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缓缓流淌,水流并不急促,偶尔能看到鱼儿在其中来回的穿梭。 李穆站在岸边,死死盯着对岸,神色一点点的急躁。 副将更是急得团团转。 “不对啊,原先的信鸽不是说今日一早便到吗?” 他再次抬头看向半空,“怎么还没有音信呢?” “将军,为何没有信鸽啊?” 李穆无奈的解释道:“信鸽不是能随意使用的,要进行两地之间的训练,数个月乃至一年才能用,我们初次来到此处,哪里会有信鸽往此处飞呢?” “原来如此...” 副将恍然大悟,再次看向了平静的对面。 “将军,段韶是不是骗了我们??” “骗我们什么?” “将我们骗过来,在此处歼灭啊!” “就为了歼灭我们这千人?” 李穆的嘴唇抖了抖,他真的是不想再解释什么了,如果说齐国大司马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全歼他们这支千人小队,那他也认了.. 不过,副将所说的话,李穆也没有完全无视。 段韶信不过韦孝宽,韦孝宽同样信不过段韶。 在前来的时候,韦孝宽就在书信里多次叮嘱,让他千万不要轻信段韶,凡事都以保全实力为重,段韶这个人看似沉稳君子,实则狡诈多变,难以看透其虚实,任何战术战略都能应用自如,跟那些有着固定风格的将军们都不一样,是属于什么都能用的人,多兵法的精通大成者。 这次的分兵策略,就是韦孝宽所要求的,尽量减少风险,他甚至都不希望李穆去亲自迎接。 但是李穆却不能不来。 任何事都有风险,作为将军,他很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人总有一死,倒不如为了大事而死。 副将极为惊惧,几次都有了逃离的想法,可李穆完全不在意,他派遣斥候去打探姚雄的行军位置,自己则是继续观望。 就这么等到了即将天黑,斥候们前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这也预示着姚雄正在不断的逼近。 副将绝望的坐在一旁,都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忽然间,有甲士发出了警告声。 副将猛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远处那渐渐出现的旗帜。 终于有人出现在了远处。 他赶忙跳起身来,“将军!将军!!” 李穆急忙从一旁走出来,眺望着远处。 对岸出现了一支骑兵,他们簇拥着一个马车,正在朝着此处不断的前进。 当对方的距离不断减少之后,李穆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旗帜,“段” 李穆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将军!!” 有骑士急匆匆的狂奔而来,就这么冲到营帐边,重重的从马背上摔落,可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痛苦,咬着牙爬起来,快步冲到了李穆的身边。 “姚雄的前军斥候距离此处已经不足十里地了!” “我看到了他们的旗帜,有许多的骑兵,大概有八百余人. 李穆皱起眉头,看向远处那支人马。 他迅速拔出了佩剑,“去告知对岸的人马,让他们不要休整,现在就渡河!” “成不疾,你领着人接应他们!” “其余人,跟我来!!” 李穆迅速下令,开始组织人手来对抗姚雄,接应对岸的众人。 他要给这些人创造时间,等到对方渡河之后,双方联手,以精锐的骑兵,还是有希望能撕开姚雄的阵型,得以离开的,在前来之前,他就已经安排了几个撤退的路线图,就看姚雄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李穆不敢有半点的怠慢。 这支军队迅速一分为二,李穆领着其中的骑兵前往应战敌人的斥候,而其余人则是来接应那些渡河之人。 士卒们提前准备好了船只,此刻急忙往对岸滑行而去。 双方遭遇之后,甚至都没有进行多余的对话,李穆所留下来的将军只是嘱咐他们快些过河,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而齐人也很配合,什么都没有问,就跟着他们进行渡河。 李穆此刻领着骑兵,做足了气势,烟尘滚滚,造成大军冲锋的假象。 敌人的斥候很快就感受到了此处的动静,有的回去禀告,有的则是开始迂回。 双方的骑兵们在小路之上遭遇,战马嘶鸣,箭矢横飞。 斥候们迅速撤离,有的则是被当场射杀。 李穆下令破坏沿路的道路,暂缓敌人的前进速度,他们砍下树木,用来阻挡骑兵,同时又在几处纵火。 当李穆将敌人的斥候全部击退,又留下人在此处搞破坏之后,迅速领着几十骑往回走。 接下来的战事,他需要得到段韶的相助。 李穆再度返回的时候,齐人多数都已经上岸,还剩下小部分人,也是做好了准备。 周人警惕的站在那些高塔上,看着这些渡河而来的敌人。 气氛颇为压抑。 他们交战多年,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帮助齐人来渡河。 而齐人在上岸之后,也是迅速列阵,充分的表现出了对敌人的不信任。 双方都不说话,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敌意。 李穆纵马前来,所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幕。 他看向了齐人的阵型,略微皱起了眉头。 他当即意识到了一些不妥。 不是说对方列阵备战让他警惕,而是对方这个阵型有点太随便...普普通通,毫无出奇的地方。 段韶?平平无奇? 李穆大声问道:“敢问段将军何在?!齐国皇帝何在?!” “当下敌人正在逼近,请大司马出来与我相见!!” 听到李穆的叫喊声,站在他面前的这些齐人缓缓让开了路,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披着甲胃,大步走了出来。 李穆打量着面前的人。 在出发之前他曾看过段韶的画像,面前这个人的模样,确实跟画像一样。 只是,这人的眼神轻浮,总是四处观望,也不看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 齐国段韶…. 李穆内心猛地生出了警觉。 “来人啊!!” “嗖!!” 还不等李穆开口,敌人便射出了箭矢,李穆滚落着下马,勉强躲开了这支箭矢。 下一刻,齐人嘶吼着就对周围的周人发动了进攻,那位酷似段韶的将军再次躲了回去,周人借着那些有利的地形和箭塔来进行反击,只是,齐人足足有两三千,而此处的周人,只剩下了五六百人。 李穆爬起来,捡起武器,就开始与冲杀过来的齐人厮杀。 李穆虎目圆睁,眼里布满了血丝! 韦将军说的不错,段韶着实不怀好意!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段韶耗费这么大的代价,却只是为了干掉自己这千余人,莫非...他还有其他的想法? 李穆连着杀掉了三个冲来的晋阳兵,浑身满是血迹。 两旁的周人不断射杀,齐人纷纷倒下。 但是李穆心里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本来若是两人联手,还能应对姚雄,可现在这盟友瞬间跳反,自己被前后夹击,想跑都跑不掉。 李穆虽然勇猛,但是架不住晋阳兵占着人数优势,又是忽然袭击,周人终于还是没撑住,越来越多的人被杀,一处处箭塔被他们所拿下,营寨也被烧毁。 李穆只领着几十个人边战边退,一路退到了汾水边上,被团团围困。 就在此时,远处再次传出喊杀声来,数千人的骑兵高举着姚字旗,冲杀而出。 三方同时聚集在此处。 姚雄披着重甲,手持马槊,看着面前这诡异的战局,也是一脸的困惑。 姚雄接到了来自朔州的消息。 他们说段韶要投奔韦孝宽,跟着韦孝宽一同逃离河北,回到南边。 姚雄对这个消息格外的惊诧,实在是不敢相信。 而后段韶做出了要大举进攻的模样,弄的姚雄也是焦头烂额,周人果然也出兵,迅速靠近平阳,姚雄一个人要负责太多的防区,新军又没能完成,导致压力极大。 可就在他准备生擒段韶,以绝后患的时候,却猛地发现,渡河而来的段韶,正在围着前来护送他们的周人猛打。 这些周人为齐人带来了许多的物资,通行工具等等,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 姚雄有些弄不清面前的情况了。 他只好先命令大军停下来,等待双方分出胜负。 李穆在看到姚雄出现之后,心里便再也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了,他看向了周围。 副将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少了头颅。 而跟着自己前来接应的士卒们,也不知倒在了什么地方,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还在不断的减少。 李穆死死咬着牙。 他早就准备好了赴死,他想过很多种的死法,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 段韶。 “段韶!!!” 李穆怒吼了一声,转身就往汾水之中跳了出去。 随着一阵噗通声,水上溅起了浪花。 其余那些士卒们没有任何的迟疑,纷纷跳进了水里。 齐人又对着汾水射箭,丢去石头。 此刻,姚雄的军队正从他们的后方逐步对他们进行包围。 就在姚雄令人举起大弓的时候,这些齐人忽然变阵,就有一人快步从军中走了出来。 这人也不惧怕,快步走到了姚雄的面前,抬起头来,看着他。 姚雄眉头紧锁,“你是何人?” “在下段孝言,奉大司马之令,前来攻打侵犯边塞的周人。” “段孝言??大司马是你的.....” “是我的兄长。” 姚雄沉默了片刻,方才看向了其余那些士卒,“让他们放下武器。” 段孝言点点头,看向了身后的大军,“放下武器!!” 晋阳兵面面相觑,段孝言再次大呵,这些人方才迟疑着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姚雄一脸的不可思议,“大司马前不久才矫诏来辱骂兄长,连我都被罢免了,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段孝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办事,对了,我跟你们的祖长史乃是好友,过去多次帮过他..” 姚雄听着他的话,忽然间反应过来。 他猛地看向了临汾方向。 “不好!!” 他急躁的看向了身边的几个人,“你们先安抚好这些晋阳兵,将他们的兵器和甲胃拿走,带到最近的校场,看管起来!!” “不要对这位段将军无礼!!” “其余人!跟我走!!” …… 临汾。 “杀!!” 周人围绕在冲车周围,正在朝着城池猛攻。 独孤节站在城头,手持弓弩,不断的对那些士卒们进行射杀,城内的守军,士气正旺,一点都不怕城外这密密麻麻的敌人,尽管他们的数量很少,可依旧是在勇猛的反击。 城外的周将很是愤怒。 姚雄只留下了少数人守城,自己却离开了,这无疑是看不起这些在前方的将军们,觉得他们无法在短时日内拿下城池。 他非要让姚雄看一看,周人的战斗力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弱! 他妈的,一个城放了几百人就想挡住自己近万人的大军?! 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啊! 周将采用了经典的围三阙一战术,用行走抛车对着城墙一顿轰击,而后就开始上冲车,准备直接毁掉城门。 城墙上的反击却来的格外凶猛,完全不像是几百个人所能造成的,大量的周人被他们射杀,尸体越来越多,堵在了必经之路上,冲车的护卫是一批换了又一批,却迟迟不能开到城门之前。 周将再次下令,派遣更多的队伍进行猛攻。 周人也是被激起了血性,嘶吼着进行登城。 当三架大云梯车与城墙接触之后,敌人就开始源源不断的冲击城墙。 独孤节丢下了弓弩,手持长兵,带头开始了对这些人的反冲锋。 双方厮杀在一起,独孤节高呼着,杀死一个又一个敌人,他们又烧毁了敌人的云梯车,尸体如雨点般从云梯之上掉落。 周将看的大怒,亲自披着重甲,开始领着最精锐的甲士部队进行攻城。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从远处忽响起了急促的战鼓声。 这战鼓声一下子就让战场的厮杀声都削弱了很多。 城墙之上的独孤节听到这熟悉的战鼓,整个人都懵了。 援军?? 哪里来的援军? 至于周将,此刻也是慌了神,这是齐人的战鼓。 下一刻,就看到从东边冒出了一支骑兵。 这些骑士们数量并不多,却排成了摆开的长蛇阵,他们正在不断的冲锋,可阵型却始终都能保持着,所有人都在同一个速度下冲锋。 周将脑海里忽涌现出了一股不好的回忆。 “山魈营?!” 不只是他,便是其余的周人,看着如此精锐的骑兵奔袭而来,脑海里最先想到的也是名头最大的‘山魈营’。 周将的腿都开始哆嗦了。 刘桃子?? 不是说他在南边吗? 他还能飞? 下一刻,对方便缩短了很大的距离,周将看的更清楚了。 这些骑士们皆披着甲,全副武装,甚至,他们还带着面具..打出的旗帜,也并非是刘。 好消息。 对方不是山魈营,敌将不是刘桃子。 好消息,对方是他妈的百保鲜卑!!主将是他妈的段韶!! 骑士们冲锋而来,重重的撞在了周人的侧翼,正在猛攻城墙的周人在一瞬间就被击垮了,他们的阵型被撕毁,这支骑兵就像是踩过一片庄稼地,直接扫出了大一片的空白,周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历过百保的洗礼了。 军官们大声呵斥可士卒们却破了胆,有人开始逃离,随后就引起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士卒们开始逃走。 这支齐国骑兵就这么冲过来,轻易戳穿了敌人的阵型,而后回过头,再次戳穿。 来回的碾压之中,周人溃败,四处逃亡。 这些骑士们四处追击,而后开始收缴物资。 独孤节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所发生的战事,目瞪口呆。 若是自己没有看错,这好像是百保营?? 百保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啊? 来者是敌是友? 此刻,独孤节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想法,他赶忙清醒过来,让人摧毁云梯,再次进入备战状态。 这帮齐人赶来之后,仅仅用了三轮冲锋就击溃了周军,随后开始肆无忌惮的收割。 其进度之迅速,乃是独孤节平生所不曾见。 哪怕是自家大将军领着山魈营前来,估计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日内做到这个地步吧? 若是他们来攻城.... 独孤节的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水,他感觉到了些绝望。 这下可要出大事了。 而在城墙之外,一个将军晃悠悠的前来,抬头观望着面前的城池。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被蒙上了眼睛,被捆绑在将军的胸前。 将军正是段韶。 段韶回过头来,几个骑士当即将几个人推到了段韶的面前。 这些人都被捆绑起来,堵上了嘴巴。 骑士将他们嘴里的布帛拔了出来,带头的正是张思燕。 张思燕愤怒的盯着段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段韶!!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们明明约定好的!何以背信弃义?!” 段韶一脸的平静。 “两国交战,哪里来的什么背信弃义,若说背信弃义,当初孝昭皇帝将宇文护的母亲送回伪周,要求停止战争,可宇文护随后就开始出兵侵犯,这才是背信弃义。”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韶的脸色忽变得肃穆。 “我段某人算不上什么君子,却也不是能与敌将联手对付自家人的无耻之贼!!” “刘桃子,自有我来平定!” “至于你家将军,且回去告诉他吧,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等我击破了刘桃子,收复河北,下一个,就是要去砍下他的头来,祭祀我的老弟兄们!” “没有了玉璧城的地形,我看看他要如何挡住我!!” 段韶指着面前这些贼儿军。 “留下这个回去报信!!其余的都给我砍了!!”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