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来时匆匆,去时亦然。 她终究是没敢强行拉住陆令萱来质问一二,她甚至也没敢丢下什么狠话。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她看向高睿的眼神格外的阴冷。 要报复的念头都不必多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高纬看着母亲离开,心里却别样的痛快。 这些年里,父母对他都不是很好,他们的眼里只有高俨这个弟弟 尤其是胡太后,面对长子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嫌弃,几乎没有亲近他的时候,每次高纬前去拜见,总是被她无情的赶走,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垃圾。 高纬心里倒是没有弑母的恐怖想法,但是,能让母后说不出话来,灰溜溜的离开,对他来说,就是一次难得的胜利。 此刻他再次看向高睿,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许多。 大姊果然没有骗我! 高睿此刻看向高纬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别的不说,光是高睿这几次前来拜访,高纬的表现那都是无可挑剔的,是属于明君之中的明君,无论自己说什么都认可,这次又为了自己去顶撞太后。 可惜,高家皇帝的信誉太低了。 每一代皇帝,都对那些相信他们的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陛下又年幼,高睿心里格外清楚,这些都是他人所传授的,他只是平静的看了眼陆令萱,告别了皇帝,就离开了此处。 陆令萱步伐匆匆的跟上了他。 “赵郡王。” 高睿停下来,冷漠的回过头来,看向陆令萱。 陆令萱的脸色肃穆,她认真的说道:“妇道人家,本该不参与这些大事,可是,方才我看太后的模样,已是万分愤怒,陛下又为了您而顶撞了太后,只求大王能保护陛下,勿要使他受到牵连.” 高睿眯着双眼,又看向了远处的大殿。 “你想接替太后执掌后宫?” 陆令萱一愣,“岂敢。” “当初陛下登基之前,我曾见过他,尚且懵懂无知,不知世事,对我亦是惧怕,怎么到了如今,却忽然开始对我这般宠爱,甚至敢去顶撞太后了?” “这不是你教的?” “是我。” 陆令萱满脸凝重,她说道:“太后身为帝母,却从未想过要教皇帝什么,她怕别人接近天子,也不许彭城王派大儒来教导,这些东西,只能是我教给他,我没什么能力,也不知怎么教他,就只是告诉他,您是忠臣,要敬重您,要听您的话。” “我知道陛下年幼,算不上才能突出,可至少,他听话” 高睿转身就要离开。 陆令萱当即提高了音量,“大王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大齐了吗?!!” 高睿再次停下脚步。 陆令萱大声说道:“连我一个妇人都知道北地白灾化瑞,荒地生草,涸河复流。” “就在宫内,都有人谈论这件事,说是天命.” “赵郡王乃是大齐重臣,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高睿看向了她,眉头紧锁,“宫里也在谈论?” “不错。” “我不知什么天下大事,但是陛下是我所抚养长大的,他不得父母宠爱,如今又被强行立为皇帝,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往后再遭受什么羞辱和折磨我知道大王乃是国家忠臣,我可以帮助您,完成大事。” 高睿轻轻点头,“我会护住陛下的。” 他第三次转身要离开。 陆令萱却迅速说道:“昙献!” 高睿皱起眉头,“什么?” “大兴圣寺,昙献。” “太后几次前往此处,都与这位僧人私通。” 高睿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正准备打断对方,陆令萱却又说道:“太后将昙献秘密召进宫中,在太上皇的寝宫,在太上皇的龙床上行乱.称其为太上皇。” 高睿的脸在这一刻通红如血,他走上前,死死盯着陆令萱,“你说什么?” 陆令萱平静的看着他,“我不曾说谎,若是您不信,可以派人前往大兴圣寺问问,寺内的僧侣,都称他为太上皇。” 高睿这一刻,都几乎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怒了。 他的牙齿都剧烈的碰撞在一起,话都说不出来。 奇耻大辱啊!!! 他可以允许架空皇帝,但是绝对不允许如此羞辱宗室的行为。 要是这件事也传播出去,他都不敢想象当今庙堂这摇摇欲坠的名望会跌落到什么地步。 看着脸色通红的高睿,陆令萱再次说道:“大王,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太后的行为,着实过分。” “若是任由他们乱来,只怕是要出大事。” “何况,您与彭城王惩治了许多人,他们纷纷去投奔太后的族人,此番惹怒了太后,往后还不知是否会危害到陛下。” “太后早有立小儿子为皇帝的想法。” “大王,请您认真考虑这件事!” 陆令萱朝他行了礼,转身离开。 这一次,高睿愣在了原地,陆令萱却回去了。 回到了大殿里,陆令萱看着再次被宫女围绕起来的皇帝,脸上不由得出现了笑容。 太后是个十足的蠢物。 而高浟跟高睿,也根本做不了权臣。 因为,他们都是善人。 做不出一些权臣所必备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自己的想法有序的展开接下来,就需要更多的盟友来加入。 刘府。 刘桃枝满脸疲惫的走进了府内,随着刘桃子的离开,府内再次如从前那般萧瑟,奴仆们都被刘桃枝给赶走了。 除却他自己的甲士,他谁都不相信。 甲士帮着他脱掉了身上的甲胄,他走进了内屋,关上了门,坐在了床榻上。 如此坐了许久,刘张氏方才出现在了刘桃枝的身边。 刘桃枝揉了揉双眼,无奈的说道;“又令我守了一天。”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佩,放在了一旁,“这是他赏我的。” 刘张氏接过玉佩,轻笑了起来,“好大的赏赐,这可不是凡品。” 刘桃枝皱着眉头,满脸的困惑。 新皇帝对他的态度是愈发的古怪了,过分的宠爱。 皇帝时不时就让刘桃枝过去为自己站岗,一站就是一整天,这并非是虐待,这对于将领们来说,是天大的宠爱。 更是常常赏赐给他东西,甚至还老是提起要封他为王。 刘桃枝着实是搞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了。 刘张氏握着玉佩,心里却是清楚。 “陛下年幼,哪里知道什么拉拢亲信之类的事情陆令萱教他的。” “我也很狐疑,这妇人很是奇怪,封王之事,便是她所提的。” “良人可勿要小看这个妇人,陆令萱图谋巨大” 刘桃枝不太在意,他摇着头,“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 “况且,她身边就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任何的势力,陛下更是年幼,没有什么权力,而朝中无论是胡太后,还是彭城王,赵郡王,都不是她所能比的,她还能图谋什么呢?” 陆令萱跟皇帝是很亲近,可她本身却是没什么势力可言,能走动的只有一个儿子,那儿子也聪明不到那里去。 娘家或者夫家都没人。 在朝中没有一个盟友,在外更没有一个将军。 她若是敢有什么图谋,那就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刘张氏没有回答刘桃枝的问题,她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这对桃子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 “不错,是个很好的机会。” “桃子如今占据的地方,大多偏僻,苦寒,桃子又瘦弱,哪里能扛得住这样的天气?” “若是定州,幽州,冀州这些地方,尚且可以。” 听到刘张氏的话,刘桃枝瞪圆了双眼,欲言又止,真的是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先前把勇士营的精锐都送给了他现在又要送河北几个大州给他吗?” “怎么可能呢?” “若是连定,冀都开始归那竖子,彭城王怕是都坐不住了。” “这跟占据大齐半壁江山有什么区别?” 刘张氏温柔的看着刘桃枝,“良人,若是现在桃子起兵来攻打邺城,要取代大齐,你觉得有多少胜算?” 刘桃枝反弹似的站起身来,他摇着头,似是要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排出脑海,“我受高王大恩,虽没什么能力,却也不曾变节,我绝对不会” “良人,若不是桃子,就当是个外人,此刻与桃子一般的权势,要攻打邺城,有多少胜算?” 刘桃枝这才略微平静,他再次坐下来。 “平原王在晋阳,斛律光就是不助庙堂,也绝对不会帮助他而平原王麾下精兵强将,三成胜算吧。” “若是有了冀,定等大州呢?” 刘桃枝再次沉思了片刻,“五成?”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战事,不知道局势,以我粗浅的眼光,也能看出来,桃子如今便已有五成的胜算。” “桃子的边兵本就强悍,所新操练的汉人大军,先前跟杨忠多次交战,战力非凡,如今暴显又在为他操练另外一支军队.他过去所缺乏的只是粮食而已,如今外头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麾下,北地又开始出现祥瑞,粮草渐渐充足,到了秋季,他就不会再受制于粮草。” “到那个时候,上下一心,粮草充足,士卒彪悍,将领勇武,段韶就是再厉害,麾下将士再强,还能说可以轻易战胜桃子吗?” “彭城王未必就不知勇士营去了桃子身边的事情,只是,他不敢管。” “不只是他,高睿也不敢管。”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信心能稳赢桃子,即便是段韶,也是如此。” “彭城王和赵郡王当然不会允许桃子的势力再次扩大,若是桃子真的有了河北大州,那便不是边兵势力了,兵力随时都能杀到邺城,能绕开晋阳来作战.可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就比如那位陆令萱,她图谋甚大,又颇为自负,当下她没有什么盟友,为了扶持皇帝亲政,她会不惜代价的做事。” “给您封王是这样。” “若是能给夫君封王,那为什么不能给桃子大州呢?” “对她来说,尽快掌握权势,能开始做事才是重要的,至于这么做会引发什么影响,她哪里在意?” 刘桃枝皱起眉头,“这可不一样,给我封王,不过是多了一个王爵,没什么影响。” “可要给刘公大州,她就不怕刘公大军压境,将她作为阶下囚吗?” 刘张氏轻轻摇头,“像她这样的人,往往都很自私,心里只有自己唯一在意的事情,为了达到目的而不足手段,不在意什么社稷,不在意什么危害,若是桃子大军杀来,没准她会说服皇帝投降,换取一个爵位,照样能过得滋润。” “你怎么知道?” 刘张氏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刘桃枝长叹了一声,揉着自己的额头。 “大敌当前,国内却还是如此。” “韦孝宽的贼儿军又开始频繁在邺城做事了,我却不能制止。” “唉,今年西贼定然大举进攻,还不知道我们能否抵挡” 周,玉璧城。 官署内静悄悄的。 有三十余武士坐在前院,皆低着头。 韦孝宽双手后背,就在他们面前来回的走动着。 他看起来比从前衰老了许多,发丝之间的灰白越来越多,他就这么来回的走着。 众人不敢开口,甚至都不敢抬头。 “又消失了.又消失了。” “赵苦僧也失去了联络?” 韦孝宽终于停了下来,他满脸困惑的看向面前的众人。 他从未在这个领域里吃过这么大的亏,过去对他单向透明的齐国边塞,此刻却是充斥着战争迷雾,视野里一大片的黑暗。 他试图去插眼点亮地图。 为了确保今年的战事顺利,他耗费了极大的心血,设立了一个点灯计划。 有一位掌灯郎亲自前往朔州,有超出八百人的庞大组织为他所用,发誓要点亮边塞各地,做到对刘桃子的知根知底。 计划已经施展了三个月,可收获极其有限。 大量的人员一去不复还,很多都是直接失去联络。 韦孝宽一时间都懵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众人,眉头紧锁。 莫非是我的身边出了人?? 刘桃子用我的办法来对付我了?? 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这三十余人,那都是跟随韦孝宽许多许多的年的老人,各个都是他的铁杆心腹,韦孝宽根本不相信这些人里会有人出卖自己。 可若不是内鬼,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不只是韦孝宽,就是此刻麾下的诸多亲信们,也是惴惴不安,他们也觉得是身边出了问题。 韦孝宽长叹了一声,“这么大的投入,岂能白费?” “文先,还是你继续操办这件事,尽快跟掌灯郎取得联络,先问清楚众人失联的事情!!” “唯!” 韦孝宽挥了挥手,就让众人离开了。 就在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又有一个亲信急忙挡在了他的身边,那人拿出了文书,低声说道:“将军,是突厥人那边的情报。” “出了什么事?” “摄图战死,阿史那燕都非常的生气,他麾下的谋臣告诉他,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惨败,是因为我们给予的情报有误。” “他们以为是我们说错了幽州的情况,让他们轻视了高长恭,方才造成这样的下场,要我们补偿。” 韦孝宽一愣,“补偿?” “哈,他们是疯了?” “我们告知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幽州刺史高长恭,一个后生.军队不多,哪一点没对上?” “几万人打不过高长恭数百骑兵,还想来跟我们问罪,要我给说法?给补偿?” 亲信没有说话。 其实,这次他们所提供的很多消息,跟过去完全没得比,过去,他们甚至连副将有几个,过去有什么战绩,性格如何都能查找出来,可如今,他们顶多能知道些谁都知道的情报,高长恭在幽州当刺史的情况,就算是突厥人,有心也能打探到。 韦孝宽初次展现出了些急躁。 “情况不妙啊,燕都这是都不敢再聚集到幽州外了?若是没有突厥人掠阵,永丰怎么办?!” “刘桃子刘桃子.” 韦孝宽猛地拉住了亲信,“你现在就出发,即刻前往长安。” “你去告诉晋国公。” “我想要回长安跟他商谈出兵大事.请他,务必让我回一次长安!!” 那亲信看着这一脸紧张的韦孝宽,整个人也变得肃穆起来,“将军,定不负使命。” 他转身就走。 若是没能完成这件事,他便不会活着回来。 韦孝宽伸出手来,想要叫住他,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他落魄且茫然的看向了北方。 在另外一个钢铁般牢固的监牢里,同样住着一个浑身镣铐的‘小老头’,眼睁睁看着大势渐去。 ps:数出诣佛寺,又与沙门昙献通。布金钱于献席下,又挂宝装胡床于献屋壁,武成平生之所御也。乃置百僧于内殿,托以听讲,日夜与昙献寝处。以献为昭玄统。僧徒遥指太后以弄昙献,乃至谓之为太上者。——《北齐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