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金陵,清凉山。 山中有一古刹,名为清凉广惠禅寺。 此寺始建于南朝,唐中和年间渐兴,五代十国之杨吴顺义中,大丞相徐温重建,名兴教寺。 南唐升元初,元宗李璟扩建兴教寺为清凉大道场。 大宋太平兴国五年,改称清凉广惠禅寺。 典故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出自此处,当时寺内有一位法灯泰钦和尚,性格豪放,不拘小节,众僧都有些轻视于他。 某一天,住持法眼文益禅师问寺内众僧:“老虎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谁能够将它解下来?”众僧回答不出。 这时泰钦和尚恰好走过,闻言道:“系铃的人能解下来。”文益禅师听后,对他极为赞赏。 自此,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说法便流传开来。 这清凉寺香火广盛,江宁府金陵四周庙宇不少,清凉寺能排在前列,每日上山礼佛的人很多。 就在寺西面约莫里许的地界,存在一片居处,连连绵绵延伸远方,住的大都是靠山吃饭的百姓。 这片居处把头里有座小院,可以望见清凉寺那边热闹景象,山岚吹过,香火气息随风飘来,袅袅缭绕,颇有几分神秘不可名状。 此刻小院中正站立一人,龙眉凤目,面如冠玉,一缕清髯,身着蓝衫。 他背负双手,遥望清凉寺,神色之间满怀思索,正是逍遥子。 逍遥子带王语嫣过来江宁凭吊山海观,却随后在江宁四周闲逛,上了清凉山,买下此座小院暂住。 王语嫣本要央求他往东京去找赵倜,可见逍遥子时日来每每神情迷离,颇有几分恍然之意,以为练功导致有些走火入魔,便忍着没有开口。 小院之中有张老木桌,旁边摆了几只破旧木墩,王语嫣这时从房中提了茶壶出来,在桌上碗内倒满茶水。 她看着逍遥子道:“曾祖父,喝茶了。” 逍遥子缓缓转过,道:“嫣儿,你相信转世重生吗?” 王语嫣美眸眨动:“曾祖父,我不懂这些。” 逍遥子道:“你既读书,怎会不懂?” 王语嫣莞尔道:“夫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 逍遥子点了点头:“若偏偏要语呢?” 王语嫣想了想:“信则有吧?天下寺庙道观无数,神祇仙佛繁多,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凭空造出来的,若果有神佛,那么转世重生也有可能吧?” 逍遥子摇头:“怎就不能凭空而造?” 王语嫣疑惑道:“曾祖父,若真有神佛存在,如何能够凭空造出?” 逍遥子淡淡道:“在我看来,神佛不过是人的思绪所化,庙宇中的神佛若真能显灵,是因为被人们信仰和供奉了香火,久而久之,人们心意思绪多了,神佛也就诞生了。” 王语嫣道:“曾祖父……虽然言之有理,但会皆如此吗?那些民间久奉香火的地神倒还可能,但也有许多神佛只见经卷,却没看有什么香火供奉存在。” 逍遥子叹道:“所以我此刻才迷惑不解,由转世重生想到神佛,由神佛又想到人的心意思绪。” 王语嫣轻轻道:“曾祖父这段时间缘何总是提起转世之事?” 逍遥子看了她一眼,道:“近来时常做梦,本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情了,武者哪里有长梦的,功力越高深越不会如此,内力强健筋骨血脉,武意稳固心念精神,罕生梦境。” 王语嫣道:“曾祖父都做些什么梦呢?” 逍遥子闻言沉默,端起粗瓷碗喝了口茶水,半天才道:“梦中恍然有前世存在,种种经历纷呈,但至梦醒时分,又忘记的差不多了,只是梦中所感强烈,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王语嫣道:“梦中景象全都忘记了吗?这却好生奇怪。” 逍遥子微微思索:“倒也不算忘得一干二净,记得些诗句,时常响彻耳边,不明何意。” 王语嫣纳闷道:“诗句……梦中还出现诗句?” 逍遥子点头:“我常诵的那首阐化三千六百门,门门隐道道隐真便是梦中所得,还有一些其它。” 王语嫣道:“其它的……” 逍遥子抬头望向蓝天白云,慢慢吟道:“混沌从来道德奇,全凭玄理立玄机,太极两仪并四象,天开于子任鸿奇,玄黄之处吾掌教,玉笈千章度群迷……” 王语嫣闻言面露惊讶:“曾祖父,这……” 逍遥子站起身形,继续吟道:“昆仑断处玉虚开,一气玄黄掌上来,未解鸿蒙先立道,已分混沌自登台……” 王语嫣也跟随站起,喃喃道:“曾祖父,此诗如何这般深奥?” 逍遥子面向清凉寺方向看去,口中又道:“鸿蒙初判有声名,炼得先天聚五行,顶上三花朝北阙,胸中五气透南溟,漫道香花随辇毂,沧桑万劫寿同庚……” 东京,步军司大狱。 狱深处有一座宽阔铁牢,牢内正中间的地上摆放了一口生铁制成的棺材。 这棺材形制特殊,棺盖上有七个出气小孔,形似北斗七星排列,看着颇为古怪奇异。 而棺身外还有铁链绑缚,似乎是在防备棺内之人挣脱跑掉,是以层层小心谨慎。 该棺正是盛装慕容龙城的特制铁皮之棺,此刻却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正从七个小孔之中传出。 棺旁站着的两名狱卒都面露惊恐神色,一个低声道:“怎么里面有动静,莫非那人醒转过来了?” 另一个道:“这可如何是好,殿下如今也不在东京,要去哪里禀报此事?” “殿下曾经交待过,这人若是出现异状,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不必要折损。” “不轻举妄动也不能这么看着,得找人做主拿主意,真出了事情你我担待不起。” “这事当时殿下未走司内,无司内的将军经手,殿下也没说万一异动去司中寻助。” “那就去王府报告消息,府中有留下值守的管家在,也有殿下亲卫在,去问问要怎么办才好。” “那我前去报告,你留在这里,我叫外面人都过来看着。” 两名狱卒其中一个转身就往出走,剩下那个瞪了瞪眼,气道:“怎不是我前往禀报,你留在此处……” 片刻之后门外又进来七八个,刚才出去的狱卒竟然回转,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忿忿。 里面狱卒疑惑道:“张大,你怎又回来了,没去王府报告消息?” 叫张大的气道:“押狱得知棺材异动自己跑去报告了,叫我回来帮着看守。” 里面狱卒笑了起来,刚想要说话,忽然棺材之内传来“砰”地一声动静。 这一下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沉闷晦涩,顿时令牢房内众人吓了一跳,个个不敢再行言语,手握腰上刀柄,死死地盯住棺材。 几息之后,就听棺中传来个苍老声音:“痛煞我也!” 狱卒们闻言更觉惊悚,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哪里?”棺中苍老之声继续响起:“谁把老夫关在如此逼仄之处了?” 随后声音短暂沉寂,但片刻之后又传了出来:“老夫……是谁?” 狱卒们闻言都不由擦了擦头上冷汗,想起赵倜的交待,这棺中人若是醒转可能会失去记忆,告诉了他们遇见此种情况该怎么应对。 这时棺中之声再度响起,却有了一丝愠怒:“哪个,哪个将老夫囚禁在此处,还不赶快把我放出来!” 众卒眼神交互,那个开始便在牢内唤做王二的狱卒结结巴巴道:“前,前辈别着急……” 听见有人说话,棺中的慕容龙城沉默起来,半晌方道:“你等是谁?为何将老夫关于这个……匣中,还不赶快把我放出去!” 王二嘴角抽了抽:“前,前辈,没人将前辈关起,是前辈自囚在内的……” 慕容龙城闻言哑然片刻,然后暴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老夫岂会自囚在这……在这铁匣子之内?” 王二咔巴咔巴眼睛:“前,前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还有过往的事情吗?” 慕容龙城片刻道:“老夫,不记得了!” 王二闻言看了眼其他狱卒,这些狱卒都知道赵倜的交待,此刻纷纷点头,他干笑道:“前辈,你看你都忘记自己是谁了,也忘了以前事情……怎好便说小人是胡说八道呢?” 慕容空城闻言不语,几息道:“虽然老夫忘记了些事情,可谁又会将自己囚禁起来?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王二道:“前辈莫非一点都不记得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才叫我家公子准备这些物事,然后自己跳了进去囚住的。” 慕容龙城怔道:“走火入魔?你家公子?” “可不如此吗,前辈是我家公子府中门客,得我家公子供与衣食生活,为公子效力。”这时张大接口说道。 “谁知前辈有一天忽然练功走火,疯癫自残,在失去理智之前请公子准备密室铁棺,说要自囚抑制武功的魔兆,公子准备好了后,前辈自己跳进铁棺,就此陷入了沉睡。” “老夫是你家公子门客?”慕容龙城声音纳闷。 “是啊是啊,前辈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张大忙道:“这些年可都是公子养着前辈啊。” 慕容龙城道:“这……老夫真是武功走火入魔?” “就是走火入魔。”张大用力点头。 慕容龙城冷哼一声:“那你说说看,老夫练的是什么武功,居然还会走火入魔?” 张大瞅了王二一眼,王二咳嗽了一声:“前辈练的自然是大周天斗转星移啊。” “你们果然知道?”慕容龙城诧异道:“这功法老夫运转如意,又怎么会走火入魔呢?” “这……”张大道:“这小人们可就不知晓了,不过公子应该知道,公子也会这门功夫。” “什么?”慕容龙城大吃一惊:“你家公子也会大周天斗转星移?又如何可能?” 王二嘿嘿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前辈别忘了自家是公子府上的门客,一切都倚仗公子,何况我家公子博览天下武学,超凡脱俗,功参造化,会这武功有何稀奇!” “真是如此?”慕容龙城在棺中声调半信半疑:“可……” 王二道:“前辈有什么疑问的,小人们断然不会在此事上欺瞒,又非日后不能验证。” 慕容龙城道:“这却也是,虽然老夫忘记许多事情,但若真如你们所说走火入魔,那如今已经平复,还不赶快将我放出来?” 张大道:“前辈,小人们武功低微,怎能甄别前辈是否真的恢复,得公子断定,不然前辈没好,岂不是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出些什么事情。” “公子……”慕容龙城思索道:“那还不去请公子过来。” “前辈……”王二道:“可公子此刻不在家啊。” “不在家?”慕容龙城声音有些急迫:“什么时候回来,去哪里了?” 张大叹气道:“什么时候回来却不知道了,也不是小人们能够得知的,公子受了差遣,去了极远的地方,几千里地之外。” “竟如此远?”慕容龙城在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夫在此处憋闷难当,不能再等待公子,现在就要出来,你们将这东西打开!” 王二闻言急忙道:“前辈,这可不行,前辈说是走火入魔好了,也须要公子观看,不然若是没好岂非误事?这也是为前辈着想。” 慕容龙城不悦道:“这个道理老夫自然知晓,可公子远在几千里外,又无法断定何时归返,老夫这里不能再等下去。” 张大讪笑道:“前辈,就算小人们相信前辈,也没有办法,这具铁棺包括外面链锁的钥匙,都在公子手中,小人们打不开。” “都在公子那里?”慕容龙城疑惑道。 “是当初前辈交待的,钥匙只放在公子那里保存,只有公子能打开镣锁。”张大道。 “原来如此。”慕容龙城犹豫道:“可老夫确不能再等,既然走火入魔已好,还在此处太过难捱,老夫现在就要出去。” “前辈,小人们理解前辈之难,可小人们真的没有办法……”张大冲一旁王二挤眼道。 这时牢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音,王二忙出门去看,见押狱节级带着燕王府大管家郑福还有鱼二过来。 两人是赵倜留下看守王府的,对慕容龙城之事有所交待,郑福将王二拉去僻静地方询问情况,王二一一做答,郑福点头,随后走进牢内。 他和鱼二都有品级在身,狱卒们纷纷行礼,慕容龙城在棺中道:“谁过来了?” 张大道:“前辈,是府中的管家来看望前辈了。” 慕容龙城喜道:“莫非公子将钥匙留下?赶快打开这桎梏,老夫要离开此处。” 郑福在前方闻言脸皮抽搐,看着铁棺道:“前辈,公子并未将钥匙留下,不过我这边已经派人前往报知公子此事,估计……估计一两个月便会有消息送回。” “一两个月?”慕容龙城在棺中愕然:“老夫决计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鱼二道:“前辈,若是快的话,估计月来时间也就会往返了。” “月来时间?”慕容龙城恼道:“那老夫也等不了,在这棺中生不如死,一天两天已是难过至极,十几二十几天绝对不能。” 郑福道:“前辈,可我们手中没有钥匙,也不敢擅动此物,前辈看此事……” 棺中了无声音几息,然后慕容龙城淡淡道:“那老夫就试试自己能不能出来了!” 他说完此话,铁棺内传出“轰”地一声巨响,郑福急忙冲四周使眼色,众人立刻退去一旁。 就听铁棺之中动静不断,一下比一下大,最后简直惊天动地一般,只是片刻突然“啪啪”几声清脆声音传出,铁棺的大锁竟然崩断而开。 郑福再冲众人使眼色,众人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全退去门边。 这时只见那棺材外面的锁链根根崩紧,简直如剑枪一般笔直,随后棺内传来一声长啸,“砰砰砰”又是几下脆响,锁着铁链的大锁也全都折断。 就看那铁链“哗啦”一声四下甩开,径射进墙里,铁棺盖“轰”地一下向上方飞去,直插入梁内。 接着便见棺中一个高大雄伟的身形,站立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