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8日,庞大的湾流GV在燕京首都机场准备滑行飞机上坐着林朝阳和他的家人,一行十余人将在七个小时后抵达瑞典斯德哥尔摩机场。 这次去斯德哥尔摩领奖,官方本来是想给林朝阳搞个盛大的送行仪式的,不过被林朝阳婉拒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媒体采访和活动占满了,好不容易到了领奖的时候,他只想跟家人们同行。 周梅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尽管强压着兴奋,可她眼神中闪动的光芒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 陶希文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我第一次坐私人飞机的时候特别激动,上个厕所都要到处摸一摸。」 周梅知道他是想让自已放松下来,但闻言还是不由得莞尔。 一旁的陶希武,正举着相机给家里人挨个拍照, 「拍几张差不多就行了,马上要起飞了。」赵丽说。 「多拍点有什么不好?现在出国不稀奇了,但出国参加诺贝尔奖的颁奖礼咱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了,还得感谢大姑父!」 陶希武嬉笑着说道,引得家里人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在他说话的时候,冬冬的眼神正放在窗外的停机坪上,不过并没有聚焦,显然是在放空。 「冬冬,看镜头!」陶希武喊了一声。 冬冬一扭头,镜头定格。 陶希武问:「想什么呢?」 没等他说话,晏晏便抢着说道:「还能想什么,想女朋友呗。」 被妹妹没大没小的调侃了一句,冬冬脸色恼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你在学校干的那些事,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啊?」 燕大是陶家的大本营,冬冬在学校的事确实不算秘密,只是看家里人想不想打听而已不过晏晏这话纯粹是诈他的,她一个高中生可没什么打探消息的渠道。 冬冬以为她是真知道,怕她胡说八道,也不敢像往常那样跟她互掐一顿,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林朝阳看着一双儿女的小动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诺奖结果公布快两个月了,终于到了去领奖的日子。 这两个月他可累惨了,每天不是接受采访,就是参加活动,多亏《天朝》写完了,要不然指不定要被这次获奖耽误多长时间。 这次去领完了奖,估计回国还有一波活动等着他,避是避不开的。 不过他都想好了,等这次的活动结束之后,他就找个地方猫起来好好安生的休个长假。 在他思考的时候,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传来,湾流GV在跑道上滑行,而后一飞冲天。 在湾流GV之后,首都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又有一架飞机起飞。 尽管林朝阳很想低调,但官方和媒体们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这架飞机上载着不少记者、文化部门和外交部门的官员。 飞机抵达斯德哥尔摩,林朝阳一家人被接到了酒店。 稍事休息后,林朝阳和其他的本届诺奖得主一同出席了诺贝尔评委会举办的记者招待会。 之后倒了一天时差,便到了颁奖日。 12月10日午后,林朝阳一家人乘车来到斯德哥尔摩音乐厅。 冬日的斯德哥尔摩,天黑的比燕京还早,下午3点太阳就已经落下,希腊风格的音乐厅在灯光的映衬下看起来雄伟壮观、恢弘大气。 这里从1926年就一直作为诺贝尔奖的颁奖场地,见证了诺贝尔奖大半个世纪的历史。 音乐厅门前早早就有来自各国的记者等候,负责安保工作的便衣警察也整装待阵。 冬冬和晏晏从小见了太多的世面,可毕竟年纪小,第一次站在闻名世界的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前,忍不住欢呼雀跃。 「朝阳!朝阳!」 下了车,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林朝阳正打算往音乐厅内走去,就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林朝阳转头一看,发现了被安保人员拦在外围的李拓。 「嘿,你怎么跑到瑞典来了?」林朝阳满脸笑容的走过来问道。 「给你个惊喜啊!」李拓看了看两旁的警察和保安,对林朝阳说:「你跟他们说说, 让我也进去!」 「想什么呢?人家嘉宾名单都是早就拟好的,哪能随便放人。」 李拓卖惨道:「我千里迢迢来见证你领奖,你总不能把我扔外面吧?这大冬天的. 「谁让你不提前说一声?」 林朝阳嘴上说归说,可也不能真撇下李拓,他朝四周望了望,瞧见了乔大使。 「乔大使,有个事得请您帮个忙—— 乔大使卖了林朝阳个面子,把李拓安排到了外事人员的队伍中,成功混进了斯德哥尔摩音乐厅。 走进音乐厅内,放眼望去,繁花锦簇,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已经将这里装扮成了一片花海。 除了鲜花,音乐厅里最多的就是人。 瑞典王室成员、政府要员、本届诺贝尔奖得主和家属、诺奖得主所在国的外交使节以及诺贝尔基金会邀请的重要客人上千位嘉宾坐满了斯德哥尔摩音乐厅的坐席。 当然了,人再多,也抢不掉诺奖得主们的风头。 「看看看,还有电视直播呢?这是哪国的电视台啊?你得了奖,国内也得转播吧?」 落座前,李拓碟碟不休,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林朝阳怀疑他这次来不是为了见证自己得奖的,而是为了混点谈资。 今天的颁奖仪式确实有电视直播,而且因为林朝阳的获奖,中央电视台也争取到了今年诺贝尔颁奖礼的转播权。 临近颁奖之前,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内奏响了瑞典皇家国歌《国王之歌》,音乐厅内的气氛庄严肃穆。 嘉宾入座,林朝阳的坐席在讲台上,与他一同落座的还有其他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诺贝尔奖的评委们以及往届得主,人数众多。 物理学奖、化学奖等奖项很多时候都是两三位科学家共同获奖,今年也不例外,相较之下,文学奖就很干脆,管哪年都是一人独得。 「文无第一」这句话在诺贝尔文学奖上并不成立。 诺贝尔基金会主席马斯库·斯托屈的致辞用的是瑞典语,林朝阳一句也听不懂,倒是之后交响乐团奏响的乐曲他很熟悉,是柴可夫斯基的《叶普盖尼·奥涅金》。 到了颁奖时刻,交响乐团演奏的乐曲是有讲究的,都是获奖者祖国的名曲,本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之一的若雷斯·阿尔费罗夫是前苏联人。 颁奖的顺序跟今年获奖名单公布的顺序一样,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医学奖直到音乐厅内文响起了《茉莉花》的旋律。 诺贝尔文学委员会主席席帕·瓦斯特伯格诵读瑞典文学院写给林朝阳的颁奖辞。 「作为一位作家,林朝阳以他的多部作品而赢得了非凡的成功,他的诸多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销量高达上亿册,并且目前仍在不断再版,获得了全世界无数读者的喜爱与支持。 他以瑰丽的想象写出了《梵高之死》,这是一次对梵高的伟大致敬: 他为楚门构建了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令世人警醒; 他以四部小说来探讨「生老病死」这些人类命运的共同主题。 在他最新完成的长篇小说《天朝》当中,他以数百万字的篇幅构建了一个王朝的辉煌兴起与颓然衰落,宏大的气魄与格局前所未见。 他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创作天赋,却始终保持着对文学和创作最虔诚、谦卑的态度,他无愧于作家的称呼。 他辉煌的文学成就足以令同时代的作家汗颜,他将中国文学带到了世界人民面前,他宽广的视野、丰富的思想和饱满厚重的艺术力量必将长久的彰显于世。 我谨代表瑞典文学院向您传达最诚挚的祝贺,并请您从国王陛下手中接受诺贝尔文学奖。」 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辞是对获奖者以往艺术成就的肯定和总结,每一年的颁奖词都可以说是花团锦簇。 配合上颁奖现场隆重的气氛,使人不知不觉之间便会沉浸其中,得意非凡。 当台上的席帕·瓦斯特伯格终于念完了颁奖词,音乐厅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林朝阳在人们的掌声中起身,他步伐稳健、从容不迫的走到一身盛装的瑞典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面前,接过了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证书及金质奖章。 在这一刻,台下掌声如同汹涌的海浪再次袭来,音乐厅内的气氛变得空前的热烈。 斯德哥尔摩音乐厅里雷鸣般的掌声在电视信号的传播中扩散到世界各地。 日本,东京。 近藤直子一直在日本大学文理学部教书,她是日本大学为数不多的中国文学研究学者和翻译家,这些年来为当代中国文学,尤其是林朝阳的作品在日本的传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平常她给本科生讲课,也带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 不管是哪个层次的学生,聚集在近藤门下,课题只有两个,要么研究鲁迅,要么研究林朝阳。 长期以来,除了讲课和带学生,近藤直子在日本大学内并不受太多的关注。 但自从10月份林朝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近藤直子的课程在学校内突然受欢迎了起来,以往只有本专业学生上的课程,竟然来了不少旁听的学生。 她非常清楚,这些学生们的听课热情完全是来源于诺奖的影响力,待这一波热度过去之后,能留下来的人恐怕不会多。 但近藤直子还是拿出了比以往更加热忱的态度,在她看来,林桑的作品值得受到更多的日本读者的关注和喜爱。 就算这些来听课的学生只是因为一时的兴起而参与进来,也是值得欣喜的。 为了更多的学生感受到林朝阳作品的魅力,近藤直子临时变更了讲课内容,增加不少林朝阳作品的赏析片段。 她精挑细选的都是林朝阳作品当中的精彩段落,用于在课上朗读。 《梵高之死》《渡舟记》《父亲》近藤直子挑选的作品都是在日本读者当中人气比较高的。 连续一个多星期的课程当中,学生们的反响很不错。 这天上课到最后,近藤直子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 「各位,昨天我们朗读赏析了林桑的作品《父亲》,这部小说感人至深,在几年之前就已经在中国、美国被改编成了话剧,并且广受两国人民欢迎。 在这里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学校的演剧部目前正在筹备《父亲》的话剧。 日语版《父亲》的剧本是由我的学生,你们的师兄长岛翔也翻译的,这部话剧的制作受到了大并物产的赞助。 这部话剧将在一周之后首演,各位如果有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去学校礼堂观剧。」 其实不用近藤直子说,学生当中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日本的演剧部相当于国内大学的话剧社,日本大学的演剧部实力不错,制作的学生话剧不仅在自己本校内演出,还经常到其他日本高校交流巡演。 《父亲》这部话剧从制作起便受到了日本大学学生们的瞩目,这倒不是因为林朝阳的名气。 毕竟学生们搞的话剧绝大多数都是从各国的名著和经典作品当中来的,哪一部话剧背后的原著作者都不比林朝阳名气小。 《父亲》受到学生们的瞩目主要是因为这部学生话剧罕见的拉到了一笔大赞助,赞助来自大井物产,据说赞助费高达300万日元。 对于一部学生话剧而言,这样的赞助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 学生们也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一部话剧竟然能让演剧部拉到一笔如此可观的赞助?听说好像是因为大井物产的大井惠子女士是作者林朝阳的忠实读者。 宣布完话剧演出的消息,近藤直子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老师!」从教室出来,一位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恭敬的向她问好。 「翔也啊。」 长岛翔也是近藤直子带的博土,去年刚刚毕业并留校成为了日本大学文理学部的年轻讲师,他也是林朝阳(日本)文学研究会最两年吸纳的新会员之一。 「老师,研究会的同僚们都到了,晚上的聚餐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是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的日子,林朝阳(日本)文学研究会特地举办了一场庆祝活动。 活动的主要内容就是会员们从日本各地聚集到日本大学的樱门会,共同在电视机前见证林朝阳的获奖。 活动内容听起来很寡淡,实际上也是一样。 一班平均年龄超过40岁的学者聚在一起看电视,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可真正当林朝阳从瑞典国王手中接过诺奖奖杯时,现场的气氛还是沸腾了。 与其说他们是为林朝阳的诺奖而高兴、激动,不如说是因为林朝阳的获奖,证明了他们多年来那些研究成果的价值。 在这一刻,在场所有学者的人生似乎都因为林朝阳的获奖而多了一层非凡的意义。 燕京,小六部口胡同。 林朝阳一家不在,但西院却无比热闹,在郑万龙、祝伟等人的组织下,燕京文学界几十位同仁都聚到了一起,就像以前那些年他们聚集在这里一样。 电视里播放着林朝阳领奖的画面,大家为林朝阳的获奖欢呼着。 院子门口,邓友枚当年为小院制作的对联和匾额早在风雨的洗礼下斑驳不清,隐约可见「寻味斋」三个字。 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 林朝阳站在话筒前,眼前是黑压压的人头。 在此时此刻,要说他心中没有高兴、得意、激动的情绪是不可能的,但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又出奇的清明,仿佛跳出了自身,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自己。 「尊敬的各位嘉宾:非常感谢瑞典文学院和诺贝尔奖评委会将这项影响巨大的奖项颁给我,今天我的家人都在颁奖现场,我要感谢他们多年来对我的支持,尤其是我的妻子陶玉书。 如果没有她,我想我不会踏上写作这条道路· 林朝阳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到了每一位嘉宾的耳中,所有的家人都在看着他,脸上闪耀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陶母眼中充满感慨,她想到了那年夏天陶玉书带着林朝阳回到燕京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她做梦也想不到,在二十多年后那个曾经被她看不上的农村女婿竟然走到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舞台上。 在她满心感慨的时候,手被人紧握住,陶母看向身边的陶父,眼神交汇,她的心绪平复了下来。 论识人之明,她不得不佩服丈夫。 林二春嘴里低低的念叨着:「光宗耀祖啊!光宗耀祖!」 坐在台下的陶玉书眼眸始终放在林朝阳身上,如同过去二十多年里那样,爱意浓浓的、充满崇拜的望着他。 台上的林朝阳仿佛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青葱模样, 往事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二十多年的婚姻中,每一次重要时刻他们都为彼此亲眼见证,今天也不例外。 最后,她的记忆定格在了1978年的那个暮冬。 她收到了燕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林朝阳送她到车站。 站台上,她对林朝阳说:「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就不走了!」 她这话就是试探试探林朝阳,大学她想上,家人她也想见,不走可不行。 不过她早就想好了,等她回燕京安顿好了之后,就回来接林朝阳进城。 她本以为林朝阳会跟她说些难舍难分的情话,再不济也是让她照顾好自己的体己话。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林朝阳竟然说的是:「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要是不回来了,我马上就再找个媳妇!」 这可把陶玉书气坏了,刚领了结婚证,我还没走呢,你就敢动歪心思? 她冷哼着把结婚证晃来晃去,「证都领了,还想再找媳妇,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我就是不回来,你也不许找!」 「你叫我不找就不找?难不成我要守活寡?」 陶玉书杏眼嗔视,「守活寡怎么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你个丫头片子,还想让我等一辈子啊?」 林朝阳赌气的揽过她的腰,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 在陶玉书的记忆中,她小时候看的内参片里有这种吻法,好像叫法式接吻。 她的初吻就这样被林朝阳夺走了,可陶玉书非但不生气,反而哭了。 「你等着我!」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在站台上哭着说过的话。 可林朝阳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了,还是他压根就没回答。 眼前的画面幻灭,刚才还在台上讲话的林朝阳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来不及分享获奖的喜悦,陶玉书抓住了往事的尾巴,问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这你都没记住?」 陶玉书羞愧不已。 「我当时说——」林朝阳正视她的眼晴。 「等一辈子都成!」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