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宇文宪骑着战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骑士们出现在了北面官道之上。 宇文宪看起来格外的疲惫,他又瘦了不少,脸色暗淡无光,眼里布满了血丝,睁都睁不开。 在得到宇文邕的命令之后,他只能放弃了夺回夏州的主张,只是收回了一个残破不堪的延州。 安排好了前线的战线部署,他又急匆匆的返回长安,天子下令要召见国内的重臣们,一同商谈大事。 在先前的战事里,宇文宪是少有的能跟高长恭,斛律羡,斛律光三人正面硬抗,能给与他们一些压力,互有胜负的将军,他的地位因此而提升,过去只是因为皇帝弟弟的身份而被看重,当下,许多人都认可了他在军事上的才能,将他当作真正的统帅来对待。 宇文宪不知在想着什么,眼里藏着深深的担忧。 当他们来到了城门口的时候,远处有人前来迎接。 宇文邕的好几个亲信重臣都在其中,看得出皇帝对宇文宪的重视,而带头之人,正是皇帝的长子,鲁国公宇文赞。 宇文赟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裳,站在众人的最前头,左右张望着,眼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和可怜。宇文宪很快就下了马,他领着其余诸多大臣们,朝着鲁国公的方向快步走来。 虽然宇文赞到如今都没有正式被册立为太子,但是作为嫡长子,本身又没有什么缺陷和不足,成为太子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这从宇文赞让他来迎接叔父就可以看得出来。 宇文宪看向了面前的小家伙。 宇文赟比北齐小皇帝小了一岁,刚刚年满十岁 他看起来畏畏缩缩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满是惊惧,额头上有明显的伤疤,一半的脸有些红肿,看着他,宇文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些。 “阿赞…你这是怎么弄的?” 宇文赟看向叔父,却不敢说话,只是摇着头。 宇文宪本来还有许多话要与他说的,此刻却都说不出口了,他长叹了一声,摸了摸宇文赟的头。 而后,他直接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位大臣。 邓国公窦炽。 窦炽在先前的战场上受了伤,无奈撤退,率先回到了庙堂。 宇文邕对他颇为信任,很多事情都询问他的看法。 两人相见之后,便一同往城内走去。 宇文邕也不说话,就默默的跟在了两位国公的身后。 宇文宪瞥了眼他,而后看向了窦炽,“兄长何以下手这么重?不过是个娃娃而已啊!” 窦炽一愣,迟疑了下,“此天子家事....” 宇文宪便没有再询问,两人骑着马并肩而行,窦炽心里有着许多的困惑。 “听闻延州被破坏的极为严重,这是真的吗?” 宇文宪也不瞒着对方,如实说道:“高长恭几乎都将延州给搬空了,能带走的都没有落下,只有部分人得以幸免,在北面的那些戍镇,也都被他烧毁推倒,南面的哨塔之类也没能保全。” “我们费尽心思,却得到了一片空地….” “好在,我控制下的那些城池还是没有遭受到破坏,至少不会真的变成一片空地。” 宇文宪的神色低落,他又说道:“高长恭着实狡诈….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住延州,贺若弼说的对,他一直都在往后方运输物资和人力。” 看着如此悲痛的宇文宪,窦炽不敢再询问其他的事情了。 他只是劝慰道:“齐国公,这只是一时的失利而已,尽管此番受挫,可却有许多年轻的俊杰趁势而出,我们这些人已经老了,有的上不动马,有的举不起刀,但是有这些后生们在,大周便不是没有希望的。” “尤其是齐国公,当初跟着宇文护出征的时候,国公还只是略微知道些军事而已,如今却能跟高长恭正面作战,不落下风,国公尚且年轻,往后,未必就没有机会能战胜刘桃子!” 窦炽倒是很乐观,连着劝说了几句。 宇文宪也只是回了他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 三位国公回到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得以与宇文邕相见。 宇文邕看到窦炽跟宇文宪站在一起,而宇文赟却落在最后,跟他们拉开了好长的距离,眼里的喜色顿时消散,闪过一丝恼怒,又即刻消失。 “阿宪。” 宇文邕笑着拉住弟弟的手,热情的邀请两人坐下来。 窦炽倒是很明白大事,不敢停留,请辞离开,宇文赟是想走又不敢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宇文赟看着他,更是生气,“愣在这里做什么?!” 宇文赞不太明白,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也坐下来?” “坐下来干什么?出去!现在就出去!” 宇文赟打量着父亲的神色,更加困惑了,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 宇文宪及时开了口,“阿赟,你先回去休息会。 宇文赟这才低着头离开了。 宇文邕失望的看着离开的儿子,又看向了一旁的弟弟,“这厮向来是听不懂人话的,听不懂气话,也听不懂好话….愚蠢,无能!” 宇文宪轻声说道:“兄长,阿赞尚且年幼,岂能对他如此严厉呢?” “况且,我看他的身上还有伤....兄长下手太过了些。” “这是国家往后的储君,还请兄长勿要如此苛刻.…” 宇文邕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就是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我才对他严厉。” “这并非是因为我不爱他,当下的局势你也明白,他读不好书,用不好剑,甚至连待人都不会,如何能继承父亲所留下的事业呢?如何能对付那些凶恶的敌人呢?” “其他的事情,我都随你怎么说,唯独阿赞的事情上,你勿要再劝!” 宇文邕的性格倔强,但凡是自己所认定的事情,是怎么都不会去改的。 宇文宪也只能作罢。 两人不再谈论宇文赞,宇文邕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他并没有因为先前的战败而责怪宇文宪,反而是夸赞起弟弟的勇猛,对弟弟表露出的非凡的军事才能格外的欣慰。 如此夸赞了许久,宇文邕方才与他说起了正事。 宇文邕让众人暂且离开,等到屋内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的时候,他才缓缓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宇文宪听闻,大惊失色。 “兄长想伐陈??” 宇文宪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家兄长,急忙说道:“兄长,当下如何还能出兵啊,我们在北面才刚刚吃了败仗,长安周围更是一片狼藉..” “失之与北,取之以南。” 宇文邕平静的说道:“我不会再轻易与刘桃子交战了。” “这次战事足以证明,刘桃子的国力已经在我们之上了。” “我们当下得想办法提升国力,得为将来考虑才好。” “我准备对宗室进行封王。” “封王??” 宇文宪依旧是不太能理解。 宇文邕解释道:“先前我发布诏令打击大族,打击释家,可都没有取得太大的突破,各项政策都只能局限在长安,无法到各地去。” “我后来才想明白,这是因为地方上的人已经成了气候。” “各地的官员们,或许对我是忠诚的,但是,比起我而言,他们对其宗族和友人们更加的忠贞。” “这些官员,不是大族出身,就是军头出身,彼此利益交织,根本不在意国家的兴盛,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利益。” “而我大周的百姓们,竟会去帮助刘桃子的军队来对付我们自己人。” “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地方上的这些虫豸们,将我的子民祸害到了什么地步??” 宇文邕的脸色阴沉,“我需要你来帮助我。” “过去宇文护多重用自己的儿子们,任由他们肆意妄为,我一直都恶之,可现在,我却明白了些他的想法。” “能治这些大族勋贵的,就只有宗室了。” “我准备大封王,让宗室们来逐步掌控兵权,掌控地方,用他们来推行我所想要的改革。” “阿宪。” 宇文邕看向了自家弟弟,“你的想法呢?” ”你勿要有任何的隐瞒,也不要怕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一定要说实话。” 他拉住弟弟的手,“当今大周已经到了悬崖边上,若是兄弟们都不能齐心协力,那父亲的基业就真的要葬送在我们的手里了。” 宇文宪听着宇文邕的话,脸色格外的迟疑。 有些话,真的是不该让自己来说,不该让自己来参与,可想起当下的局势,宇文宪索性咬着牙,也不在意了。 “兄长,您只看到了宗室之成效,却没有看到别的。” “古代的魏国曾全力打压宗室,晋朝相反。” “兄长可还记得晋朝的下场吗?” 宇文邕惊呆了,他看着面前的弟弟。 作为宗室,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真的不容易,宇文邕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握着弟弟的手,“就因为你这句话,我便觉得不必担心宗室。” “宗室之内,并非都是像宇文直这样的人,也有如你这般的。” ”晋朝之乱,那也是爆发在皇帝驾崩之后,皇帝还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敢为难的。” “当下我们都还年轻,身强力壮,危险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去考虑往后的事情,天下的诸多政策,哪有完美的呢?” ”任何政策,都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坏的一面。” “当初父亲他们施行授田,百姓们感恩戴德,如今却被一些人变成了恶政,所有的事情都是同样的道理。” 宇文宪点点头,“好,我愿意帮助兄长。” 宇文邕这才继续说道:“提拔宗室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改革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下准备了四个方案。” “这些我稍后再与你细说,除了这些内部的事情,就是外头的事情了。” “陈国。” “我们当下失去了险要的位置,刘桃子得到河南地,不出几年,他的国力就提升到更加可怕的地步,这一点,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国的国力本来就不如齐,何况是刘桃子呢?” “我想要攻占陈国,以江水作为防线,等待北边出现变故。” 宇文邕清了清嗓子,“你且听我细说。” “这些时日里,我们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各地都缺少粮食,但是南边是不缺的,南边没有遭遇过惨败粮食充足,只是要调到北边实在不容易。” “权景宣等人在南边造船,荆州有我们规模极大的水军。” ”这些水军占据了有利的方向,可以顺江一路南下,直捣黄龙。 “陈国对我们没有防备,他们将心思都放在了两淮地,荆州的诸多地方防守有空缺。” 宇文邕还想要说更多,宇文宪却直接打断了他。 在兄弟打开心胸畅谈之后,宇文宪都变得大胆了许多,他认真的说道:“兄长,我觉得不可行。” “哦?为何?” “兄长方才所说的都很对,但是,忽然袭击,能拿下陈国的许多州郡不假,而想要彻底灭亡陈国,只怕是不容易。” “就算我们杀到了建康城外,那陈顼也绝对不会轻易投降,他周围的将军们也不会像过去侯景之乱时那样原地不动,会以最快的速度出兵相救,若是出兵多了,就容易变成拉锯战,到时候南边的粮食也会消耗完,对国力造成更大的影响,若是出兵少了,就会被他们直接歼灭。” “陈国并不缺乏大将,这些人完全有能力应对如此袭击。” “一旦事情没有成功,那我们与陈国就再也不能齐心对抗汉军了。” “一面要提防刘桃子,一面还要盯防陈人袭击。” “弊大于利。” 听着弟弟的话,宇文邕顿时迟疑了起来,也不像方才那般自信满满。 宇文宪却认真的说道:“但是兄长对国内的安排,我倒是很想要听一听…当下我们的疆土依旧很多,古人云:在德不在险若是真的能完成兄长所说的这些革新,让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便是失去了夏州,刘桃子也不能轻易击破我们的军队,登上我们的城池。” 宇文邕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他认真的跟宇文宪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的周国,此刻又因为别的事情而争论不休。 四月,皇帝宇文邕忽然下令:封赏诸宗室。 齐国公宇文宪进位齐王,赵国公宇文招进位赵王,越国公宇文盛进越王,滕国公宇文逌进滕王....而鲁国公宇文赟也正式从鲁国公变成了大周太子,去掉了公爵。 此事迅速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宗室们格外的激动,从国公进王爵,让他们的地位直接超过了过去的那些国公们,双方不再是平级的关系,宗室们开始稳压这些国公们一头。 如今国公们死的死,伤的伤,老的老,根本就没有能站起来反对宇文邕的,相反,宇文邕这些年里提拔了很多宗室进入军府和地方,这些人都成为了宇文邕的先头兵,直勾勾的盯着那些国公们,就看谁敢公开表明自己不满。 朝臣们对此也颇有些不赞成,他们以过去那些大肆封赏宗室而引发叛乱的事情为例子,劝说宇文邕。 宇文邕记住了这些劝说者的名字,而后将名单交给了宗室的兄弟们。 一时间,宗室们格外的强势,对着那些朝臣以及其背后的国公们发起猛攻,越来越多的位置落在了宗室的手里。 五月,宇文邕下达了第二篇诏令:继续封赏! 纪国公宇文康为纪王,毕国公宇文贤为毕王,酆国公宇文贞为酆王,宋国公宇文实为宋王,汉国公宇文赞为汉王,秦国公宇文贽为秦王,曹国公宇文允为曹王。 在大肆封王的同时,对其余的宗室也各有赏赐,有能力的宗室优先得到提拔,分别到各地来担任刺史,大将军,太守等等。 宇文邕甚至暗示宗室长者,让其寻找有才能的宗室来继嗣那些没有后人的国公,以此来进行封赏拉拢。 一时间,国内大多重要的位置和军队都姓了宇 宗室们纷纷高呼,当真是圣王!! 在完成了对内部官员的革新之后,宇文邕终于决定大刀阔斧的对国内进行改革了。 而宇文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佛。 宇文邕直接下达诏令,诏令里说到如今寺院占有大量肥沃土地和人口,又不承担徭役租税,鱼肉百姓,违抗官府,私下里勾结陈国,在各地宣扬陈国的仁政,导致有百姓们脱离周国逃亡陈国等等,在寺庙内囤积粮食,藏军械甲胃,挑选年轻人来充当武力,有谋反的嫌疑云云。 在控诉了对方的恶行之后,宇文邕要求各地开始灭佛运动,效仿刘汉,清理寺庙,释放其佃户,收回其耕地,流放高僧,烧毁经书。 周国上下惊愕,不知有多少人哭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有官员通过辞官或者抗拒执行来反抗宇文邕的诏令。 宗室们此刻就派上了很好的用场,这些刚刚因为宇文邕而拿到了权力的年轻宗室们,亮起了獠牙,开始对这些不服从者下手。 只是短短几个月内,周国之内,也变了天。 小善人家,家家哭号,大善人家,纷纷上路。 灭佛只是宇文邕诸多政策里的一个而已,他不只是要打和尚,他还要打大族,打勋贵。 国内道士们坐不住了,纷纷上书皇帝,希望能将这些寺庙变成道观。 却不知这是刚好撞在了宇文邕的枪口上。 宇文邕顺手将道士们也给禁了,下令各地在打寺庙的时候别忘了带上道观。 而后,皇帝第五次下令,这次的矛头是直接对准了大族。 皇帝带着破釜沉舟的胆气,丝毫不怕国内会出现什么变故或者动乱,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束手束脚,抱着要么生,要么拉着你们一起死的态度,开始对一切不公事下手。 皇帝的第五次诏令,再次重新讲述了下耕地和佃户的问题:隐地三顷以上者,至死!谎报耕地者,至死!民庶为人奴婢者,释放! 一场巨大的变革在西边开始了。 ps:丁酉,纪国公康、毕国公贤、酆国公贞、宋国公实、汉国公赞、秦国公费、曹国公允并进爵为王。——《周书·武皇帝本纪》 初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一-《周书·武皇帝本纪》 我习惯带着耳机码字,结果耳朵炎症了,听东西很模糊,而且还疼,先前好了点,这几天又复发了,得每天滴两次药水,更新就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些影响,我争取早些补上,同时也劝各位读者勿要长时间佩戴耳机,尤其是戴入式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