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梅青禾就提着一个五花大绑、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走了回来。 那年轻男子还不住挣扎,嘴里说道「梅千户,梅千户,你这是作什!我还有差事要办,你在我属下面前直接捆我,我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谁让你这么干的?淼哥还是我爹?你先把我放下,放下!你听见没有!」 「你聋了吗!?」 梅青禾不语,只是一味地前行。 待走到朱载的班房,梅青禾丝毫不管朱载和年轻男子的关系,抬手就将人扔在地上,一拱手。 「指挥使,人带来了。」 那年轻男子也是一脸委屈的喊道。 「爹!你这是做什么!」 却不想他这一开口,朱载甩手就把桌上的镇纸扔了过来,直接砸在他的头上。他一声痛呼, 额角登时就鲜血如注。 「你还有脸问!」 朱载怒吼道。 「若不是李淼恰好去广信府走了一趟,又恰好碰上了那个什么罗敏成,你是不是后面还要捅下更大的篓子来!」 「明教的东西你也敢卖!你怎么不去把咱们朱家的祖坟刨开卖了!」 「还他妈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敢卖的!」 听到朱载的话,年轻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垂头诺诺不语。 朱载一脚踢翻椅子,一边来回走着一边指着他的鼻子继续痛骂。 「你要是缺钱,就去问你娘要!要是想升官,我这里大把肥缺任你挑!若是有人欺负你,李淼自会给你出头!」 「你二流的武功、三流的手段,不入流的脑子,若非是我强提了你上来,你哪里配做这个千户!」 「追查明教贼子的据点,这种差事李淼自己的人都没去做,让给了你,你是如何做的! 啊!?」 「你就是把钱自己味下了,我都懒得管你!你却、你却!」 朱载怒极,一时连话都说不下去。 年轻男子,也就是他的亲儿子朱翊镜却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不是,爹,您听我解释一一我不是为了钱。」 「我是,我看您不是跟那帮文官不对付吗?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也在他们那边儿插上几个人..我没想要钱。」 「我是拿了明教的钱,去跟罗敏成买了官,但那是为了把内应插到他们那边,日后或许有用—我是想成了以后,再跟您说的——」 朱翊镜这话一说,朱载登时眼前就是一黑,连一边的梅青禾都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天可怜见,朱载聪明一世,在皇陵之事前就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皇陵之事后在朝堂上更是只手遮天一一却不想他天生就是个被「儿子」克的命。 「蠢货!蠢货!」 朱载怒吼道。 「用反贼的东西,去对手那里做交易,用对手给你安排的空缺安插内应你还不如直接把脑袋送给人家砍了算求!」 「梅青禾!」 梅青禾一拱手:「属下在。」 「吃里扒外,勾结外敌,办差不力,照锦衣卫家法该当如何!」 梅青禾没有一丝犹豫,张口就把朱载壹了个半死, 「枭首示众,除其亲族。」 朱载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忘了,堂下站的不是李淼,是这个愣子。 朱载再是气急,这也是亲儿子。再说,真按锦衣卫家法办,他包括自家夫人这两个亲族也得一块被「除了」。 面对一个傻子、一个愣子,朱载有火都不能发,还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罢了,罢了。」 朱载摆了摆手。 「梅青禾,领他下去,抽五十鞭,送回家养伤。」 「此事可还有人知道?」 梅青禾摇了摇头。 「镇抚使直接传信,游子昂亲身带回,除您之外没人看过。」 朱载挥挥手。 「那就如此吧,带这个小畜生出去。把信交给安梓扬,让他处理一下手尾,该杀的都杀了,不要留下隐患。」 梅青禾点头,拎着不住大喊「冤枉」的朱翊镜走了出去。 朱载一声长叹,待到两人都走远了,挥手隔空关了房门,起身走到堂前蹲下。 伸手在地上捻起朱翊镜流到地上的血,成拳头捂在胸口,半响,又是一声长叹。 「朱千户,到了。」 梅青禾掀开轿帘,对着面色苍白的朱翊镜说道。 「指挥使说,为免老夫人担心,会对她说出了公差。你就在此好好养伤,你常用的仆役都调过来了,也有护卫在此看着。」 「你且安心养伤,半月之后想清楚了,就传信一声,指挥使会见你。」 说罢,也不管朱翊镜带着敌意的眼神,安排人手着朱翊镜进了门,又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便转身离去。 且说这朱翊镜被自己的书童扶到了床上,见没了旁人,便再也憋不住,脸上流露出怨恨、不满之色。 「锦衣,你说我是不是投错了胎,是不是前世我欠了父亲的帐,今生做他儿子来还?」 「我不做事他要骂我,我做事他也要骂我。我做事之前跟他汇报他骂我蠢货,我想着做成了再跟他说,又生生挨了五十鞭!」 「都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如今在朝堂上一手遮天,镇抚使的位置却让外人来坐。外人说句我的不是,他就要对着我喊打喊杀这父子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那书童伸手沾了药膏,伸出如葱白般细嫩的手指,一点点朝着他背上涂上药膏。 「少爷,父子间哪有隔夜的仇怨呢?」 「让外人来办差,您在家享享清福,反正日后老爷的家业也都是交给您的,您又何必心急呢?」 朱翊镜却是一时气急。 「我之前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你道我愿意去跟淼哥争吗,他是什么人物?九岁开始杀人,十四岁带队灭门,喝人血吃人肉长大的人物!」 「若是往日,差事给他,钱财归我,我还能借着他的荫蔽混个闲差,自然没什么好争的,反正官职又不能世袭。」 「可现在,我爹明显是有可能——继位的呀!」 他压低了声音。 「若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只日日混下去。日后老头子退下来,淼哥能服我吗?我又如何能服众?」 「哪怕做错,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说话间,书童上完了药,叹了口气。 「奴家只是希望少爷好好的—看见这些血,奴家心都要碎了—」 说罢,竟是流下泪来。 朱翊镜心疼,也不顾背上的伤势,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拭去他眼角泪珠。 「唉,锦衣,只有你一人懂我。」 「若你有个清白出身就好了,我一定明媒正娶你过门,也不用你日日扮作书童了。」 书童倚靠在他怀中,轻声说道。 「只是遇见少爷,于奴家而言便足够了—哪里还能奢求更多呢?」 两人靠了一会儿,朱翊镜好像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 「锦衣,你的家人我查过了数年前离开了顺天,自此以后查无音讯。只查出了你的本姓, 是刘。」 「你叫刘锦衣。」 书童应了一下,没有回答。 朱翊镜没有看到,在他的怀中,刘锦衣的表情尽数敛去,只剩下一张没有一丝情绪的面容。 半响之后,朱翊镜拥着刘锦衣沉沉睡去。 刘锦衣推开他,光着身子走到窗前,抬手一招,便有一只信鸽飞来。 她摘下信筒,掏出纸条看过之后咽下,回身冷冷地看着床上熟睡的朱翊镜。 「刘锦衣。」 「刘锦、衣。」 褪去衣物皮囊,刘锦衣,就只剩下刘锦。 或者说,刘瑾。 刘锦面无表情,心中暗道。 「瀛洲,千年海外传承。」 「或许有比李淼那贼子更强的高手倒不失为一股助力,应当接触一下。」 「若是能借之支开李淼那贼子,说不得就能拨乱反正,将这帮贼子一网打尽,救出陛下。」 他盯住朱翊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杀意。 「继位?」 「哪怕是毁了这朱家天下,我也不会让你们这些谋逆作乱的贼子,有半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