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大恩大德……” 宇文赟擦拭着眼泪,朝着祖珽再三行礼大拜。 官道之边,许多汉国甲士站在此处,周围戒严,无人能靠近。 太子的车驾已经准备妥当。 原先周国的俘虏们此刻重新穿上了衣裳,还有七八个文官,这些人都不是真正重量级的大臣,也是祖珽从诸多俘虏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各个都是极有‘才能’之人! 宇文赟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想到自己做了俘虏之后的悲惨生活,再想到自己回去之后就可以继承大位,甚至没有那老家伙天天殴打自己,宇文赟甚至想笑。 可他也知道,现在发笑是不对的。 至少在别人面前,还是要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悲伤。 尉迟迥此刻站在不远处,眼里满是茫然。 他要陪着太子一同回去了。 尉迟迥更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被放走。 祖珽此刻看向太子,认真的说道:“大汉以忠孝治国,没有阻止孝子回去祭祀父亲的道理。” “殿下此番回去,便能继承大位。” “先前汉国与周国虽然有些小摩擦,但是,战事真正开始还是因为南人,南人先攻南阳,方才有了此战,我们是愿意跟周国和睦相处的。” “还望殿下登基之后,能记得如今之事,互相派遣使者……” 宇文赟急忙点头,“自然,那是自然,此番摩擦,皆是因为那些南人的缘故,天王大德,能允许我回去,我心里感激不尽,等到回去之后,定然派遣使者,正式拜谢,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与汉国争锋…” 宇文赟甚至都说出了一些比较重的话,祖珽笑呵呵的跟他寒暄了几句,而后突然压低了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这回去继承大位,常常有风险,殿下要当心啊。” 说完,他便后退了几步,保持着行礼的模样。 宇文赟大惊失色,却没有说什么,哆哆嗦嗦的进了车。 等到将他送进去之后,其余官员军士们方才跟着准备离开。 而在此时,尉迟迥却几步就走到了祖珽的面前。 尉迟迥皱起眉头,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祖珽。 “尉迟公有何吩咐?” 尉迟迥认真的说道:“你最好现在就上奏夭王,将我处死。” “哦?为何啊?” “能赦免战俘回去,这是他的恩德,理当拜谢,不过,我乃周将,便是回去了,往后也绝对不会因为此恩德而背叛国家,回去之后,我就整顿兵马,防守关卡,抵挡汉国的军队。” “倒不如现在就将我杀了!” 祖珽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实在没想到公还能说出如此话来……” “好让你知晓,我并非是什么靠着女人上位的货色,我有实打实的战功,巴蜀便是我拿下来的,在蜀地,我的名望最高!我能在那边召集军队,抵抗强敌。” “先前被给你们,是因为大军已没了士气,非西人不如东人!” “西人??” 祖珽笑了起来,“若是我没有记错,阁下是代郡鲜卑,代郡在东,怎么以西自称?” 尉迟迥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知道尉迟公尚公主之事,那是因为才能,战事之时,我只是想要激怒你,方才说你靠着女人上位,尉迟公怎么还当真了呢?天下谁人不知你的勇猛呢?” “此番放你回去,确实是有其他的想法。” “这战事已经持续了很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再持续下去,只怕对你们不利,你们得先坐稳巴蜀,才能与我们争锋,若是再打下去,岂不是要覆灭了嘛?” “我为人仁慈,是见不得这种事情的。” “覆灭?” 尉迟迥哈哈大笑,“关中分崩离析,你仗着骑兵之利,倒是能迅速拿下,只是那巴蜀,你们能出兵拿下嘛?那里的道路,骑兵难以通过,况且,拿下如此多的土地,百废待兴,粮食够他们吃嘛?” “我看,是汉国不能再持续了吧。” 祖珽板着脸,有些不悦。 “将军,放你回去,这是天王的恩德,并非是怕你,何必如此骄横?” “僵持下去,对汉国固然不利,可周国呢?周国便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这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那宇文宪,是个毛头小子,急躁的性格,若是高呼着为他兄长复仇,再来侵犯,怕是不好,让你回去,便是看你资历高,与宇文家向来亲近,能劝说宇文宪一二……” 尉迟迥迟疑了一下,“我不会当你的说客,但是这些事情,我可以替你转告齐王,齐王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他是个雄才伟略之人。” “好,好。” 祖珽站在远处,看着这一行人渐渐离开。 史万岁不知何时走到了祖珽的身边,盯着那即将远去的车驾,感慨道:“尉迟迥是个大将,就这么放他离开…只怕会成为我们的大敌。” “呵。” 祖珽嗤笑,也不回答。 而后带着众人转身离开了。 此时,宇文赟坐在车内,一遍遍的祈求上天,希望能度过这个难关,让自己顺利回去,希望汉人不要违背誓言,放自己离开。 就在他心里默念的时候,忽有一人闯进了车内。 宇文赟大惊,再一看,来人是尉迟迥,顿时就安心了很多。 “大人!!” 宇文赟眼眶泛红,自从被俘虏之后,他已经很久都不曾见到尉迟迥了。 尉迟迥乃是宇文泰姐姐的儿子,算起来,那也是宇文赟的叔父。 在宇文邕起事的时候,尉迟迥是最先响应的非参与者之列的实权大将,因此,宇文邕上位之后,第一个先封赏的就是尉迟迥。 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愈发的亲近,宇文邕常常以他担任统帅,对他颇为放心,宇文赟与他也算亲近。 历史上,宇文赟上位之后,第一个封赏的也是尉迟迥。 到了最后,为了北周王朝而死战的,也是这个尉迟迥。 此刻,两人相见,都觉得有些感动。 宇文赟嚎啕大哭,尉迟迥再三安抚。 “殿下勿要悲伤,既然祖珽决定放我们离开,那就不会背信弃义。” “他虽无道德,但是刘桃子是说话算数的。” “况且,有臣护送,殿下更不必担心。” 两人就这么亲切的攀谈起来,而待在一旁的宇文善就有些尴尬了。 宇文善低着头,脸色格外的复杂。 对于祖珽忽然要放太子回去,宇文善似是有些看明白了。 大行皇帝不在了,他们之所以半路被带回去,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贼人肯定是知道了皇帝的情况,才会将他们接过来,如今又送回去。 这操作,宇文善是知道的,这不就是当初陈蒨陈昌之事嘛?? 而陈昌和随行的官员们是什么下场,宇文善心里同样知晓。 此刻,他的内心无比的复杂,他想要给太子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又期待太子能顺利回去,却又不希望太子跟齐王出现什么争锋。 尤其是尉迟迥这件事,宇文善觉得,这放尉迟迥回去就是去压齐王的。 齐王在蜀国的名望很大,但是尉迟迥的更大,齐王在军中有名望,尉迟迥也有啊! 两人虽交情不错,但是……交情一旦牵扯到在大事上的利益,那就显得一文不值了。 … 太子宇文赟的车驾行驶了很长一段时日。 在逐步离开长安之后,宇文赟就不断的催促麾下之人,希望能走的更快一些。 他恨不得现在长出翅膀来,直接飞出汉军的控制地。 好在,有个尉迟迥来护卫,宇文赟倒是安心不少。 他们就这么一路忐忑不安的前进着,也不知走了多少天,终于是见到了奉命前来迎接他们的周国军队。 当宇文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的难以自制,在宇文善的扶持下,急匆匆的走下了车。 两人下车之后,正好看到远处那全副武装的周国军队。 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士们看起来威风凛凛,而在他们之前,有一个人,正在跟尉迟迥说着什么,看起来尉迟迥相当的生气,正在叫骂。 宇文赟先是大喜,而后又很困惑,他看向宇文善,“蜀国公这是在说什么?” “怎么如此愤怒?” 宇文善打量着那些骑士们,格外的不安。 “应当是觉得骑士太少,不符合礼仪……” “这种时候还谈什么礼仪呢?” 宇文赟很是无奈,“我们还不曾脱离危险呢,劳烦你…算了,我自己去吧!” 不等宇文善开口,宇文赟就亲自朝着那边走去。 尉迟迥盯着面前的年轻将军,怒气冲冲。 “迎接殿下这种事,就带了这么点人?大周的人都死完了嘛?” “你可知此事有何等的风险?!” 那人被训斥,是一点都不生气,只是低着头。 宇文赟正好走来了。 “国公,何以动怒?” 听到询问,尉迟迥方才停顿下来,脸色肃穆的看向了宇文赟,“殿下!这些就是来迎接我们的队伍,再没有其他人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告诉我,危难的时候不必说什么礼法。” “国公不必在意。” 尉迟迥还想说些什么,可此刻也沉默了下来。 这年轻的将军,自然就是前来迎接的杨素,杨素也不迟疑,急忙行大礼拜见了宇文赟,这态度还算是非常恭敬的,这倒是让众人好受了不少。 宇文赟将杨素扶起来,“原来是杨将军,我听说过你,当初你将父亲气得不轻……” 宇文赟意识到自己不能发笑,又赶忙切换悲伤的神色,“看着将军,却是想起了过去,忍不住再次悲伤。” “殿下,当今国家动乱,需要殿下继承大行皇帝的志向,安抚天下,还望殿下节哀,以社稷为重!” 宇文赟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众人再次赶路。 尉迟迥骑着马,走在车驾之前,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前来迎接的队伍实在是太古怪了。 按理来说,殿下要回去,怎么也得是安排一个有份量的大臣,至少是殿下的亲戚来迎接吧? 哪有派个毛头小子来迎接的? 况且,还没有配置奴婢,物资,这可是太子啊,当下身边就只有官员来服侍他,这迎接太子不需要准备照顾他的奴婢侍卫,而后赶路嘛? 只派骑兵来迎接是什么意思?? 尉迟迥越想越不对劲,如此走了几天,那杨素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不怎么靠近,甚至有点故意躲着尉迟迥的意思。 尉迟迥骑着马,狐疑的看着要求断后的那位年轻将军。 就在此时,两人似是对视了,他分明看到那年轻将军眼里的决然,可下一刻,那眼神又消失不见,杨素低着头放慢了速度。 尉迟迥浑身一颤。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没错,他跟宇文善一样,都想到了陈昌。 这件事在过去还是很有名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陈蒨为人极有道德,虽然立下的功劳极多,可一直都是自喻为忠义,若是将太子放回去,必定能使他们分乱,可这位太子直接被就迎接护送的陈人给杀了,杀的那叫一个干脆,都不怎么掩饰,对外说是溺水,结果负责护送的侯安都直接得到赏赐,傻子都能看出来。 尉迟迥的脸忽然就白了。 他赶忙摇着头,不对… 他所认识的宇文宪,不是这样的人啊。 太子建在,那宇文宪就没有上位的道理了,又不是已经登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尉迟迥的手缓缓放在刀柄之上,脸色复杂。 若真是如此,自己又该怎么办? 宇文宪? 还是太子? 一时之间,尉迟迥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如此走了几天,他们似乎是终于脱离了汉人的控制区。 到了夜里,天子车架停靠下来。 军士大臣们就以车驾为中心,在周围驻扎休息。 这里的驿舍之类都被破坏的很严重,几乎没有能进去休息的地方。 冷风徐徐,军士们走的都有些累了,低着头休息。 尉迟迥正在远处巡视,忽然间,他看到杨素走进了皇帝的车里,他皱起眉头,缓缓上前。 可还没等到他靠近,周围却出现了些甲士,不动声色的将车驾保护起来,尉迟迥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不由得陷入迟疑。 而此刻,车架之内,宇文赟正拉住杨素的手,给他讲述着回去之后的封赏之事。 宇文赟说的兴起,忽然间,杨素却忽然开始叩拜。 宇文赟也是吓了一跳,“杨卿,这是为何?” “殿下,臣有罪!” 杨素说着,当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书信,递给了宇文赟。 宇文赟疑惑的接过书信,这么看了几眼,差点丢了出去。 书信没有署名,可内容却很吓人,竟是要求杨素在半路上将自己摔死…坠马而亡。 宇文赟哆嗦了起来,他惊愕的看着杨素,“这…这…” 杨素抬起头来,很是认真的说道:“殿下,这是宇文宪的心腹在出行前所递给我的!” “我为贼人所迫,无奈前来。” 宇文赟的眼里满是悲哀,“杨卿要杀我嘛?” “臣岂敢!!” 杨素郑重的说道:“陛下!臣与殿下有亲,绝不敢谋害殿下!” “有亲??” 杨素说道:“殿下之妻,乃是随国公之女,而臣同出弘农杨氏!” 宇文赟赶忙点头,“是有亲!有亲!” “我们确实有亲!既是亲人,就不该生疏,杨君先起身。” 杨素感动的看向了太子,眼眶泛红,“殿下,实不相瞒,臣人微言轻,出发之时,还曾迟疑是否要听从,可是见到殿下之后,却惊为天人,殿下仁德,贤明,仪表非凡,假以时日,定然是中兴之主!实在不愿意让雄主为小人所害!” “殿下不必担心,贼人想要在路上谋害,便是说他们也忌惮群臣,一旦殿下返回了汉中,他们就不敢动手了。” “臣就是豁出命来,也定然要保护殿下周全,护送殿下到达汉中!” “到达之后,若是被贼人所杀,只求殿下勿要惧怕,召集忠义之士,为臣复仇!” “臣受先帝厚恩,虽死而无憾!!” 宇文赟是个较为凉薄的人,便是如此,听到杨素这些话,他都有些忍不住了,他双眼泛红,哭着说道:“岂能使忠义之士为贼人所害!定保卿周全!!” “殿下!!” “杨卿!” 两人拉住彼此,又哭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到外头传来嘈杂声,尉迟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殿下!!臣欲相见!!!” 杨素一愣,而后对宇文赟说道:“蜀国公真仁义之人,这定是怀疑我对殿下不利……” 宇文赟却大喜,“国内有诸多贤明之人,我何惧那些小人呢?!” “快,让蜀国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