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夜色之中。 冰面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一群士卒们压低了身体,站在了岸边,皆是盯着远处。姚雄穿的厚厚实实的,手持长矛,站在众人之中, 每年的这个时候,周人和齐人就会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河水结冰,将双方的隔阂直接消除,让双方都可以直接领兵杀向对方。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凿冰。 过去一直都是周人凿冰,到高湛时期,齐人开始凿冰。到如今,又变成周人开始凿冰。谁凿冰,谁就是处于劣势。 姚雄此刻所选择的地方,就是当下大汉并州靠近河内的区域,一来是此处的冰还算结实,二来是因为这里的局势复杂,三方势力盘踞在周围,大家都在周围安排了许多哨塔,戒备森严,故而就没有凿冰的需要。 他们站在此处,甚至能看到对岸那灯火通明的高塔,敌人在对岸设立了至少六个箭塔,还以箭塔为中心,打造了沟壑和城墙。 就这么一路走过来,此处的防备绝对是最森严的。 而若是往南边看,那边还有独孤永业的麾下所设立的岗哨。 姚雄领着军队,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远处那些火光。黑暗之中,独孤节走了出来,严肃的看向了姚雄。“将军,我愿为先锋!!” “天黑不能持火,况且天气回暖,冰面的情况尚且不好说....还有对岸那些巡视的贼军,还是让我来吧!" 另外一个军官也挺身而出。姚雄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不必。” “独孤将军,你就留在此处,坐镇后方。”“我带头去渡河。” 独孤节大吃一惊,“姚将军,您是主将,岂能让您……”“主公一国之君,尚且身先士卒,我又算的什么?!”“主公登基,吾等当以此战功为贺礼!” 姚雄满脸的严肃,他看向了周围的将领们,低声说道:“我领兵在前,隔十步跟随,不许出声,若是我掉落冰水,或是被敌人射杀,那就由独孤节来统帅大军,若是独孤节战死了,那就由王校尉来指挥,若是王校尉也战死了,那就由贺拔校尉领着众人撤退!” 他认真的看向了众人,“吾等出身黎庶,能有今日,全因主公之恩德,便是今日战死在这里,我们的家眷也不会遭受冷落,自有主公来抚养!!” “望诸位能勿要贪生怕死,全力死战!!”“唯!!” 姚雄拿起了长矛,一手拿着小盾,带头走向了冰面。 便是白天,想要穿行冰面都不容易,而在深夜,又不能执火的情况下,难度更是飙升。 寒风刺骨,姚雄浑身轻轻颤抖着,这不是因为惧怕,他用木棍轻轻戳着面前的路,而后一步一步的前进着。 他尽量将身体放低,走的小心翼翼。 在他之后,士卒们缓缓跟上,一同朝着前方前进。 那刺骨的寒风从各方袭来,往姚雄的身上猛窜,姚雄只觉得整张脸都有些麻木,他此刻只是裹着衣裳,也不曾披重甲。 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步伐迈的很小。“咔嚓。” 落脚的那一刻,姚雄听到了若隐若无的一声。他浑身一颤,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他伸出手,低声说道:“止” 士卒们同时停下来,姚雄缓缓压低身体,犹如趴在地上,他摸索着地面,轻轻碰了碰。 “换方向。” 姚雄看向了身后的士卒,那士卒蹑手蹑脚的将一块木牌放在了前方,表示前路不能行走。 姚雄缓缓平移,绕开了方才的路,而后再站起身来,悄悄前进。 “噗通。” 左侧忽听到声音,有人落水。 姚雄赶忙看向了那个方向,黑夜之中,他看不清大概。后方的士卒急忙伸出木棍,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有人立下木牌,那个方向的士卒们开始改变方向。 这条冰面并不是那么的宽,在大亮的天,站在这边,甚至都能看到对岸。 可如今,这条路却变得那么漫长。 军士们缓缓的前进,时不时听到有人落水,有些地方的冰面并没有所想的那么结实,况且有些时候周人还会在此处凿冰捕鱼,留下了一些缺口..... 姚雄已经不再颤抖了,他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大。 那火光燃烧在他的眼眸之中,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什么人?!”忽听得一声高呼。 岸边的军士在灯火下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人影。 这一刻,正在闲谈的周兵大惊失色,他们尖叫着,举起了手里的弓弩,开始射杀敌人。 “杀!!!" 姚雄举起盾,大声呼喊着,朝着敌人冲杀而去。 军士们怒吼着,纷纷加快了速度,朝着对岸冲杀而去。“嗖~~” 箭矢飞来,许多汉兵被射穿,当即倒地,姚雄的木盾一沉,他感觉自己好像中了箭,可他此刻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痛。 他就这么大步冲上了岸,那几个士卒来不及逃走。 姚雄长矛往前一刺,迎面贯穿了一个士卒,而后继续冲锋。 整个周人的前营都开始喧噪起来,鼓声阵阵,营帐的火光越来越多。 远处的箭塔上不断的有箭矢飞来。 上了岸面前便是许多的沟壑,这些都是用来阻止骑兵冲锋的。 沟壑之中藏着许多木刺,进去便会被其贯穿身体。 姚雄将那几个士卒的尸体丢进去,而后越过沟壑,而这种沟壑还不是只有一个。 士卒们用木板,用盾牌,用石块,用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来给自己找到落脚的地方,而后度过沟壑。 韦孝宽在这里只安排了不到五百人。 但是,以此处的天险加上各种防御工事,这五百人可能做太多的事情了。 箭矢不断的射来,越来越多的士卒倒下。有人掉进沟壑,直接被刺贯穿了身体。伤亡正在不断的增加。可周人也慌。 此刻,驻守在此处的将军,便是满脸的惊恐,疯狂的催促左右射杀敌人。 周将奉命来守此处的时候,怎么都没想过敌人会从这里来进攻自己。 便是韦孝宽都没这么想过。 毕竟是沿岸最险要,局势最复杂的地方,哪个正常人会从这里渡河作战?? 可当敌人忽然出现在岸边的时候,周将方寸大乱,明明是自己占着优势,但是看着敌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是吓得腿都软了。 姚雄一路带头,不知过了几条沟壑,终于冲到了那栅栏城墙之外。 而在此刻,齐人的弓弩手也有许多过来的,他们就占着沟壑,跟上头的那些周人对射,压制他们输出。 姚雄等人则开始破坏栅栏,城门,用木栅栏来制作简陋的冲城木。 姚雄抱着那粗壮的尖木,跟周围几个士卒一同,怒吼着冲向大门。 “轰隆隆~~”大门被撞塌。 众人冲进了营内。 四处都是喊杀声,姚雄遇人就杀,一路冲上箭塔,周将高呼着反击,可他的兵力太少,又分散在各地,终于还是被姚雄正面追上,姚雄用力的丢出了长矛,长矛刺中敌将的腹部,周将惨叫着,从城墙上摔落。 “敌将已死!!!” 浑身是血的姚雄暴躁的举起木盾,嘶吼起来。 朔州兵纷纷高呼,周军没了士气,纷纷逃离,营帐迅速落入了姚雄的手里。 ....... 伪周,夏州,弘化城。 天色蒙蒙亮,城内依旧是静悄悄的,城门紧闭,士卒们站在城墙上,张望着周围。 城池周围的树林都被砍得干干净净。 一望无际,没有任何的藏身之处。 城墙经过了许多的加固,城墙之外,修建了足足七八道沟壑,而且这些沟壑比河水沿岸的沟壑还要大,更难以填平,难以进攻,城墙本身加固加高,许多地方都做了防止抛车的设计,甚至以草料捆绑来减少碰撞,在城墙的外一层,则是设立了许多的拒木尖刺,这能有效的阻挡云梯和冲车。 可以说,整个城池都被加固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令人望而生畏。 韦孝宽将这一生的所学都用在了此处。 大概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面对敌人,防守的可能性大于进攻,故而宁愿牺牲掉一些进攻属性,也必须要将防御力点满。 此刻,远处忽出现了一支骑兵,正在飞快的朝着城池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们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守军立刻就发现了他们。随着他们的示警,这些骑兵方才放慢了速度,缓缓靠近。 他们绕开那些沟壑,速度极为缓慢,花费了好长的时日,方才来到了城门口。 这复杂的防御体系,自家斥候看了都得掉眼泪。 城门被打开,这些斥候们迅速进城,在城门口登记之后,迅速前往了官署方向。 城内一片死寂,韦孝宽将靠近敌人的几个重要城池的百姓们都迁徙到了后方,将最前头的几个城池变成了如武川那样的戍城,城内大多都是士卒,只有少量的从事后勤方面的百姓。 城内的道路也被修建了,完完全全的军事堡垒,小一号的玉璧城。 斥候们到达官署门口之后,有甲士领着他们进去拜见此处的最高长官。 官署的内院里,韦孝宽穿着比过去还要厚实的衣裳。那长长的胡须完全花白。 韦孝宽明年就要过六十大寿了。 他年轻时打高欢,而后打高澄高洋,现在打高长恭...一个人打了对方的三代人。 他还是以老习惯,坐在上位,面前是许多的军官们,他们很是严肃,韦孝宽手里拿着文书,正在给他们讲述。 “敌将破多罗喾...博陵鲜卑,三十有五,性格暴躁,能骑射,能统兵,此人大概是因为生长在博陵,对文士还颇为看重,缺乏主见,跟崔刚等贼关系亲近,跟武川鲜卑多有不合...” “敌将贺拔呈,邺城人,名门之后,贺拔仁的侄子,三十有三,性格内向,领兵作战本事寻常,此人好功名,重颜面,受不得刺激..…” “敌将李乞虎.....” 韦孝宽缓缓讲述着,下方的一个军官面露不屑,张望了下左右。 韦孝宽顿时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向了对方,“怎么,你有什么异议?” 那年轻后生急忙起身,无奈的说道:“将军,您先前讲述高长恭,斛律光,王琳这些人,我们是愿意听的,您说姚雄,寇流,张黑足这些人,我们也觉得有所帮助,可您现在所说的这些人,我们听都没听说过,您若是不说,我们都不知道独孤契害真麾下还有这些人,实在不知道熟悉这些人有什么用处。” 韦孝宽并不生气,他一脸平静的说道:“情报永远是制胜的法门,勿要轻视任何一个将军,他们只要上了战场,就是再没有名气,拿起刀一样能杀人,而你们对他们了解的越多,就越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要熟悉你们的对手,知道他们的性格,了解他们的喜好,掌握他们的缺点.……” “当下你们所轻视的这些将军,往后真正遇到了还能临时去探查他们的信息吗?” “我手里这些文书,是不知牺牲了多少猛士才得来的,诸位就是信不过我,也不该如此辜负他们的心血....” 那后生脸色一红,朝着韦孝宽低头行礼。 “知错矣。” 韦孝宽点点头,让他坐下来,而后继续开始讲述。“敌将刘成彩...” 就在韦孝宽认真讲述的时候,那几个斥候急匆匆的闯进了院里,满脸的疲惫。 看到斥候,韦孝宽当即合上了手里的文书。“你们先自己商谈吧,我去去就回。” 韦孝宽急忙起身,领着那几个斥候就进了内屋。这些将领们面面相觑。 “你们说,这真的有用吗?咱学这么多人,往后真的能遇到他们??” “郧国公说有用那定然是有用的,还是快些背吧。” “这都讲了五十多人了吧??独孤契害真收这么多人做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郧国公准备讲完将军再讲那些谋臣之类的,他们人更多嘞!” 就在将领们攀谈的时候,韦孝宽已经坐在了屋内,严肃的看向面前的几个斥候。 “出了什么事?” “郧国公!不好了!” “昨夜,贼汉军队袭击了丹留前营,前营沦陷,而后他们一路杀向绥州,在我们离开之前,绥州前的三个戍关已经被攻破.....” “什么?!” 韦孝宽猛地站起身来,手都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袭击丹留前营??” “他们从丹留前营渡河??” “对,是夜里渡河,而后一路往绥州,绥州的军队先前都用以充丹州了,城内外都没有多少兵力,请国公救援!!" 韦孝宽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还真的是头铁啊,一点都不怕死.....这下就麻烦了。 姚雄敢登陆,那对面的斛律羡就一定是知情的,斛律羡虽然不如他的兄长,但是也是一员猛将。 绥州方向若是不迅速救援,会出大问题,自己的粮草物资都在绥州和银州,姚雄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自己现在要是大规模的抽出兵力,那前头的斛律羡....韦孝宽赶忙看向了院落的方向,若是能有一个悍将帮着领兵前往,姚雄肯定不能带太多人前来,只要一支精锐的骑兵就能将姚雄击退,而后围困在岸边,将其歼灭。 可是..... 韦孝宽一时间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选!! 宇文邕让他在此处驻守防御敌人,在粮草军队方面也给了不少的支持,可就是没给人。 宇文邕对人格外看重,恨不得将天下的英才都捏在手里,不愿意让地方将军们彼此亲近,形成上下级关系或者是单独的派系.... 无人可用啊!! 而且,以韦孝宽本身的性格,他向来是喜欢事事亲为的,这种性格坐守一个城池倒是可以…..但是一旦变成几个州.. 韦孝宽不敢迟疑,快步走出来,来到了诸将领的面前。众人惊愕,纷纷看向他。 韦孝宽在众人之中搜寻了许久。“敌人渡河作战。” “我要亲自领兵,去保护绥州和银州,夏州方面,就交给你们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出击,按着我所指定的战略,全力防守,不许出现任何纰漏,我会安排斥候,要及时与我联络,任何事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不许自作主张..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