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今日特意贴了一副新对联的院落内。 一张特意换上了红被褥的床榻上,安静了片刻。 对于欧阳戎有点古怪的请求,赵清秀很快给出了回答。 欧阳戎感受到,一根手指在他胸膛上写道: 问我作何,问你自己 欧阳戎先是证了下,旋即忍俊不禁,嘀咕: 「这事确实不该问绣娘———唔。」 说到一半,嘴被堵住,到了嘴边的话,被她「吃」了下去。 欧阳戎发现,绣娘的学习能力很强,都知道喝蜂蜜水的时候,用两手捂住他耳朵了,学他学的有模有样。 如此动作,能让处于下方者,全部的感官都落在唇齿之间。 因为手捂耳朵,屏蔽了听觉,其它五感自然是得到了加强。 不过欧阳戎没想到的是,很快,绣娘更进一步,给他来了个举一反三: 她咬耳朵。 欧阳戎身子下意识爽抖了下,不禁去捏她的红晕耳朵。 就是像是捻起一颗软糖,也啃嚼起来——· 就这样,他今夜的全部听觉,也是她的了。 她也是。 夜静悄悄的过——— 人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放在欧阳戎这儿,是千德。 今夜确实值得此句。 当年在南陇,绣娘被迎进家门时,二人还太小,没什麽春宵。 而今夜,欧阳戎带着绣娘重新回家,当众入门,过了婶娘与小师妹那关,算是眼下在绣娘身份敏感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近似明媒正娶的结果了。 或许也是知道了这一点,赵清秀今夜亦是格外认真,甚至打破了三日冷却期的规矩,可见那份情动。 欧阳戎很快就发现。 自己之前的那份担忧是多馀的。 面对穷凶极恶丶不当君子的恶蛟,还没挥剑八百零九下呢,小娘已经摆烂, 如泥般软瘫,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欧阳戎没刻意欺负人,以往都是一千功德起步的。 这次只剩八百多功德可以用,本以为要超标透支,毕竟绣娘今夜主观能动性出奇的强,过于自信的请战,欧阳戎有点拿不准,稍微心虚。 但他万万没想到,堂堂越女竟连五百功德都要不起,就已高挂免战牌,欧阳戎暗笑一声,在她小脸通红的表情惊慌下,一把撕毁了免战协议。 局势扭转,从此攻守易形了,女可往,他亦可往! 榻上一时间,鸳鸯绣被翻红浪。 再醒已是拂晓。 屋内光线昏暗,夜色暂存,天光还未放亮。 感受到胳膊上某个青丝小脑袋的压力,醒后的欧阳戎扭过身,一把将赵清秀揽入怀中,她也主动钻了进去,果然没睡,更加贴近了。 二人相拥,榻上依偎。 「唔,怎麽了?」 欧阳戎慵懒嘟,感觉自己说话多带一些鼻音: 「绣娘,是不是我打呼噜吵醒你了?」 怀中佳人的小脑袋先是摇了摇,旋即指肚落在他的胸膛。 没有 顿了顿。 檀郎只是累了 欧阳戎立马板脸,正经纠正:「我没累,只是白日有事,要闭眼养神一下。 她好像笑了下,浅浅然的写字: 好,檀郎是闭眼养神,我是觉浅,睡不了多长,也舍不得睡 他抓住一点问:「为何舍不得睡?」 赵清秀的字,似是回答了: 就和做梦一样,檀郎,今夜感觉和做梦一样哩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回了句话: 「那以后每夜都让你做这梦,咱们不出来了。」 「扑。」她笑了起来,纤瘦身子在欧阳戎怀中翻动摇摆了下,似是很开心很开心,似是光是畅想着这件事,就能欢喜幸福。 欧阳戎稍微觉得莫名,好端端的傻笑啥,不过都有些抱不住她了,果然,开心时的女人比过年的猪还难按,绣娘也不例外。 欧阳戎感受到,绣娘把一只玉腿大大方方的压在他双腿上,是毫无防备丶不觉得羞涩的姿势,也是女子完全放松的状态: 不行,檀郎要节制哩 她不忘正经告诫道。 欧阳戎点了点头: 「好,但从今夜看,要节制可不只有我啊。」 赵清秀写字的手指顿时没动静了,似是害羞,没接话茬,过了一会儿,一边享受着这份激情后的馀韵与安详寂静,一边在他的胸膛上缓缓画圈。 欧阳戎觉得有点痒,手抬了下,又放下。 因为绣娘已经勾指帮他挠痒了。 心有灵犀一般。 「确实和做梦一样。」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突然重复了句。 「但你不是梦,我也不是梦,我俩都是有鼻子有眼丶有血有肉丶有呼吸的人,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他问: 「绣娘,你说世间还有比这更真实的吗?『 赵清秀感受到檀郎在被褥中的食指,指了指她的心口,又反抓她的食指,去碰了碰他的心口。 他说:「此时此刻,二者最近。」 趴在欧阳戎宽厚胸膛上的赵清秀,愣了下,她抬起头想去看他表情,却瞧不着,因为欧阳戎在仰头望着床榻上方的天花板帘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就像是一汪澄蓝的海水,时静时凶,望不见底。 赵清秀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想要知晓他全部心思的冲动。 她翻过身,单只手掌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他胸膛上直接写道: 檀郎带我回来,见了家人,难道就不想问问我家人那边的事情吗,好像从未见檀郎问过 赵清秀的问题有些胆大,她写完后,意识过来的自己,都被吓到了些。 可随后,赵清秀也没找补,屏气凝神的等待檀郎答覆。 若是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这麽问的,特别是从二师姐鱼念渊那里得知了欧阳戎的官面身份后-放在以前,她已经是把脑袋埋在沙地里的小鸟了。 赵清秀也不清楚,心底是从何处突然涌出的勇气。 像是有胸口处有一口气不得不喘出来一样。 这股勇气不是现在才有的。 从下午,到晚宴,再到夜半,好像一直在酝酿。 今晚她能主动翻身,能打破三日节制之约,能在阵势气场上吓到檀郎心虚提出「挥剑少于八百零九下」条件,等等,都是因为这股勇气! 好像是,下午暂缓住二师姐提前一个时辰过来时,在后门口撞见,发现他似是担忧的乘车出门丶在计划之外的要去接她时有的。 好像是,他一言不发的陪伴身后,他身边的谢姐姐与叶姑娘,热情真诚的迎她来饮冰斋梳妆丶为她晚宴登场出谋划策时有的。 好像是,生辰礼晚宴上,听见檀郎张弛有度的接待宾客,完美控场,这些作为默默给了她端长寿面上场的合适氛围时有的。 也好像是,晚上在浴室发出惊呼后,他奋不顾身第一时间冲进来时有的。 还有-—-」」-终于忙完了「生辰礼迎她入门」诺言的他,刚刚略显疲惫的打呼噜时有的。 赵清秀虽然眼睛晴失去光明,但却切切实实的看见了很多很多的细节。 还从二师姐那里,知道了更多更多的细节: 原来他早就知晓了她是朝廷通缉的越女,是他亲手颁布的法令所要捉拿的反贼。 原来是他让方家姐妹丶一指禅师丶桃寿斋那边前些日子全部失联透明,又使他们生命暂时无虞,是他金屋藏娇般呵护二人共同的小家不受打扰。 原来,他暗中帮她处理了那麽多的马脚,而不是什麽官府与监察院无能久久抓不到她。 原来所有的果,都是有因的,而这份因,又是上一次的果。 那最初最初的那一份因,又是什麽呢? 是缘吗?是前世在佛前求的五百年?是转经轮下跪拜的祈愿?是在承天寺观音殿上摇出来的那根签王红签?还是师尊当年呢喃答覆出的「得也失也命也」? 赵清秀觉得都不是。 是勇气。 一切的因,都是勇气。 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才能有因啊。 人世间大多数的缘,都不是上天给的,是自己勇敢争的。 才不是有缘无份,命运无常,而是勇气不够,怯懦退步————· 证惬失神中的赵清秀,听到了一道嗓音磁性柔和的答覆,响起在她耳边: 「绣娘是有家人来了吗,是在城里吗,如果是的话,可以见见的。」 欧阳戎说完,自顾自笑了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 「而且,只要是你带给我见的家人,就算是我半个家人了,不管熟否,都会好生招待,至少在浔阳城内,会给她们安排妥当,不受委屈。」 他话语轻松,听不出是不是意有所指。 赵清秀低下头。 檀郎就一点也不怕吗,好像很少很少见檀郎犹豫迟疑过 欧阳戎像是认真想了想,直面回答: 「怕呀,当然有怕的,我怕的事多着呢,但是不影响我去给它们敲门,或者它们来敲上我门。」 赵清秀情不自禁的飞速昂首,了下他的唇: 檀郎真勇敢,是有大勇的男子哩 听到「大勇」二字,欧阳戎本来想拆开它们,顺口开个车,但是正人君子的优良品德压住了它。 他无所谓的摆摆手: 「勇气这种东西,不是你觉得后面毫无后顾之忧,才大步往前走,而是你清楚后面有后顾之忧,还是大步往前走,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所以檀郎是后者吗 欧阳戎忽而一笑,说: 「我两者都不是,我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往前走,谁也没法阻挡我,我要干不成的事,别人也干不成;我要干成的事,别人还是干不成。」 赵清秀眉头起,似是觉得这话语有点深奥了。 欧阳戎突然问: 绣娘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家人来了 赵清秀却是话题转移的写道: 檀郎,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的吗 「什麽?」 你说要尽最大的努力带我入门,我当时说了,我也是如此 「记得,怎麽了。」 没怎麽,就是突然想起,发现檀郎好像已经完成了,檀郎真厉害 欧阳戎望着天花板,轻声说: 「是你给我的勇气,其实我以前,对这种事是装傻与避之不及的,能混就混,因为太伤脑筋了,而我的精力应该放在其他事上面,嗯,以前的想法-----算了,不说这个了。」 赵清秀笑了笑,轻轻点头:「嗯。 欧阳戎转身,有些郑重的捧起赵清秀的脸庞说道: 「虽然话是这麽说,我应该鼓励你,不应该多问,但是我还是想说,绣娘, 有啥事无需恋着,我们是一家人。 「这是昨天小师妹说的话,我也说给你听。」 赵清秀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 少顷,重重点头: 知道 欧阳戎望了眼外面天色,眨眼道: 「好了,起床了。 「嗯。」 二人简单洗漱了下。 欧阳戎去院子里洗了把脸,绣娘在屋中换衣服。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叶薇睐脚步声。 「咚咚。」 门被敲响。 欧阳戎走去开门,本是笑面,却瞧见叶薇睐脸色有些严肃。 他立即收敛表情问:「怎麽了?」 「檀郎,世子和小公主在正厅那边,喊你过去,说是有一件可能紧急的奇怪事,需要你去决断下,越快越好,谢姑娘已经赶去了。」 「可能紧急?奇怪事?」 欧阳戎敏锐的抓住了两个关键词。 叶薇睐一张俏脸若有所思的说: 「嗯,好像因为一封信,是大清早从浔阳王府那边送来的。」 「好,你先稍等。」 他立马回屋,披上青衫。 欧阳戎先是转身,叮嘱了几句帮他打好洗脸热水的赵清秀,少顷,洗了把脸后,大步出门。 赵清秀三千青丝披肩,天青色缎带有些松散丶略微歪斜的蒙在一双星眸上, 她纤瘦身影,立在屋门口,似是「望」他离去。 连喜欢发出脆响的冰白玉簪子都跟随女主人安静下来,安静的守望。 欧阳戎走出院门,外面等待中的叶薇睐,习惯性的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突然停步。 他偏头,朝她耳语了一句。 叶薇睐闻言,认真颔首,停下了脚步。 她静立原地,目送檀郎离开。 俄顷,银发少女回过头,望了一眼后方安安静静的饮冰斋院子。 「珑玲玲~」 有晨风拂动玉簪。 是欲静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