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土丘上,德拉万下垂的双手渐渐握紧了衣角。 从山坡上奔流而下的教会军队队伍并不齐整,但每隔十几二十步都会有光球飞起,落在阵中。 作为最精锐部队的国土佣仆走在最后头,两翼则是压阵的骑士们。 走在最前头的,反而是那些徵募来的卫兵和披甲军士。 他们脸庞红得发紫,双目中满是血丝,口中呼出的白汽甚至都带着丝丝血色。 当然,这些是德拉万看不到的,他看到的只有冲锋卫兵们的速度异常地快。 几乎是眨眼间就跨越了三四百米的距离,握着手中的兵器朝着河滩的方向杀来。 呼啸声再一次响起,仍旧是时钟弹,不过这回敌军的阵列中有修士,他们很快就用赐福驱散了这干扰。 唯有十几二十个体质不太行的神经受损,当场倒地。 「德拉万,你在看集贸啊?来推弩车啊!」老勤务兵怒极的吼声响起,将德拉万拉回到现实。 「来了。」 勤务兵们吃力地推着弩车,在满头大汗的占星术士指挥下,一点点改变了方向。 火焰开始在法杖上集结,一个硕大的火球在弩车上聚集。 受冷空气干扰,火球明显比夏季要小一号,但肩膀顶着弩车的德拉万还是被烤焦了额头的头发。 远方教会军的战吼声传入耳中,走入百二十米线内时,占星术士狠狠敲下了击锤。 数十道光焰划破天际,浓烟碎石和泥巴四溅,火焰将前排上百名卫兵尽数吞噬。 浓烟之中,火人们尖叫着朝路两边奔去,在雪地中不断打着滚,然后呼吸衰竭地晕倒在雪中。 一部分后排的卫兵已经开始逃跑了,但都被大剑士和国土佣仆们刺穿了胸膛。 莱恩纳伯爵黑着脸:「不许后退,一步都不许后退,他们没法连续发射,趁现在冲过去!」 带着数百骑兵盘旋在两翼,莱恩纳不断地阻杀着后排逃跑的士兵,还是陆陆续续有三五百人逃跑,他怎麽拦都拦不住。 「敌方步兵阵列,向左散开一步,后退式射击!」 师队长们的口令与哨声同时响起,意味着敌军已经进入一百米内的射击范围。 当三分之一的教会军阵列进入百米线时,军团长们挥动了手中的旗帜。 「赞美圣风!」 冲锋的阵形瞬间就出现了犬牙交错的凹陷,爆射的鲜血从盔甲的孔洞上射出。 被打碎的铁环哗啦啦散落一地,在冰渣子般的泥土中甚至无法滚动。 当持盾的步兵低头之时,他们只能在坚固的皮革铁钉圆盾上看到一个个透光的孔洞。 与此同时,第二波火球与时钟弹再次从天而降,开始打击被前军堵在后头的军队。 被莱恩纳寄予厚望的国土佣仆们表现并不出色,一连串的火球与铅子下,他们甚至也在跟着缓缓撤退。 铅弹丶火焰丶女妖之嚎丶呼啸环绕的圣铳骑兵丶飞驰的闪电…… 在层层重压下,这些步兵刚冲锋到阵地前没三分钟,就已经来到崩溃的边缘。 莱恩纳知道此战是必输的,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输得这麽惨。 「走,我们去支援。」 此乃谎言,莱恩纳在心中补充道,他现在要做的并非支援,而是表演。 他已经摸清楚了,一百五十米就是魔鬼之风的极限。 他只要在这个极限外冲锋,既可以表明自己死战的态度,又不必承担风险。 这不是天才战术家是什麽? 莱恩纳洋洋得意地在二百米的距离上放缓了马速,就准备返身逃跑。 「嗡——」 这是什麽声音? 一团火花从莱恩纳颈间爆开,那是铅子和颈甲摩擦时溅射出来的火星子。 喉咙处小虫啃噬般的疼痛让他张大了嘴巴,可是却叫不出来。 两截断裂的喉骨和鲜血一起,顺着颈甲上的孔洞流了出来。 「啊——嗝——」 莱恩纳又惊又怒地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捂住脖子,却丝毫无法阻止生命的流失,只能靠着九段的呼吸法勉强吊命。????倒霉的是,他一时失神难以控制战马,那战马就这麽驮着他冲入了圣铳的射击范围。 一名痛苦地捂着心脏的教会军士兵原先还跪在路边大喘气,此刻忽然站起,怨毒地大吼: 「捂着脖子的那个骑士,是马莱伯爵莱恩纳!」 旁边几个教会军士兵们同样大喊起来:「捂着脖子的那个骑士,是莱恩纳!」 起码有数十杆圣铳立刻对准了这位伯爵老爷,那些亲从骑士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救援,就听到一连串清脆的叮当声。 七八股血箭从莱恩纳伯爵的身上飈射而出,他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恨恨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士兵,莱恩纳咬着牙空出一只手拉住缰绳,还想逃跑。 可十几名螺线铳散兵大跨步地从森林中跑出,齐齐对准了他的脑袋。 十五发铅弹呼啸而出,擦过了马鞍丶剑鞘丶战旗与纹章盾,打入了莱恩纳的五脏六腑和四肢,打飞了他的手指和半个耳朵。 只有一发精准穿透了头盔,射穿了他的脑袋。 但那已经够了。 散爆的脑花和鲜血一起顺着头盔流下,伯爵老爷僵直的尸体坐在马背上开始冲锋。 又中了几铳后,他才从马背上倒了下去。 这位个人武力强悍的封号骑士,只在死后发动了一次冲锋,就这麽不明不白地倒在了泥地里。 随着莱恩纳伯爵被螺线铳爆头,这场规模不大的战役就进入了尾声。 莱恩纳伯爵死后,大部分的骑士就开始了逃跑。 药效过去后,还没猝死的士兵们要麽摆烂般地倒在地上等待急救,要麽就是玩命奔逃,返回大营取财物。 山丘后头,到处都是追击的游骑兵和逃跑的教会士兵。 一些近卫修士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和前辈们那些艰苦卓绝的战役比起来,他们这一仗要轻松太多。 不过库什游骑兵们押着战俘返回时,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 「圣父保佑,我们胜利了。」 「圣主威能泽披,圣孙永远健康。」 「赢了!赢了!」站在土丘上,虽然离得远,可不妨碍德拉万高举双手一起庆祝。 老勤务兵苦着脸摸着弩车,敷衍地回复道:「好了,知道了……」 「赢了,我们赢了!」虽然不知道是怎麽赢的,但不妨碍德拉万这个兴奋的劲头。 「战场上,不管什麽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拽着德拉万的脖领子,老勤务兵义正词严地说道,「准备一下,咱们把弩车——」 一抹热血射在了德拉万的脸颊上。 他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老勤务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老勤务兵的脑门上,此时正插着一根流矢,箭尾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不知道是哪位骑士临死前绝望地一射,居然飞跃了这麽远的距离。 「诶,老队长?老队长!」 德拉万上前一把扶住了软倒的老勤务兵,可低头询问时,却只看到了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诶,诶!老队长……」 拿着老勤务兵的身份木牌找到军法官,德拉万神色复杂地指了指身后板车上老勤务兵的尸体。 医疗兵和军法官上前确认,徒留下他自己一个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 阳光将白雪染成血色,夕阳下的战争修士们高喊着胜利,德拉万既既悲伤又高兴。 或许这就是老勤务兵说的,对于指挥官而言,一切都是确定的,对于战争中的人而言,一切都是随机的。 深吸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老勤务兵教他的最后一课—— 谨慎者从不摘下他的头盔。 合上小笔记本,他捧起一把雪抹在脸上,擦去了眼泪,便朝着那些欢庆的人群跑去。 「胜利了!赢了!我们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