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四年,正月初一。 点点星辰点缀在夜空之中。 天色漆黑,江面上更是死寂。 水势倒算是平静,没有什么大浪,只有些略微的起伏而已。 江面上依稀有灰蒙蒙的雾气。 采石渡。 渡口警备的士卒们懒懒散散的站在几个角落,低着头,有的打着哈欠,有的早已熟睡。 而在营地的内部,则还是能听到些靡靡之音。 陈国连年的战败以及动乱,将军中的老卒军官都消耗完了。 老卒被消耗之后,全军的战斗力都开始飞速下降,跟北方不再是同一个级别。 而大量的中下层军官被消耗,这引发了更危险的后果,大量的虫豸占据了军官的位置。 就比如这采石渡。 这里的军官们,不少人都是来历练的,他们在这里不操练军队,平日里就是以勒索往来的船只为主,其余时候就弄些舞女歌姬,在营地里玩乐。 其余时日倒是还好,一旦遇到了节日,那必定是要一同吃酒,吃的大醉。 当下正是四年的正月初一,天下各地的百姓们,都在欢度元会,在过节。 这里的将士们也不例外,军官们吃了许多酒,又偷偷请来了一些舞女,玩的正欢。 放哨的士卒就那么几个人,在营内众人都在玩乐的情况下,他们对自己的差事也提不起什么热情来,十分消极。 远处的迷雾,猛地被撕开。 就看到一个狰狞的猛兽头颅从迷雾之中钻了出来。 那看起来是一头猛虎,木头雕刻,怒目圆睁,从迷雾之中杀出。 渡口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在这头猛兽之后,又陆续出现了四头凶兽,它们撕开了迷雾,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渡口的方向航行而去。 航行了许久,它们终于暴露了全部的躯体,这是五艘中型的快船,在夜色的庇护之下,他们正在飞速的靠近渡口。 “谁?! ” 一个士卒忽惊醒,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了从对面行驶而来的战船。 士卒直接僵在原地,他不曾遇到过如此情况,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呆滞了几个呼吸,他猛地反应过来,开始高呼了起来, “敌袭!!” 他的喊声惊醒了周围的众人。 他们纷纷看向了江面,看到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战船,瞬间慌了神,开始四处告知。 营地之外响起喧哗声,很快,里头也传出了喧哗声。 就看到有醉醺醺的士卒们冲出屋,衣衫不整,有人举起火把,有人大声辱骂,有人尖叫逃亡。 场面一片混乱。 韩擒虎猛地跳下了战船,跳进浅水,惊起一片浪花,他身披甲胄,手持短兵,迅速看向了左右的士卒们, “兄弟们!!随我杀!!” 他带头冲向了敌人的营地,几个士卒想要拦截他,被他一刀一个,直接斩杀。 在他的身后,士卒们源源不断的冲杀上来,越来越多,共计有五百余人。 这些人皆是军中好手,身材高大,斗志惊人。 韩擒虎一人当先,韩擒虎原名叫韩擒豹,据说在年少的时候曾打杀了一头猛虎,改名叫韩擒虎。 韩擒虎冲进敌人之中,当真是如虎入羊群,他左右劈砍,动作干练,没有一招是多余的,招招直中要害,一刀一个,都已经杀到了门口,士卒们都有些跟不上他。 当韩擒虎杀进营地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如血人一般,手里的武器已经更换了几次,他怒目圆睁,跟方才那破开迷雾的猛虎一模一样, “降者不杀!!” 韩擒虎用蹩脚的南国方言大声嘶吼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那几个士卒,完全没有迟疑,武器一丢,直接跪在地上。 随着身后的士卒们冲杀过来,当地的士卒们不是逃跑就是投降。 韩擒虎就像是不知疲倦,也不骑马,就这么徒步在敌人的营地里杀了几个来回。 终于,整个营地再也没有站着的敌人了。 韩擒虎对下武器,擦拭了脸上的血迹。 “令人点火! ! ” 将士们当即开始了行动,他们开始在周围部署了起来,片刻之后,有通天的火光在采石渡出现,照亮了江边。 迷雾被火光所照亮,而在片刻之后,一艘庞大的巨舰撕开了迷雾,冲了出来,而在巨舰之后,则是数不清的战船,他们席卷了整个能看到的范围,开始在渡口处聚集。 当战船们停靠之后,大量的军士们从战船上快速走下来。 高延宗披着重甲,正在指挥大军在地面上集结,甚至有被运输而来的战马。 而在远处,也出现了拍杆响起的声音,双方的战船似是已经开始了交战。 高延宗看着站在一旁的韩擒虎,也顾不上给他请功。 “将军领人取芜湖,我速攻姑苏!” “唯!! ” 双方当即各自领着大军,再次分头出兵。 战争正式打响。 此番战役,汉军共计出兵约二十八万人,由王琳和高长恭来担任统帅,从两个方向出兵。 王琳带着大军直接攻打南徐州。 而高长恭则是带着军队攻打巴州。 从南徐州到巴州这漫长的战线上,处处都有负责进攻的汉国将军们,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目标。 汉军决定在元朔,也就是在过年的那一天的夜里发动总攻。 这一天是整个陈国最为懒散的时候,从皇帝到将军,再到地方的百姓们,大家都在忙着 欢度节日,压根没有人会想到汉军在这一天发动总攻。 高延宗与韩擒虎最先攻占了采石渡,与此同时,王琳带着大军攻打南徐州。 在这之前,王琳不断的对外放出消息,称自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似乎熬不过这个月了。 而他下令让淳于量带着些破船停靠在南徐州方向上,迷惑敌人。 在过年之前,王琳领着整个汉国东部的水军,忽然出现在了广陵附近。 等到这一天的夜里,王琳的大军开始渡江。 南徐州跟采石渡那边不同,虽然也在过节,但是防备是要高出好几个等级的,这里的驻军足足有一万余人,别看数量不多,这放在陈国,已经是不小的数字了,况且,对方的战船还是极多的。 敌人在南徐州附近的水军是最强悍的水军,有巨舰五艘,中大型的战船不计其数。 南徐州内,灯火通明。 城外的几个营地里,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城内更是如此,官署之中,黄刺史正跟着诸多官员们吃酒。 官员们吃的满脸油光,挺着大肚子,眼里 却泛着泪光。 “诸位同僚! ” “天下各地的百姓们,都在过年啊,便是在地里刨食的那些人,此刻都能跟家里人相聚,欢度佳节……” “可我们却不能如此。” “家人相隔甚远,难解相思之苦,我们何其苦也?”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 “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受苦,百姓们才能过好元会?而我们徐州的百姓,他们能安心待在家里,吃喝不愁,这不都是使君的功劳吗?” “使君为了徐州的百姓,为了我们,实在牺牲太多……” 他擦拭着眼泪,起身再次为刺史敬酒拜谢。 众人也颇为感动,纷纷起身。 因为官员不能在老家为官,而陈国在文皇帝时又设立了比较严格的监察制度,主要就是扣留一些关键地区官员将军们的家眷,来防止他们叛乱。 这不能怪文皇帝,主要是因为陈国本来就是一盘散沙。 陈霸先都不能说是完成了南边的统一。 在他死掉的时候,南边还有好多类似老王 那样的割据诸侯。 就连老王本人,都是文皇帝时才被打败的。 宴会很是热闹,有乐师们演奏,有舞女们陪伴,南徐州的官员们吃的酩酊大醉。 正欢笑间,大门忽然被撞开。 就看到一个军士冲进了大堂之内,外头的冷风也一同进入,官员们大怒。 黄刺史冷冷的看着他,正要开口质问,那军士颤抖着说道: “不好了!!刺史公!!敌袭!敌袭!” “什么?! ” 众人惊愕,有官员甚至弄翻了自己面前的木案。 刺史黄恪惊愕的站起身来,他问道: “哪里的敌袭?” “汉国的大军,似是王琳的大军,现在已经跟我们的军队交上手了。” 黄恪面无人色,“不对!不对啊!王琳不是病死了吗?” “你们是不是……” 黄恪本来就没什么才能,此刻慌乱无比,根本不知如何应对,身边的官员们赶忙开口,“使君勿要担心!王琳不可能在这里,就算他来了,就凭着他那些战船,也不可能打败我们 的军队!” “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功劳,请使君领兵出击,生擒王琳!” 那官员说着,还不忘记眨了眨眼睛。 很明显,他是完全不相信什么王琳来侵犯的消息,但是,他们完全可以来上一次‘击破王琳’的战役,不管这战役是真是假,反正告知朝廷自己击败了王琳就好。 黄恪这才平静下来,陈国的水军遍布在江水的漫长防线上,南徐州最为重要的桥头堡,水军的精锐都在这里了,便是巨舰,他们就有五艘,谁能打得过他们? 黄恪提了提自己的腰带,随后威武的号令官员们跟着自己一同出去生擒王琳。 官员们纷纷走出了官署。 他们领着驻守在城内的士卒们,开始迅速往江边赶去。 走在路上,方才那位官员还在低声给黄恪讲述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敌人绝对是没进攻的能力的,想来是那淳于量想借用王琳的名声,趁着我们过年的时候袭击,若是这次能击退他们,那使君在陛下面前,可是……” 黄恪大喜过望。 他开口说道: “若是这次能得到陛下看 重,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两人开始畅想着自己击破敌人,扬名天下的模样。 当他们领着大军到达江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在江面上,数百艘的战船正在彼此共计。 其中有庞大的巨舰,高高的抡起木杆,彼此拍打,就看到许多战船的碎片漂浮在江面上,还有许多的尸体,血流到了江水之中,迅速被吞噬,显不出一点的猩红来。 可那血腥味却一路飘到了岸上。 双方打的极为焦灼,陈国在被偷袭的情况下,还是做出了不错的反击。 可是…… 黄恪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借着那火光,他看到了远处的战况。 他的嘴唇哆嗦了起来,看向身边的官员。 “汉国……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战船???” 当下在江面上交战的军队里,汉国的战船竟然占据了优势!! 便是巨舰,就有四艘,还有无数的金翅战舰,此刻都在全力猛攻,战局看似混乱,实际上,汉军的战船一直都在列阵的状态之下,在 夜色之中,他们居然还能列阵。 在每个地方,都能看到汉军的战船在围殴陈军的战船。 他们所摆出的阵型,唤作双刀阵,由巨舰在两头开头,切割战场,而后朝内合拢,直接斩杀! 若是说夜色之下还能列阵是大量中上层将领们的差距,那这个随时能列阵换阵,轻易撕扯敌人阵型就是主帅之间的差距了。 此处南徐州水军的主帅姓田,是个非常年轻的将军,过去都是给徐度担任副将,这是他第一次担任大军的统帅。 而他的运气非常的不错,第一次当统帅,就遇到了王琳。 年轻的将军站在船头,喊得声嘶力竭,绝望的看着自己左右的大军,他不断的指挥,可他的判断都在王琳的预测之中,处处挨打,战船都不曾发挥出作用,就被敌人围攻击沉。 在王琳的眼里,他的操作根本无处遁形,看的一览无余,甚至能提前几步做出预测。 黄恪是个不太懂得军事的人,但是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彻底没有了斗志。 “撤!! ” 援军刚刚到来,又迅速离开。 绝望的年轻将军看着将自己渐渐包围的几 艘战船,终于是哭嚎着跪在了船头。 陈人根本不知道敌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战船,也不知道王琳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太阳从远处的江面升起,渐渐笼罩了南徐州的时候,江面上满是残骸了。 战船与不屈的斗士的残骸皆在这里。 汉国的军队已经完成了登陆,汉国在水面上还需要稍微用操作才能击败敌人,可到了陆地上,王琳都不需要过多指挥,给他们一个进攻的命令就可以了。 刺史黄恪投降,南徐州不战而下。 在王琳拿下南徐州的时候,高长恭却还在猛攻巴州。 高长恭这里的水军明显不如王琳,而他所碰到的,又是比较强势的徐敬成,鲁悉达等人。 他发动袭击的时候,敌人并没有醉酒,而是一直都在小心提防,双方打得极为惨烈。 高长恭又派遣麾下几个将军,从陆路出发,继续南下。 陆地方面总是有突破的。 就在陈国百姓还在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上下大臣们还在想着彼此走动的时候,汉军杀来的消息猛地传开了。 跟着一同爆发的还有南边的叛乱。 袁宪甚至都没来得及到达地方上,刚走到半路上,蛮人就开始作乱了。 他们聚集起来,攻打各地的守军,杀死官员,高举汉国的旗帜。 袁宪刚刚得知北边敌人大举进攻的消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了南边爆发叛乱的消息。 袁宪迟疑了一下,却再次赶往了南边。 袁宪其实是懂军事,能作战的。 北边不缺他一个,但是南面就不好说了。 当袁宪到达地方的时候,陈国南边已经大乱,起来叛乱的不只是蛮夷,还有许多大族与他们勾结,索性打出了汉国的旗帜,一同叛乱,甚至出现了汉人大族率领叛乱的蛮人来攻打陈国官府的情况。 可南边的叛乱,在建康却惊不起多少风浪了。 因为,最要命的敌人已经在眼前了。 当王琳攻下南徐州和高延宗攻下姑苏,韩擒虎拿下采石渡,拿下芜湖渡的诸多消息传到建康时,建康瞬间炸开了锅。 正在庆贺的大臣们再也没有了心情,皇帝紧急召集了群臣来商谈战事。 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引经据典,高呼陈国水军无敌,二十年内北胡无力南下的大臣们,此刻都缩着头,一言不发。 只有陈顼急的团团转。 陈顼知道汉国会来侵犯,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甚至还是在过年的时候进攻。 何等的无耻啊!! 果然是地道的胡人!! 在这个时候过来打仗杀人,无德! !暴君!! 可现在怎么骂怎么说都没用,失去了江北的江水防线,薄弱的像张纸,这就是为什么黄法we宁死都要保全江北,江北一旦没了,敌人只用一个晚上就可以完成袭击,如此漫长的战线,又不可能都用铁索给连上,更不可能用战船来铺满。 “王琳和高延宗从两个方向杀过来了!诸位有何退敌之策?!” “陛下!!” “当今之计,唯有先南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