李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收剑入鞘。 曹含雁又转头看向李淼。 「叔叔,如何办?」 李淼笑一声。 「还能如何?」 「该死的人都弄死,该拿的银子都得拿,道理明明白白摆在这里。 「有我在,你还怕有人不讲理?」 曹含雁恍然,一拱手。 「是!」 说罢,左手一提舒青亦的脖子,右手在其背后连点数下。 就听得「喝一一」的一声,舒青亦陡然苏醒了过来,目光疑惑地看向面前的老者。 曹含雁一脚踢在他膝弯之上、踩住。左手一拽他的头发,将其喉咙露了出来,右手抽刀,利索的一抹。 — 老者面色微变,刚要开口劝阻,无头腔子里喷溅出的鲜血就染红了他脚下的台阶。 「唉!」 见舒青亦伏法,老者先是觉得一阵痛快,而后却是叹气脚。 「诸位,怎的如此冲动!你们当街杀人,且不说官面上的麻烦,若是空明派知道了,肯定要来寻你们堵嘴一一甚至灭口的呀!」 他一咬牙。 「这样,我编个理由出来,就说此人是那舒青亦的同伙,你们是我家请来的李淼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轮不到你操心。」 「真凶的人头交给你们了,这颗假的人头,你们自己拿去报官,该如何说, 你们自己看着办。」 「人是因为你们家的事情死的,日后他家中的老小,你们养了,明白?」 老者点了点头。 「应该的。」 「诸位稍待,我去将赏银拿来。」 却听得李淼冷笑道。 「我要的不是你们这份。」 「一颗人头,一份赏银,清清楚楚。一颗人头却兑了两份银子出来,那才是咄咄怪事,你这老头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 老者面色陡变。 李淼话里的意思清清楚楚,他也是老江湖了,又如何能听不懂?当即就要劝阻。 「诸位,不可逞一时之气啊一—」 李淼却是转头就朝看城门方向走去。 郑怡一声冷笑,曹含雁冷着脸,两人一并转身离去。 郜暗羽左右看了看,眼珠子一转,一拍手,脸上就露出笑容来,闪身就朝着李淼追了过去。 「李叔!咱们是不是要杀人啦?」 「去哪儿?杀谁?杀多少?」 说话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具无头腔子、一颗死不目的人头,和台阶上遍地的鲜血。 官道旁茶摊之中,空明派的三个弟子正在歇脚,裕链放在桌上,鼓鼓囊囊的。旁人只看凸起就知道,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一包银子。 不少人目光偷偷扫过来,见三人刀剑搁在桌上,说话、走路都是龙行虎步, 穿着也是讲究,就知道他们是大派子弟,也就熄了心思。 忽然,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弟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愁眉苦脸的说道。 「师兄,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心。」」 领头的弟子眯着眼说道。 「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再说,昨晚不是你发现那樵夫跟舒青亦长得相像,招呼我俩去看的吗?现在却后悔了?」 年轻弟子了嘴,犹豫着说道。 「不是,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害怕。」 「若是去年以前,这事情做了也就做了。但现在这事儿毕竟是跟锦衣卫的规矩有关-以那个『死逝镇抚」的脾性,若是此事让锦衣卫知道了,说不定咱们空明派都要遭殃啊。」 领头弟子却是一声冷笑。 「怕什么?」 「且不说咱们领的不是锦衣卫的银子,根本谈不上招惹锦衣卫。也先不说这舒青亦在整个江湖也就是个中档的恶人,根本入不了那镇抚使的眼。」 「就单说那家富户一一就算他们发现了又如何?咱们惹不起锦衣卫,他们就惹得起咱们空明派了吗?」 他举起茶水,循循善诱地说道。 「师弟,今日我就教你个道理。」 「这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一个『势』!除非修成锦衣卫那位镇抚使那般, 用拳头就能压服整个江湖的地步,那他自己就是『势」本身。」 「咱们所有人,都要顺势而为。」 他得意地说道。 「你我费劲巴拉的进了空明派,图什么?咱们又修不成天人,资质也就到二流为止了,还要守那么多门规,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咱们空明派的『势』吗?以势压人、以势牟利,不然咱们习什么武、拜什么师?」 那年轻弟子一愣。 这种话,他可说是第一次听,与之前在门内师父讲的那些江湖道义截然不同,让他本能的想要反驳。 但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两位师兄的眼神已经没了往日的温和,而是逐渐变得冰冷。 他心里陡然一颤。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既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三人已经合伙做下了这事,若是暴露了,恐怕三人的人头都会被师父割下来、送给锦衣卫。 两位师兄,都不会留一个随时都会爆开的雷在身边他可以作为同伙,一起分掉这些银子-也可以作为英雄,杀身成仁,死在了舒青亦的手里。 活还是死,都取决于他接下来的回答。能做下杀良冒功这种事情,他的道德水准,显然不足以支持他做出否定的回答。 他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 「师兄,听了您说的这些话,我当真是茅塞顿并啊!若是早些与师兄一同行走江湖,我又怎会在门内傻乎乎的打磨筋骨、蹉跎岁月呢?」 「多谢师兄能与我说这些,我都明白了!」 在两位师兄满意的目光中,他低下头,殷勤的提起了茶壶,就要为两人满上茶水。 「两位师兄如此栽培我,我铭感五内,今日以茶代酒,谢过一一哗啦。 猩红的液体洒在宁杯之中,溅起水花,在他手背上晕开。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在了桌上,骨碌碌滚落,砸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尖叫声在耳畔响起,桌椅被慌乱的脚步撞开,宁水飞溅,热气腾腾。 人影纷乱从他身边跑过,时间仿佛被另义了。 声响好像得遥远,而后才缓缓逼近。他陡然间打了个寒颤,目光从桌面缓缓上移。 翻倒的宁杯,被个水晕开的血液;染成猩红的衣襟,出鞘到一半就掉落的长剑;断开的横截面上、蠕动的血肉;缓缓朝一侧倒可的无头尸身。 穿透了师兄头颅的、漆亥的铁尺。 郜暗羽兴奋的笑容。 「李叔,就是他们仆,银子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