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没几天,国内各大报纸上关于燕京申奥的新闻突然多了起来。 先是本次申办奥运会的会徽和口号确定,之后又有奥运会申办网站开通,当天浏览量破百万。 这些媒体新闻一下子让国内沉寂了数年的奥运情结又火热了起来,只是申奥是个长达数年的大工程,这股新闻热了几天,没有新的素材,很快便又沉寂了下去。 正月十一,公历2月15日。 时隔两个月,《天朝》第二卷正式发表,依旧是以《收获》专号的形式。 这天一早,国内各大城市只要是规模稍大一点的新华书店门口,全都大排长龙。 读者们早早的便聚集在书店前,看着前面豌如龙的队伍,有些急着上学、上班的人不禁怨声载道。 「看这么多年杂志了,头一回见着杂志还限量的,《收获》这帮人真是不干人事!」 排在队尾的中年人裹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脸上写满了怨气。 「搁二十年前,你买书不一样排队?说不定还得排通宵呢!」在他后面的老同志神色悠然的说道。 「您也说那都是二十年前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杂志都没人买了。」 老同志哈哈笑道:「那你不也排着呢嘛?」 中年人登时郁闷起来,要不是为了林朝阳的小说,他才懒得排这个队。 在寒风中等了快半个小时,书店终于开门了,新鲜出炉的《收获》2月专号被中年人在手里,他刚迈出书店,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小书摊。 书摊不起眼,但书摊前立着的牌子却极为醒目。 《天朝》新书到货! 《天朝》出单行本了? 随即他立马反应了过来,新华书店都没上架,一个小书摊哪来的货?九成九是盗版。 心里这么想着,可中年还是没有禁住诱惑,靠近了书摊。 「老板,有《天朝》啊?」 「新到的货。」 新到的《天朝》就摆在摊头最醒目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见。 中年信手拿起书,暗红色的封面上面有些不规则的图案,上书着「天朝」两个大字, 看起来居然质感不错。 他的眼神聚焦在封面正下方,还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 带着些兴趣,他翻开书。 没有「出版说明」,没有「序」,目录之后就是正文,说不是盗版都没人信。 不过让中年意外的是,这书的印刷和纸张质量竟然出人意料的好,完全不比新华书店卖的那些正版书差。 翻了几页书,他不由得心动起来,没想到盗版居然也能印的这么好。 好像买一本也不是不行。 心里这样想着,中年开口问道:「老板,多少钱?」 「定价写着呢。」 中年仿佛听到了笑话,买盗版书还按定价来,你当我冤大头啊? 「哪有按定价卖的,便宜点。」 「便宜不了。」老板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中年心中不忿,你个卖盗版书的还拿上乔儿了。 「啪」,把书往书摊上一摔,不买了! 他走出两步,料想老板得出口拦他,脚步轻缓。 结果却听到有人问:「老板,这《天朝》怎么卖」? 「25。」老板的声音依旧那么硬气, 中年转过头,见是一位戴眼镜的斯文青年。 青年听着老板的报价,面露难色,「怎么这么贵?给便宜点吧。」 「都这个价,这是刚到的书,你去书店都买不到。」 废话!你那是盗版,可不买不到嘛。 中年在心里怒骂了一句。 然后眼见着青年跟老板讨价失败,付钱买了书,径自离去。 见此情景,他心中更加气愤。 傍晚回到家中,按习惯打开日记,记下: 「2000年2月15日,天气:晴。 《收获》专号今日发售,新华书店门前读者如云,热情踊跃,所幸购得《天朝》第二卷。 但杂志限量,实在是杂志社对读者最大的不尊重。 路遇一书贩,竟也贩卖《天朝》,想来必是盗版最可恨者,盗版书竟卖正版价,实在丧尽天良! 更兼有明知盗版而购书者,简直是助纣为虐。 此股歪风邪气,断不可长!」 中年放下笔,顿感念头通达。 心中期盼《天朝》的正版图书早日发行,好好打击那些黑心商贩的嚣张气焰。 河北,涿州。 再次收到了《收获》专号,于春来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高兴。 谁也料想不到,这年头文学杂志还会卖到脱销。 不仅卖脱销了,人家杂志社还宣布不加印。 《天朝》第一卷专号上市两个月,读者群体竟然出现了一股「书荒潮」,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不过这些都跟于春来没关系了,他提前订购了一整年的专号,每期杂志一出刊他就能收到,不知不觉之中竟然产生了些不可明说的优越感。 白天教学,晚上看书,连着几个工作日都是如此的生活节奏。 到了周末,他收拾的人模狗样,来到文化馆。 今天这里有场活动,市文联邀请到了省文协主席徐光耀老爷子来给他们这些文学青年讲课,于春来对这场活动已经期待了大半个月了。 「春来!」 「乐乐!」 认识两个多月,于春来和龚乐的感情进展很快,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这都要得益于两人共同的兴趣爱好一一文学。 两人在文化馆门口汇合,往里走的时候龚乐快快不乐的说道:「真是的,那天一下班我就去书店买《收获》,结果已经没货了。我让营业员登记一下,她告诉我补不了货!」 「《天朝》那么受欢迎,一天就卖光了也正常,咱们这新华书店小,也进不了多少货。下次你想着早点去!」 于春来说完话,并没有得到龚乐的回应,他眼神警过去,见她神色冷飓的,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 她这个女朋友哪里都好,就是总爱让人猜心思。 龚乐见他在那低头穆思苦想,决定给他个机会,「你的杂志都拿到了,当然说的轻松听到这话,于春来立刻了然。 「那回头我把我的杂志拿给你。」 于春来眼见着女朋友的脸色从严冬瞬间化为春暖花开。 「真的呀?」龚乐笑容明媚灿烂的问他。 「当然了,你先看!」 于春来嘴上高兴,心里有点郁闷,女朋友看书特别慢,上回《天朝》第一卷看了半个月,他可有得等了。 想着不能白付出,他又说道:「等听完课,我带你去我宿舍取书。」 「去你宿舍?」龚乐的脸上浮现出狐疑,又似想到了什么,面露羞涩。 「是啊,不去宿舍怎么取书?」 于春来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堂堂正正。 「那———.好吧。」 龚乐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于春来心里的郁闷登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取书」这件事的无限期待。 徐光耀老爷子是河北文坛最闪耀的星星之一,代表作《小兵张嘎》《新兵马强》《平原烈火》是几代人的回忆。 「最近《天朝》这部小说很火热啊,你们大家都看过没有?」 「看起来大多数同志都看过了,好好。正好我们可以借着《天朝》的第一卷内容来聊聊长篇小说的创作技法·—」 他来跟州的文学青年们讲课,所有人无不听得聚精会神,全神贯注。 唯独一向对这种事积极的于春来,今天格外不在状态,总是神游天外,浮想联翩。 《天朝》是林朝阳的力作,自第一卷发表以来便获得了文学界和广大读者的巨大关注。 但这部小说本身是超级长篇,又是分卷发表,要说盖棺定论性质的评论还为时尚早。 第一卷发表至今两个月,外界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其中好评占据了绝大多数。 等到第二卷发表,两卷书合计八十余万字,跨越了两大封建王朝的重要历史阶段,勾勒出了隋末唐初的乱与治。 从反抗专制到兄弟阅墙,李唐王朝的兴起与分裂斗争跃然纸上。 其中的艰难曲折,残酷惨烈,令人触目惊心。 正如《当代》2000年第二期所发表的评论文章《历史缝隙中的惊鸿一警》所写: 「兄弟相煎,父子反目,血雨腥风,剑拔弩张,翻云覆雨,王旗变幻一幕幕家仇国恨交错纠缠,演绎着封建王朝亘古不变的畸形政治生态。 在这场重复了千百年的大厮杀中,没有人是胜利者,每个人都是悲剧性的。 李渊以为自己获得了帝位,可以从此高枕无忧,却不曾想亲子相争,上演了人伦悲剧,自己也沦为‘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李世民以为他斩除了一切敌人,可在多年以后,他的儿子们同样不得不自相残杀” 那些原本只存在于历史中的名字,在林朝阳的笔下被塑造的丰满而鲜活,又充满了悲剧色彩,赋予了小说凝重而悲怆的艺术基调。 同时这些人物悲剧性的命运变迁也将中华民族的历史演变与文化脉络清晰的印刻、传承下来。 读来难免让人深深感叹人生的变幻莫测,历史的沧桑无情。 目下小说仅有两卷面世,但笔者夙夜读来,却给了我多年未曾有过的阅读快感和审美享受,仿佛找到了当年品读《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红楼梦》时那种感觉。 仅此,《天朝》一书便堪称为中国文学桂冠上的‘大书」。 国人总是比较愿意、比较容易欢呼和赞叹外国的优秀作品,何时才能看到中国文学也有不逊色,甚至是超越西方经典文学的伟大作品呢? 郁达夫在纪念鲁迅大会上说:‘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同样,有了《天朝》这样足以彪炳文史的作品,而不知呵护、赞赏和热爱的民族,也是可悲的的。」 《历史缝隙中的惊鸿一警》是陈涌老爷子所著,作为延AN出身的老资格文艺评论家, 他在国内文学批评领域的地位无需赘言。 当年,《白鹿原》在《当代》分上下两期发表,广受读者和评论界赞誉。 出版后更是取得了骄人的销量,一再加印,为程忠实赢得了百万身家,成为国内作家群体当中少数的「有钱人」。 但在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当中,在文学界众望所归的《白鹿原》还是受到了部分评委的诘难。 最后正是因为陈涌对程忠实和《白鹿原》的力挺,才让这部小说得以在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上捧得殊荣。 由此可见,陈涌在国内文学批评领域的份量。 林朝阳与陈涌相识多年,但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 他每次有新作品面世,陈涌或早或晚都会发表一些看法,这些看法并未掺杂任何私交成分,都是据实而论。 就比如当年《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出版后,陈涌就曾因小说中所表现出的偏西化的价值观而提出过批评。 除了少数时候善意的批评,陈涌对林朝阳的作品所表达的更是的还是褒奖。 不过《历史缝隙中的惊鸿一警》这篇文章对于《天朝》不吝溢美之词,在陈涌历来发表的评论中确实是比较少见的,这也恰恰说明了他对这部小说的欣赏。 尤其是,他在文章最后所强调的,文学界对于中外文学作品截然不同的评判标准,实在是肺腑之言。 也是多年以来,国内文学界有识之士最为之痛心疾首之事。 陈涌的这篇文章可以看作是《天朝》发表之后最具代表性的正面言论之一。 不过任何文学作品都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都百分之百满意,《天朝》也不例外。 自《天朝》第一卷发表后,文学界就存在另一种声音。 有些评论家认为《天朝》在文学格调、思想意识上存在先天缺陷,小说中大量的笔墨都被浪费在对权力的诉说中,甚至隐隐有一种对于封建权力的崇拜和对阴谋权力的不良趣味。 这样展开的故事看起来往往很热闹,斗争也很激烈,读者们读来也充满了刺激性。 但也让小说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旧式历史宫闹小说的沉旧习,限制了整部小说的历史站位。 甚至还有一些评论家在读过《天朝》的前两卷之后,对林朝阳提出了公开的质疑。 他们认为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每一个封建王朝都有各自的建树,但其作为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段,毕竟是非常落后的社会制度。 文学家以小说的形式回看历史,如果没有穿透封建权力的思想和对独裁制度批判的力量,甚至还把历史当作对有所作为的统治者的歌颂,那无疑是对千百年以来老百姓所遭受的深重苦难的亵渎和背叛, 文学界的这种论调从《天朝》第一卷发表之后便已经冒头了,到第二卷发表,几家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上都出现了类似倾向的文章,音量一下子大了不少。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在于在《天朝》第二卷的前中期,林朝阳以大量的笔墨描绘了贞观之治的盛世图景。 这种笔墨一多,自然就有了为帝王将相涂脂抹粉的嫌疑。 文学界的批评与赞美并存才是常态,只有赞美而无批评,那只能证明这里的生态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正月一晃过了大半,林朝阳最近这些天集中精力于新书最后一卷的创作,并没有过多关注外界对《天朝》的评价。 月末他收到了鲁迅文学院副院长、诗人雷抒雁的邀请,作为嘉宾参加网易聊天室的聊天,与线上的文学爱好者们共话文学。 网易是国内这两年崛起最快的门户网站,在去年成为了「中国互联网络十佳网站」之其旗下的网易聊天室也是国内较为知名的网络聊天室之一,巅峰时期曾创下过超5万人在线的记录。 不过现在的网易聊天室才刚创立没多久,最高在线人数也仅有8000多人。 邀请知名作家参与聊天室活动,算是网易的一种宣传方式。 如今互联网的氛围与后世截然不同,有条件上网的网民绝对属于高知、高收入人群, 网民素质自然也非常高,林朝阳欣然答应了雷抒雁的邀请。 3月18日下午,雷抒雁带着网易的两位工作人员和《文艺报》的两位记者来到了小六部口胡同。 因为是互联网对话,对场景没有要求,只需要有电脑和网络就可以。 所以雷抒雁和林朝阳商量后,决定就把活动地点放在了林朝阳家,还给这次活动起了个相当有艺术气息的名字《寻味斋夜话》。 活动的形式是由网友们在线上进行提问,林朝阳负责回答,旁边的几位工作人员负责记录。 活动是网易和鲁迅文学院联合主办的,他们打算把这份对话记录整理出来,发表的文学期刊或者是出版。 得益于网易方面的宣传,在活动开始前,网易聊天室的在线人数便一直在攀升,很快便冲破了1万人大关,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大家惊叹于林朝阳在互联网网民当中的号召力。 心情高兴之余,在谈到今天这场活动的意义时,雷抒雁的语气充满了骄傲。 「朝阳,你不知道吧?今天的这场活动可是创下了我们国内文学界的一个记录,第一次有作家以这样的形式与读者沟通交流。」 等到交流活动正式开始,线上的网友们提问热情极其踊跃,电脑屏幕上的聊天对话几乎是以秒速在刷屏。 提问太多,工作人员只能帮林朝阳进行筛选,有选择性的回答问题。 「《禁闭岛》的故事到底是主人公严守中的臆想还是现实?」 「《闯关东》里为什么要把老实巴交的传文写成汉奸?老三传杰商人习性,演化成汉奸好像更顺理成章一点。」 林朝阳不疾不徐,逻辑清晰的回答着网友们的提问,中间因为网易工作人员的打字速度太慢,他直接把人赶了下去,亲自跟网友「对线」。 「朝阳,你不是一直都是手写稿子吗?怎么打字这么熟练?」雷抒雁问。 「谁也没规定不用电脑写作就不会打字啊,你这属于刻板印象了。论上网,我可比你们早多了。」林朝阳笑呵呵的说。 他的说法确实不错,从九十年代初期,作家群体掀起了电脑写作的浪潮,只要是有条件的作家,大多数人都抛弃了手写,积极拥抱电脑写作。 只有那一小撮冥顽不灵的作家,仍在坚持看手写,这其中大多数人不是不想用电脑, 而是实在学不会。 他跟雷抒雁说着笑话,一旁的工作人员指着电脑屏幕提醒。 「朝阳老师,这个问题您看要不要回答一下?」 林朝阳定睛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