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徐,难道气数已尽了吗?” 这是李霜的灵魂之问,也是让在场所有人纷纷凛然。 这个问题,不好答啊。 同时这个问题也非常令人关心,他们都纷纷看向赵以孚想要知道这位下凡仙人的看法。 赵以孚则是没怎么多想,很是坦然地道:“此乃天数使然,纵然这大徐再出一个有为之君,甚至有能臣干将,也无法避免乱世的到来。” 李霜面容苦涩道:“这是为何?这所谓的天意又究竟是为何?!” 他显得很不服气。 赵以孚则是温和地宽慰道:“看得出你是个有志之士,也不要钻牛角尖了。” “所谓天意,其实没有那么玄乎,只是自然运转如此,非人力可改。” 李霜不服气地说:“愿闻其详。” 立刻有赵氏族人呵斥道:“大胆,岂可对我老祖不敬?” 赵以孚摆手制止,他说:“此事说来也易,我与你们说了自然会明白。” 他顿了顿,指了指外头的天空道:“如今不过八月底,天气已然转冷,诸位可知百年前的九月是何等模样?” 众人茫然。 赵以孚道:“百年前的八月底,南方依然炎热,北方则是方才降温正是凉爽的时候。” “农人丰收之后翻整了土地,正好可再种一轮冬麦。” “不像现在,北方大约只能种植耐寒耐旱的粟米,南方稻米也是不同程度的减产。” “只是粮食连年减产,可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却还是这么多,于是粮少人多,乱至矣。” 李霜惊愕,他想过许多理由,但碍于眼界至多也只能想到君王昏庸官僚贪腐,却没想过‘自然之理’的说法。 但偏偏这种说法,令他只觉得无奈至极。 他说:“那……那当如何是好?” 赵以孚没管他,只是继续道:“粮少人多,那自然是要因此大乱,直至人口锐减达到土地可以承载的数量方能重新安定。” “这原本也是历朝历代不断更替的道理。” 他叹息一声道:“其实此种情况当年就已经发生了,只是当年我等逆天而行北伐成功,这才使得这大徐天下又续命百年。” “可是现在……” 他摇摇头,看着李霜道:“方才你问我‘不怕天打雷劈’?”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不怕。” “因为当年在北伐成功时我就已经挨过了。我师浩然公更是在北伐成功的那一刻心血枯竭而死,皆因逆了天命。” 李霜忽然无言以对。 赵以孚幽幽道:“其实当年我也犹豫过,是否要干脆将天下搅乱,然后或是寻觅明主辅助或是干脆自己亲自出手将这天下重新厘定。” “只是终究同门长辈皆在大徐朝堂,又意外结识了中祖赢琮并结为挚友,这才终于选择帮徐中祖北伐。” “倒是现在……” 他看了看赵氏诸子,笑道:“这回你们想当皇族吗?” 赵氏众人明显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敢应。 这一方面是赵以孚所言太过骇然,另一方面也是赵以孚身份太过特殊。 又是片刻,赵以孚叹息一声道:“也是,当今之世去争那天下未必是好事。” 这事似乎是就这么揭过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赵辉晖则是皱着眉问:“请问祖爷爷,既然乱世不可避免,那我赵家在这乱世中该如何自处呢?” 赵以孚答道:“暂时来说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看众人一脸茫然,赵以孚想了想才说道:“先看看世道的发展吧,若是这世道真有英雄人物应运而出,那就不妨投效其麾下助。可若是乱局不断,那便自守安民即可。” “顺便,我这里有一些作物你们可以实验性地种植一些。” 说着他伸手一招,虚空中就出现一条裂痕,不少粮种就从中落了出来。 如此神奇一幕自然是再次令人惊讶。 赵辉晖闻言立刻抱拳道:“孙儿明白,必定让人着手将此灵种推广开来。” 他有些兴奋,祖宗赐的粮种啊,这种出来的肯定是仙粮。 赵以孚听了却摇摇头道:“错了,这可不是什么灵种,或许称之为‘毒种’也是可以的。” 赵辉晖愕然。 赵以孚道:“这粮种是我推演这世间变迁所特意培育,可适应如今以及将来的气候环境。” “只是此种粮食吸收浊气成长,固然是能够令人饱腹,却也会让食用之人再难触及仙道。” 只是这样坦诚之言换来的却是一些莫名的神色。 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仙道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他们如何能够在意得起来啊。 赵以孚失笑,随后道:“换个说法,就是食用了这些粮食以后,能有练气天赋的人会越来越少。” 这么一说大家就懂了,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家对此依然是反应缺缺。 也是,和能够活命比起来,其他的都已经不甚重要了。 赵以孚看着粮种被收好了,然后开始推演了一下世事变迁。 他能够预料到的是,随着世间灵气的变化,目前的粮食产量会进一步降低,朝廷很快就会无以为继。 乱世到来,很快就会因为争夺粮食而发生乱战。 但在粮草缺乏的年代,几乎没有哪一方势力能够维持太大规模的军队…… 在那种情况下,赵氏所掌握的粮种便会成为一种了不得的资源…… 而赵氏因为掌握着这种资源,反倒是能够在后期脱颖而出,因为充足的粮草而大杀四方,最终最大可能重新完成一统。 只是在这种推演之下,无论如何,看到的却是白骨皑皑的未来。 那样的未来实在是令人难以释怀。 恐怕这片大地上在这场乱世之后将会是个万民凋敝的景象。 赵以孚随之皱眉。 李霜忽然道:“若是这些粮种献给朝廷,是否能够扭转颓势?” 赵氏众人闻言立刻横眉冷对,好像这李霜乃是大奸大恶之徒。 而李霜见状也是自知失言,露出了一副尴尬的神色,但依然是很期待地看着赵以孚。 赵以孚闻言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道:“这倒是可以试试看。” “老祖!” 赵氏众人都发出惊呼。 赵以孚没在意这些人,只是吩咐道:“那就先在庄子上试种,若是收成好,就献给朝廷看看吧。” “不过这事我不想让赵氏出面,就由你李霜李大人来。” 李霜闻言愕然,他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问:“为何是我?在下何德何能!” 赵以孚道:“我所求者,不过是赵氏能够长长久久传承下去,而不是一时的荣华富贵。” “这粮种在赵氏如今还不显眼,可若是再过几年恐怕就是匹夫怀璧,倒不如直接献出。” 赵氏中又是一阵哄闹,觉得如此大大不妥云云。 倒是赵小狗子忽然大声喊道:“都给我安静些!” “你们一个个都已经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还为了那些瘾头小利说这些让二叔不快的话,像什么样子!” 耄耋之年的赵小狗子对着赵以孚抱拳道:“二叔乃是神仙中人,他如此决断必然是有深意的,尔等不过凡夫俗子所见也不过是眼下方寸之地,又怎能质疑二叔?”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 赵小狗子的威信还是在的,成功地提醒了大家,这可是仙人老祖宗当面,不是平日里的寻常族会。 于是众人全部跪伏了下去,向赵以孚这个仙人老祖宗请罪。 赵以孚不以为意,他还不知道自己这老赵家尽出些莽夫? 于是他看向李霜道:“此事就拜托你了。” 李霜倒是隐约有些明白赵以孚的意思了,这是不求赵家成为乱世英豪,而是要确保赵家在乱世中能够存续下去! 这无疑是一种很正确的选择。 随后赵以孚又道:“不过我估计现在你献上粮种不会有多少人在意,乱世还是会到来。” “就麻烦你好好观察这乱世之中是否有值得投注的英豪了。” 李霜若有所悟,随后抱拳问道:“那请问孚尹仙人,我该以什么标准来衡量英豪之士?” 赵以孚说:“不重家世只重才干,不重势力只重其德。” “若你能找到如此人杰,我赵氏便可出力相助。” 说着他又看向赵氏众人道:“但尔等切记,我赵氏所求者非是高官厚禄,而是家族绵延。” “你们可懂了?” 赵氏众人不敢再有异议,纷纷低头表示:“懂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懂了赵以孚也不在意,这些一根筋的莽夫家人们只要听话就好了。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个即将彻底进入乱世的时代,已经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只是不知那对于天界仙神来说无异于慢性毒药的粮种是否能够成为改变凡间局势的关键。 随之他继续当起了这个世界的观察者,看着这个世界的变化。 毫无疑问,被李霜当做大徐王朝最后一次机会的粮种在送入朝廷之后就石沉大海,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又或者说那些忙着争权夺利的公卿根本没有推行这件事的心思。 李霜错愕之余,也是真的开始感到绝望了。 因为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少,饿死的人越来越多……这天下的起义也越来越频繁,渐渐已经令朝廷顾盼不暇难以征讨。 如此,各路反王不断冒出,大徐朝廷对地方再也没有统治力,一切都开始按照赵以孚所推演的那般进行着。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赵以孚自己也开始寻找乱世中能够重新平定天下的人选。 说实话,这样的人真的很难找。 他想要找的是那种能够继承他与赢琮之志的人,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有此跨越时代的远见卓识? 赵以孚看了几人都是不满意,甚至都在犹豫要不要干脆自己下场进行微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那在天狱的本体微微触动,感应到了有人来访。 赵以孚睁开眼睛长身而起,看着天上那个飘飘忽忽悠然而至的白发老头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 他正要抱拳行礼打招呼,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份可是不一样了啊,于是负手而立冷然道:“左右,拿下此老货!” 下方早已经不耐烦的众妖中立刻跳出了两个,分别是老牛和血藤娘子。 原本是用不着老牛出马的,但是老牛恨这老头啊。 “好你个太白金星,害了我兄弟不说现在又要来害典狱长!” 太白金星并非传说中的老者形象,而是一头银白长发面容温和又颇为讨喜的俊俏青年。只是因为头发银白,这才被外界传成了老者。 太白金星连忙道:“一家人,一家人,我们可是一家人。” 老牛懵了,没好气地说:“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太白金星对它和善地笑了笑,随后遥遥对赵以孚拱手道:“贫道李长庚,与典狱长赵君信可是师出同门!” 赵以孚听了惊异道:“我们是同门?” 随后他心中触动,掐指一算……好家伙,还真有同门之谊。 再算算辈分,他表情纠结地说:“如此论起来,阁下还是我师祖辈的。” 他心里复杂极了,原本还想彻底邪傲狂狷一把,让世人好好明白何为‘绝世大魔头’……结果又冒出来了一个师祖级别的人物。 就很无奈。 赵以孚挠了挠头,一边僵硬地对太白金星见礼,一边化身在白云山找到了悠闲喝茶的玄都师祖道:“师祖,为何那太白金星竟然也是我师祖?难道是祖师背着您偷偷在外面又收了个弟子?” “噗~” 玄都师祖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 于是画面定格于衣袖之中…… 没办法,抓拍已经成为赵以孚的习惯了。 玄都师祖没好气地说:“别说那么奇怪的话,太白金星的确算是我师弟,他本是少昊之子,年幼时曾在老师座前听道了一段时间,虽无师徒之名却也有师生之情。” 赵以孚听了这才恍然。 同时心里觉得这太清人教的门槛未免也太高了,这么一位三界有名有姓的星君居然都不能算是嫡传…… 不过天狱那边,赵以孚本体还是抱拳拱手道:“不知是师叔祖大驾光临,弟子孚尹子有失远迎了。” 太白金星一副受宠若惊地连忙扶住赵以孚的胳膊道:“使不得使不得,如今你赵君信可是这天地声威赫赫的镇狱天王了,可不能向我行礼。” 赵以孚愕然:“什么‘镇狱天王’?” 太白金星含笑拿出一支明黄卷轴,道:“此乃册封的旨意,天帝金口玉言已经封你为‘镇狱天王’,位只在四御之下。” 赵以孚错愕了一下,四御唉,那可是好高的神位。 他立刻说:“还请师叔祖把圣旨拿回去吧,这等哄骗于我的旨意弟子可不会接受。” 太白金星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赵以孚道:“不为何,猴哥前车之鉴罢了。” 太白金星一阵难堪,他解释道:“当年大圣之事,实乃……唉,罢了,是贫道没做好。” 赵以孚倒是挺意外的,这位师叔祖为人是真宽厚。 太白金星无奈道:“你如此刚烈,果真不怕天庭?” 赵以孚哈哈一笑道:“我就在此处,也不知天庭还有何手段可以教训我?” 太白金星道:“君信,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天庭非是没有手段,只是不值当。” 赵以孚点点头道:“那好吧,这旨意我就不看了,你只管拿给我就是了。” 太白金星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如此就好,那你可以收拾一下交代一番,随贫道上天拜谒天帝即可。” 赵以孚摇头道:“上天,那是决计不去的。” “若是师叔祖一定要我上天,那便请把这卷黄纸也拿回去吧。” 老好人太白金星看着赵以孚露出了一种心累的感觉,他说:“你这孩子,怎的这等倔脾气呢?” “罢了,终究是自家孩儿,贫道上天去给你分说吧。” 说着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又驾云去了。 赵以孚则是看着太白金星离去,心里琢磨其这番表现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牛这时凑过来说:“那圣旨上写什么了?” 赵以孚看也没看地丢给老牛道:“左右就是一些看着拗口的话语,然后封我做什么‘镇狱天王’罢了。” 老牛打开一看,果然眉头一皱马上又合上了,然后笑嘻嘻地说:“镇狱天王?听起来倒是没有当年咱们兄弟的那些诨号威风。” 敖甲也是闻讯赶来,听到老牛这么说,当即怼道:“当年你们那些都是自封的诨号,除了斗战胜负的‘齐天大圣’得了天庭认可,却也是没品没级的忽悠人。” “而典狱长这‘镇狱天王’可是写明了权位只在四御之下,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官。” 赵以孚听了好笑道:“什么‘镇狱天王’,若是在天上自然可以这么说,可我没上天。” “恐怕在那些天官眼中,我是个‘镇狱魔王’还差不多。” 周围众妖都是哈哈大笑,随即有人凑趣道:“这‘镇狱魔王’听起来可要比‘镇狱天王’威风多了。” 赵以孚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看去就见沉香妈妈混在群妖之中毫无违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