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瞬间被吓得面无人色,他赶忙放开了左右之人。那乐师们也是急忙收起了乐器。“快,把酒水收起来,收起来…” 众人顿时乱作了一团,鸡飞狗跳。陈叔宝面前的友人,此刻脸色通红,衣冠不整,脸上满是傻笑,看到陈叔宝这慌张的面孔,他不为所动,依旧是傻笑着,陈叔宝使劲摇晃了他几下,这人还是这般傻笑着。陈叔宝生气极了,抬起手就是一耳光。这人终于清醒了,茫然的看向了周围,“我在哪里?” 还不等此人反应过来,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下一刻,从不远处传出耳光声,就听到有人大声的求饶,然后,陈顼就闯进了殿内。此刻的大殿之内,当真是没法去看。那香薰和众人身上的香味凝聚在一起,还有那不知名的各种恶心味道….刺眼,刺鼻!陈顼刚进来,那味道就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砸去,陈顼险些落泪,捂住了口鼻,对着周围吼道:“开窗!开窗!!” 有奴仆们忙碌起来,有的扇风,有的开窗。屋内终于变得明亮起来,陈叔宝忍不住眯起了双眼,遮挡着阳光。 陈顼这才看向了殿内的情况。 一群衣冠不整的少年们,足足有十来个人,还有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地面上摆放着各类的酒水,还有些散状的东西、格外杂乱,就这么随意被铺了一地,左边还站着几个胡人乐师。 这一刻,陈顼的脸色瞬间血红,那种变化极为明显。 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眨眼之间,整个人就红了。 “来人,来人啊…将这些畜生,畜生..…” 陈顼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呼吸都变得艰难,手都开始颤抖了。 陈叔宝面对父亲,表现得极为惊恐,就像是方才的宫女一样,他低着头,不再有平日里的轻佻模样,唯唯诺诺,任由父亲处置。 就在陈顼要发火的时候,又有第二批人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 就听到有人询问,而后,陈顼的皇后柳敬言领着诸多女官快步走了进来。 柳皇后走进来,便看到了面前这一片狼藉的场景,而后她看向了儿子,看到儿子那木讷的表情,眼里又不由得闪过一丝心疼。 “陛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你看看,我今年才册封他为太子,这竖子就开始暴露本性了,领着这么一大群人来秽乱后宫!!我今日非要废了他的位置!!叔陵不比他强百倍?他才该做太子!!” “陛下!慎言!’ 柳皇后赶忙提醒道。 陈顼发现自己失言,只是气呼呼的,不再说话。 皇后示意那些侍卫和阉人们全部都出去。 打量了下屋内的情况,又走到了那宫女的身边,将她扶起来,温和的说道:“让你受苦了,勿要惧怕,以后你就留在我的身边,有我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多谢皇后。 小宫女说着,眼泪忍不住的流。 皇后心疼的为她擦去了眼泪,让左右将她也带回去。 而后起身,再次看向了那些年少的风流名士们,她的脸色又变得冷峻了些,“让你们来跟着太子读书,便是如此读书吗?” “往后,你们都不许再进皇宫!” “来人啊,将他们都轰出去!” 再次有侍卫进来,将这些如丧考妣的少年们也带走了。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口。 柳皇后看向儿子,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而后看向了皇帝。 “陛下,叔宝只是年少,不知道道理,等他再年长一些…” “还年少??” “周国的宇文邕!今年二十六岁!就比你这宝贝儿子大十岁,汉国的刘桃子,今年二十五岁,就 比你这儿子大了九岁!” “宇文邕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有贤名的宗室了!刘桃子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当吏扬名了!” “你再看看你这个儿子!” 柳皇后有些心疼,“话不能这么说,我儿良善.. “就是因为你,他才变成如此模样!” “当初我们在敌国做人质,吃尽了苦头,这孩子小小年纪,受了多大的罪过?” 柳皇后的双眼有些通红,她忍不住问道:“若是宇文邕和刘桃子在年小的时候也吃了我儿这样的 苦,他们还能有那么大的成就吗?你多少年与他分居两地,多少年不曾看过他..…可知那些人都是如何欺负他的.…” 一说起这个,陈顼就无言以对了。 柳皇后让儿子过来,拉着他的手,“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不可如此怠慢,往后要好好学习,勿 要忘了我们过去所吃的苦,勿要让我担忧,好吗?” 听到母亲的话,陈叔宝这才恢复了些生机,在父亲面前,他就像是个尸体,几乎没有什么表达。 他朝着母亲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柳皇后又提醒道:“陛下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去跟他道个歉,往后勿要再犯,你的父亲,还有 你的弟弟,都是爱你的。” 陈叔宝走到父亲面前,跟他道了歉。 明明是父子俩,可彼此对视的时候,却有着说不出的生疏和尴尬。 两人就像是面对陌生人。 陈顼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挥了挥手,让儿子回去。 他自己带着柳皇后也是快步走出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大殿。 走在路上,柳皇后忧心忡忡,“陛下怎么能说出叔陵比叔宝更适合当太子的话呢?” “叔宝听了,他心里会怎么想?” “叔陵若是知道了,他心里又该怎么想?” 陈顼却不是很在意,他挥了挥手,“这有什么呢?还能同室操戈不成吗?” 柳皇后严肃的说道:“这种事怎么好说呢?” “叔陵只比叔宝小了一岁,又性格火爆,犹如烈火,陛下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陈顼无奈,只是摇着头。 他对长子颇为失望,尤其是看到北面的两个家伙之后,这种想法就更是激烈,他快四十岁了。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绝对不算老。 但是一想到北面两个邻居的年纪,陈顼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两个畜生都没满三十岁啊!! 以如今自家儿子所表现出的才于来说,陈顼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要是走了,陈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让自家这个傻儿子面对宇文邕和刘桃子?? 看着陈顼的脸色,柳皇后似乎能猜到些什么,她温柔的拉住了丈夫的手,“陛下勿要担心,总会 有办法的,陛下,我最近前往寺庙,看到寺庙里多了许多奴仆,我单独召见了几个,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些人过去都是当地的农民,修建寺庙之后,就被夺了耕地,成了人家的私奴。” “这样可不太好,庙堂的税赋,靠的是这些有耕地的农夫,若是农夫都成了寺庙的佃户,那就没人缴税,所有的开支都会压在其余那些还留有耕地的农夫身上,越来越重,使他们越来越少…” 陈顼摸了摸下巴,“嗯….皇后有什么想法?” “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而已,只能观察到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陛下处置全天下的大事,哪里需要我来出谋划策呢?只要我的话能对陛下有些帮助,那就足够了,绝对不敢说什么自己的想法。” 陈顼心情大好,笑了起来,温柔的看向妻子,“积善得此佳人也。” 柳皇后只是笑了笑,又补充道:“还有,叔陵的年纪也大了,你看,是不是该将他外放到地方上 去,让他也开始为国分忧呢?” “好!”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建康城。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披着甲,骑着战马,格外的潇洒。 若只是看其体型,此人跟陈叔宝简直一模一样,身高体重都差不多,可若是看他的脸,他便更 像陈顼,眼睛更小一些,更长一些,可这就让他看起来有种莫名的阴冷和恶毒。 他一直都是笑着,可那笑容也显得阴森可怕。 跟在他身边的骑士们,皆是一言不发,看向这位少年的眼神有些惧怕。 这人唤作陈叔陵。 正是陈叔宝的弟弟,在家排行老二。 陈老二跟陈老大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他们俩只差了一岁,当初也同样当过人质,可长大之后的性格却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极端。 老大性格较为内敛,父亲不在的时候像是服了散的魏晋名士。 老二性格格外粗暴,父亲不在的时候像是提着刀的鲜卑老手。 一个家里能出这么两个玩意,实在不容易,可见陈顼平日里礼佛果然是给自己积累了很多的功德。 值得一提的是,在北朝礼佛最多的是娄太后,她那几个儿子也是格外的杰出!堪称是北国天才。 陈叔陵正式当上了始兴郡王、奉昭烈王祀,进授使持节、都督江、郢、晋三州诸军事、军师将军….哦,还挂了个刺史。 可他不过才十来岁而已。 陈顼亲手将权臣的印章都刻在了小儿子身上,这官职堪称豪华,淳于量和黄法氍见了都得避让三分。 陈叔陵正式要前往江州去当官了。 父亲担心他的安全,又给他加了一千骑士,来保护他,陈顼对这个儿子简直是溺爱到了极点,或许是因为长子的不成器,又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次子身上那种北朝武夫的风范。 陈叔宝和陈叔陵过去在北边当人质的时候,陈叔宝常被胡人孩子欺负,而陈叔陵常常跟着胡人孩子来欺负自己哥哥。 后来回到了陈国,他也不曾收敛,反而是又受到了魏晋时期不当人的勋贵遗风的影响,变得更加‘优秀’了。 跟在陈叔陵身后的这些骑士们,都对他非常的害怕。 说的好听些,就是陈叔陵做事非常的有主见。 说的难听些,那就是陈叔陵极度任性,谁也不敢多嘴。 陈叔陵对离开京城这件事完全不在意,相反,他很开心,觉得自己仿佛是摆脱了限制。 陈叔陵也不在乎路上的行人,带着骑士们就开始冲锋。 全速赶路,欣赏沿路的风光。 一路冲到了晚上,天色变得昏暗,陈叔陵这才跟着左右们找了驿舍休息。 刚刚进了驿舍,陈叔陵就忍不住将这里的官吏给叫了进来。 那官吏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吓得支支吾吾。 “我问你,这周围,有没有墓地啊?” “啊?墓地?” 官吏有些懵。 陈叔陵继续说道:“墓地,就是埋死人的那种啊,若是有什么古代名人的墓地就更好了!” 周围的骑士们听到他的询问,也是一点都不奇怪,就只是看着。 听到陈叔陵这怪异的询问,官吏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有一个,有一个!过去此处出了一个县令,为人仁德,做了很多的善事,死后薄葬,百姓们就自发的给他修建了一处墓宅,距离此处也不远…” “才县令啊? 陈叔陵有些无奈,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带我们过去!” “您现在就要去祭拜??不如等到天亮.…” “我说,带我过去。 “唯。” 陈叔陵跟着这里的官吏,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了官吏口中的那处墓葬。 这里立着石碑上头讲述了那位县令的过往,一生的功绩。 陈叔陵读了很久,看的很是开心。 然后,他就向周围的骑士们下令。 “挖!!’ 带路的官吏惊呆了,他赶忙走上前来,“大王!您这是做什么?!” “挖出来看看。” “不能挖!不能挖啊!这是个善.…” “噗嗤!” 陈叔陵随手一刀,这官吏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骑士们而后冲了出来,开始进行挖掘。 他们将坟墓挖开之后,陈叔陵让他们抢夺其中的财物,在抢走了钱财之后,他亲自下来将那人的尸骸也挖了出来,手里拿着其骨头,“这骨头不错,带回去!当作我的战利品之一!!” 骑士们即刻称是。 他们先前之所以不惊讶,就是因为陈叔陵有个奇怪的癖好。 他喜欢挖坟,无论是寻常百姓的,还是名人的,都挖,尤其是喜欢挖名人的坟,抢陪葬品,把玩其骨头,进行各类的雕塑。 建康周围的古墓,都几乎被他挖了一遍,没有剩余的,很多非常有意义的史料之类都被他破坏殆尽。 这导致后来的考古学教授,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时就不由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破口大骂。 在适当的完成了盗墓工作之后,陈叔陵就睡了,次日则是继续上路。 等到他距离建康有段距离之后,陈叔陵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 他就带着这些骑士们,犹如乱兵一样往前冲。 遇到商队,就杀其人,夺其财。 遇到行人,就杀其人,剖其身,收藏好骨头。 遇到村庄,就开始放火,让士卒们劫掠。 如此来到了江州,到达之后,陈叔陵也不去见那些官员们,他开始玩各种游戏。 陈叔陵喜欢的游戏比高纬还要多。 他也喜欢角色扮演,他喜欢带着军队去攻破村庄,拿百姓当敌人来杀。 他也喜欢各类的奇观,下令百姓们为自己建造各类好玩的东西,刚刚到达地方还没有到四天,就开始大规模征召百姓来为自己修建府邸了。 当然,他也喜欢女色,只要是被他看上的,无论是谁家的女儿,都会抢走,妻妾成群,日夜笙歌。 他不喜欢处理地方的事情,也不见任何官员。除了徭役和税赋,其他的事情都不管,地方上有关于犯人的文书,他看也不看、大笔一挥,无论是告状的还是被告状的都关押起来。 江州大乱,民怨沸腾。 他刚刚到达半个月,地方官员们就再也忍不住了,江州长史再也不顾及对方的身份,直接往庙堂上书,向皇帝告发了陈叔陵的诸多罪行。 陈顼听闻,自然愤怒。 他当即下了.书信:让儿子不要闹,乖一点。 皇帝书信到达之后,陈叔陵这才收敛了些。 下个月,长史就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贼人,给分尸了,其家里人莫名失踪。 一时间,江州恍若人间炼狱,惨烈比之齐国都有过而无不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汉国的两位将军终于来到了南边的前线。 他们果然是领兵前来的目的是平叛。 可惜,他们俩都没能混上军功,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地方的官员就将这些叛贼给收拾了。 这甚至都没有怎么费力。 有一个是被自己部下给杀掉的,有两个是被官员带着由小吏组织起来的民壮给干掉的。 而陈国的援军,没能及时救下他们,只有一个起兵的叛贼被成功救出,带回了陈国。 汉国也开始在两淮地区跟陈国对峙。 如此一来,天下的局势,也就渐渐变得清晰了。 ps:叔陵日益暴横,征伐夷獠,所得皆入己丝毫不以赏赐,征求役使、无有纪极,夜常不卧,烧烛达晓,呼召宾客,说民间细事,戏谑无所不为.其曹局文案,非呼不得辄自呈,答罪者皆系狱,动数年不省视。潇湘以南,皆逼为左右,廛里殆无遗者,其中脱有逃窜,辄杀其妻子,州县无敢上言。 又好游冢墓间,遇有茔表主名可知者,辄令左右发掘,取其石志古器,并骸骨肘胫,持为玩弄,藏之库中。府内民间少妻女,微有色貌者,并即逼纳。——《陈书·陈叔陵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