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墨泼洒四野,空地上的两簇篝火,突兀地撕裂了黑暗。 其中一处篝火边无人。 另一处篝火,将面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声女子的凄问,撕破了沉寂。 旋即是一阵不知持续多久的安静。 枯枝堆叠的柴薪默默燃烧,火舌像无数条赤金蟒蛇纠缠扭动,时而蜷缩成幽蓝的芯子舔舐焦黑树皮,时而爆裂成橙红碎羽窜向虚空。 松脂燃烧的噼啪声混着夜枭的啼叫,每一声爆响都惊得火光颤动,将篝火边这对男女有些变形的影子,猛然推向更深的黑暗。 紫色肚兜少女离篝火最近。 欧阳戎看见,她背后的火星如逆飞的萤火,在热浪中簌簌升腾,未及触碰天上星辰,便化作灰烬飘散。 偶尔几粒撞进风里,忽明忽暗地游走于灌木丛间,恍若旷野中游荡的精灵。 这一刻,欧阳戎突然嗅到了湿柴腐叶燃烧时的焦糊气味,堵塞鼻腔,使人窒息。 “噼啪————!??” 又是一道干柴枯枝炸裂的响声。 火光抖动,猛地将篝火前两人的影子,分别朝两侧推开,推向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属于男子的那道修长身影逆流而上,走到即将被推入黑暗的那道女子卷缩的倩影身边。 容真的紫裙已褪落掉地,上身只穿有一件紫色小肚兜,在寒风中,她双手紧紧抱胸。 欧阳戎走去,脱下仅剩的里衫,裹在了容真的身上。 容真猛然伸手,推搡他胸口。 “你滚!?” 欧阳戎继续靠近,给她披衣。 她干脆腾出两手去使劲推。 “你滚,你滚蛋!” 欧阳戎却锲而不舍,直接欺身而上,用月白色里衫紧紧裹住了紫肚兜少女。 容真本就是娇小萝莉身子,两手往前伸,也没多长的距离,哪怕抵着欧阳戎胸膛,欧阳戎两手一揽,也依旧环在怀中,逃不出去。 容真转身欲跑,却被欧阳戎用衣服紧紧裹住,环在怀中。 “你放开本宫,本宫不是低贱女子,请你自 重!?” 她挣扎起来。 欧阳戎觉得,简直比过年的猪还要难按。 他开口: “别动,?扎头发。?” 容真身子蓦然僵住。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回眸一看,只见上身赤裸胸膛的欧阳戎,手掌上有一根鸳鸯翡翠簪子,不知何时取出来的,正准备给她挽发。 反转……或者说幸福,似乎来的太突然,容真小脸怔怔。 欧阳戎见她没再挣扎,腾出手来,挽起她乌黑如缎的长发。 他低声道来: “你不是低贱的女子,你把一个女子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包括你的廉耻,和世人可能认为的淫荡。” 容真一张小脸瞬间涨的通红,如同小姑娘一般讷声问: “你不是推开本宫吗,你不是要走吗。” 欧阳戎不去看她仰起的娇艳小脸,认真盯着幽绿的簪子: “我是男人,还没超脱为无视本能的圣贤,但我欧阳良翰,何德何能,敢直接领受老天给予的这种恩赐。 “你是一朵花,可我不是花匠,我是一个误入花园的外乡人,还要慢慢砸烂这座供养出你的花园。 “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一位蝴蝶般的君子,成日环绕着你翩翩飞舞,成为花园的点缀与养料,我不能因为你没有意识到而装作不知道,接受你,就是默认接受了这份同化。” 欧阳戎垂下眼眸,认真无比的说: “我自认为是一个冷静理性、果敢无畏的读书人,但这些日子,我不得不承认,你给我上了一课,我也会不冷静不理性,不果敢不无畏,也会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你做的这些,是对‘良翰君子’的认可,谢谢你能如此审视我。” 容真忍不住道:“你、你说人话!不要讲大道理。?” 欧阳戎沉默了下,为她继续扎头发,垂目道: “我非君子,你防下我。” 容真蓦然转身,同时中断了他的绾发之举,青丝重新散乱下来,挠的欧阳戎胸口有些痒痒。 她上前一步,红眼哽咽: “本宫不管你是不是君子,可一个不能直视本能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抱啊,去直面本能,推开算什么好汉。” 欧阳戎手中空拿簪子,一字一句道: “若刚刚在下装傻顺势抱了郡主,就是对郡主最大的轻视,那般热血上头的犯错,才是真正轻贱了郡主。” 容真青丝披肩,裹着里衫,听欧阳戎说完,小脸依旧有些出神的看着他。 那一刻的推开,大多数女子都会觉得是厌弃拒绝,更何况是自尊心强的的她。 容真缓缓埋头,低声呢喃: “傻子,?大傻子。?” “什么??” 欧阳戎没听清楚。 容真不答,吸了吸鼻子说: “你不是花匠,本宫也不是花瓶,要的也不是什么蝴蝶君子,要的是、是……” 咽下了直白的那一个字,她深呼吸一口气,铿锵有力道: “若本宫说,愿意陪你一起砸了那座花园呢?你敢不敢抱本宫。” “你姓卫。??” “这是娘亲的姓,是圣人赐的姓,本宫不想 姓卫,不想与卫继嗣他们有瓜葛。” 容真情绪有些激动,竹筒倒豆子般抖搂出来: “当年,圣人与娘亲姐妹情深,看不上阿父的寒士出身,更不喜娘亲远嫁,登基后召娘亲回京,欲让娘亲改嫁,又怕名声不好听,想要阿父主动提休,阿父与娘亲不肯,阿父便被贬去了偏远之地…… “最后娘亲与阿父都没去洛阳,只有本宫一人独自去到了皇宫,被赐卫姓,加封郡主,可是本宫从来不觉得这是恩赐,本宫不喜卫姓,你莫把本宫视为他们的一丘之貉。” 欧阳戎安静了下,渐渐眉头皱起,似乎陷了深思。 容真歪头问: “按照你的说法,你师妹谢令姜不也是花园中的花,你能接受她陪你一起去砸花园,为何另一朵花却不行,你有未想过,这很不公平?仅仅因为是她先来的?这不公平。 “欧阳良翰,你只说,敢还是不敢,愿还是不愿?本宫只要你回答一个字,只要一个字。” 欧阳戎犹豫了下,谨慎说: “我可能没法立马回京,答应过婶娘和小师妹,要把绣娘完完整整带回来,还答应过绣娘,要带她去洛阳。” 容真几乎脱口而出: “谢令姜能容绣娘,本宫也能容,容的比她谢令姜多。此前本宫在星子坊见过绣娘,曾和你说过一次,不知你是否记得,本宫当时说,这盲哑童养媳对你真情,苍天可鉴,你必须好好待她,不负此情,否则本宫也是看错你了。” 欧阳戎不禁问: “可你刚刚不是还吃醋,看见我藏绣娘的剑……” 容真脸蛋红了下,睫毛颤颤的否认道: “没有吃醋……” 顿了顿,没好气的说: “那是误以为你此去不回,只为她一人,况且你确实对她太好,好到让人…… “那日你带一贯钱来浔阳石窟,难道只是找雪中烛赎人,就没有想过其它事?” 欧阳戎安静之际,容真盯着他道: “本宫要听实话。” 欧阳戎偏过脸去。 脸庞依旧是容真熟悉的平静坚毅,吐出的话语,却让她心花怒放。 “想过。” 他说。 容真像是蓦然松了口气。 她噙着浅笑: “此言,足矣。”又歪头:“此情,足矣。” 欧阳戎突然道: “我真会砸,不开玩笑。” 容真无惧,昂首问: “如同前日毁大佛?” 欧阳戎身子微微前倾: “前日毁的只是泥做的菩萨,我要砸的是人心中的佛。” 面前男子明明光着膀子有些寒碜滑稽,在凝视的容真眼中,却有些难以言表的侵略气势。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一直如此。 容真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和打鼓一样。 她移开眼神,低头撩了下乌黑鬓发。 “你们男人的事,本宫不会拦。” 容真又抬起头,温声细语: “但谁也别想伤你,只要本宫在,这世上只有本宫能伤你。” 欧阳戎听到,她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往日冰冷冷的小脸,今夜在他面前却总是泛起红霞: “你今夜糟蹋了本宫的身子,以前还盗走过 本宫的肚兜,早早就抢走了本宫的清白,本宫只能做你的人了,你若负本宫,本宫就……” “糟蹋”二字,欧阳戎总觉得用词不当,但是不方便说,怕破坏气氛,还惹她不快,又说他爱狡辩较真。 看见紫肚兜少女直勾勾望来似是吃人的眼神,欧阳戎下意识追问: “否则什么?” 容真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欧阳戎还在琢磨的时候,她忽然说: “每岁元宵陪本宫逛一次洛阳灯会,每月喝一回鲤鱼汤。?” 离鲤同音,乾律规定,取得鲤鱼即宜放,仍不得吃,号赤鲩公……现今大周朝,倒是能吃,却属朱门食材。 欧阳戎神色略微拮据: “修文馆学士逛灯会可以答灯谜,花钱显得不雅,不买东西为好;至于鲤鱼汤……” 容真瞪了眼他,急道: “洛阳五河绕城,黄河鲤与大米等价。” 欧阳戎面露正色,手掌拍在她小肩膀上: “鲤鱼汤,管够。” 容真伸手,按住他沉稳跳动的心口: “君子一言?” 欧阳戎重重点头: “驷马难追!” 余音回绕片刻,天地间像是安静了下来。 似乎某些东西变了,又似乎一切如常。 容真与欧阳戎直直的对视了会儿,她眼神渐渐羞涩起来,低了低眉: “别傻愣着,给本宫绾发。” 欧阳戎立马走到容真背后,继续为她绾发结鬓,脸色格外认真。 少顷,紫肚兜少女头上一个简易的高髻扎好,宛若成家妇人的发式。 容真抬手抚摸了下高髻,越发欣喜。 欧阳戎坐下,取来烤熟的兔肉,撕开一半,递给她吃。 容真埋头,小口小口的啃了点。 欧阳戎也垂目,填饱了些肚子。 不知为何,明明述了心肠、约了情事,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沉默起来。 或许因为双方都是高傲爱面子的人,前一息还是冤家吵架,要死要活,这一刻却突飞猛进,关系质变。 虽是水到渠成,却也曲折千绕。 又熟悉,又陌生。 又是心中爱,又会咬牙恨。 世间文字三万个,唯有情字最难写。 就在眸光无声、空气宁静之际,容真身上遮掩的里衫,滑落到了地上。 欧阳戎立马弯腰去捡,刚要给她重新披上。 “本宫来。” 容真低语了句,反手接过里衫,裹在了欧阳戎的身上,又去捡来了儒衫,给欧阳戎一一穿好。 只是她没有给他系上腰带,欧阳戎的胸膛敞开着。 穿戴好后,容真脑袋垂的有些低: “别动。??” 只见,她主动上前,小身板缩进了欧阳戎怀中。 紧紧抱着他腰。 紫肚兜少女这一回入怀,欧阳戎没再犯错,两手有些无措的空悬了会儿,渐渐放下,落在她微凉的赤裸胳膊上,揉搓抚摸了下取热。 二人一起坐在篝火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 欧阳戎眼睛盯着面前的火光,看不到容真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少女的娇躯滚烫滚烫的,像是一只小火炉,还有发丝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有些痒痒的,忍不住去挠。 这个相拥的姿势,他能听到容真起伏的心跳声,还有鼻尖均匀的呼吸声,她睫毛一颤一颤的,刷的欧阳戎颈脖的皮肤微痒。 她好像睡着了,在做梦,一动不动的。 欧阳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等了好一会儿,眼睛都看篝火给看酸了。 就这么干坐着…… 某刻,欧阳戎放在容真小胳膊上的右手抬起,挠了下鼻子后,放了下去,似要重新落位… 就在这时,容真眉儿蹙了蹙,小脸蓦然抬起。 欧阳戎迅速收回手,垂目看去,却没等到她娇嗔抓贼的眼神。 只见容真小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小声嘀咕着问他: “良翰,你说咱们抱了这么久,本宫会不会怀上六甲?” 欧阳戎:?……?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女史大人刚刚那一句咬牙切齿的“糟蹋了她”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