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447年的12月15日一早。 马鸠尔腋下夹着新一期的《桅杆报》便走入了烙印城交易所旁边的茶餐厅内。 刚一落座,旁边相熟的侍从便熟练地将一杯红茶与一份交易所的表单递上。 马鸠尔却是不急着看,他靠在天鹅绒的软垫座椅上,视线却从昂贵的玻璃窗格内向外张望。 由骑士城堡改造的交易所伫立在低矮的街道房屋间,三三两两的乞丐蜷缩在墙角下。 交易所前「丁」形三岔路口静悄悄的,一排排行道树摇晃着枝叶。 海风吹落了叶片,光秃秃的树枝招摇着,仿佛在和马鸠尔致敬。 果然,他是第一个来的。 虽然在交易所开门前,早来晚来没什麽区别,可马鸠尔仍然为他的勤勉感到自豪。 其他的大寡头大家族主事人,往往要睡到中午才起,他可是每日五点都来这打探消息。 你们见过凌晨五点的烙印城吗? 这种勤勉,正是马鸠尔父子两代能从破产男爵变成如今的商业寡头的最大原因。 从收购第一家制糖工坊,到如今烙印城最大的糖业垄断寡头,其中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 或许马鸠尔现在能说句不过些许风霜罢了,可在当时与他同期的有多少埋骨乱葬岗? 当然这也是靠着风车地莱亚遗老们的抱团取暖,要是没有国王殿下的支持,他们哪儿有今天这个市场呢? 要知道,马鸠尔这些人能成为寡头,主要就是靠着向莱亚王国境内销售白糖。 否则哪儿来这麽大的市场份额? 代价就是马鸠尔等一众商业贵族,得用钱控制住市议会与市政厅,逼迫他们分摊莱亚的商税和按时缴付赎城费。 缓缓喝了一口红茶,马鸠尔面上露出优雅的笑容:「侍者,你来,这一枚金镑,你们换成第纳尔,给那几个乞丐发一发。 快到新元节了,我不想看到有人在这个时候饿死的。」 「您真是太慈悲了。」 将金镑换成了一袋子第纳尔,看着侍者离去,马鸠尔却是得意。 他是不吝于做些慈善的,这对他的名声和议会中的地位相当有帮助。 视线追着那名侍者出门向着乞丐们靠近,可他的眼神却是一凝。 明明才五时左右,十几辆马车你追我赶地冲来,后一辆马车的马都快要把脑袋伸到前一辆车轮里去了。 十几辆马车在交易所前集体漂移,甚至还没有停稳,衣衫不整的经纪人们便下饺子般跳下了马车。 他们有的摔倒,有的崴脚,但还是坚定而惶恐地朝着交易所冲去。 这是发生了什麽? 马鸠尔端着茶杯放到嘴边,却是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迟迟没有喝下去。 在马车率先入场后,便能听到街角杂乱而轰隆隆作响的脚步声。 像是洪水绕过山隘,上千名浑浊洪水般的市民们出现在马鸠尔的视线内。 他们争先恐后地推搡着,膝盖顶着膝盖弯,脑门磕着后脑勺,汗水从一个人的脖子流到另一个人的手臂上。 嘈杂的声音仿佛耳畔有数十个乐队敲锣打鼓,穿着粗布麻衣丶呢绒短衫丶羽织锦缎的投机客们尖叫着,死死捏着手中的合同与契约。 看着那两条从街道两侧奔来的人流长龙,马鸠尔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如果是刚刚几个经纪人,还可以说是某个小波动,现在有这麽多人,必定是什麽大风波。 尤其他看到了佛瑞尔家族的家主也在其中后,更是惊得站了起来。 拿起大腿上的餐巾胡乱擦了擦嘴,马鸠尔丢了个金镑在桌上,转身便向着门口小跑而去。 他刚到门口,便见到自家的经纪人正好赶到,他马上揪住了他的领子:「怎麽回事?」 「马鸠尔先生,出大事了,昨日的水坝城,四万八千担精制白糖上岸,开市价格已经跌到29第纳尔了……」 在听到「四万八千担精制白糖上岸」的瞬间,后面的话,马鸠尔是一句都听不清了。 他脸色雍容华贵的血色渐渐散去,只剩下惨白。 马鸠尔是大寡头,他亏起来可比范梅尔恐怖得多。 不说仓库里囤积的白糖,就当前市场上的期货合约都足以让他亏损上万金镑。 四万八千担白糖,这都赶得上风车地市场一年的量了,想要维持住白糖价格,需要寡头们花费上百万金镑购买。 这可是上百万金镑啊! 莱亚王室一年才几百万金镑收入? 可就算他们能够凑出上百万的流动资金,也来不及阻止糖价亏损的趋势。 白糖价格最低都要跳水四成! 到时候资金炼断裂,工坊和码头开不了工,到时候被强制徵收就完了。 马鸠尔最怕还不是这个,这些低价白糖冲进来,必定会占据本地糖坊的市场份额。 这些糖坊才是马鸠尔的财富之源。 期货输了就输了,过几天紧日子而已。 白糖市场份额被占了,他就真要被打回原形了。 他的制糖工坊用最先进的滴液法制糖,月产量都不到二十担。 四万八千担白糖,他们是怎麽做到的? 「这是恶意倾销,这是恶意倾销!」马鸠尔咆哮着,双手颤抖,站都站不稳了,「我们去找市政厅,叫法院裁决。」 「马鸠尔先生,咱们还是快点割肉减轻损失吧。」经纪人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这批白糖就是艾尔商会在分销,法官哪儿会为咱们说话?」 马鸠尔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那群艾尔人做的局啊! 死死捏住了经纪人的手腕,马鸠尔恶狠狠地吩咐道:「你去购回合约,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叫人看住码头,我去找其他家族。」 虽然神色坚定,可他说话间,嘴中还是不断发出了牙齿磕碰的声音。 ………… 在水坝城钟楼下多出了十几具跳楼的尸体之际,风车地年终的白糖市场正式开盘。 三天的工夫,寡头们拼命狙击,将白糖的价格稳定在了28第纳尔左右。 可艾尔商人们也不是吃素的。 这次白糖大战,艾尔人可是瞄准了寡头们的仓库码头以及工坊。 从第四天开始,艾尔人和红叶丘的贵族们正式入场。 交易所内的人流来回涌动着哭嚎着尖叫着,喧嚣的声音混在一起,不管买入还是卖出都听不见了。 经纪人们哀嚎着「不要怕,这只是技术性调整」,但白糖价格还是几乎以每小时半第纳尔的速度下跌。 《桅杆报》上,斯托姆温德家更是连续好几天公开发文,呼吁市民们保卫白糖价格,要打20第纳尔保卫战,坚守20第纳尔底线。 只可惜20第纳尔保卫战刚打了一天,斯托姆温德家就忽然带着三大船金银细软去法兰了。 白糖价格立刻跳水般下降。 在白糖价格跌破20第纳尔次日,钟楼下就多出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尸体。 然而这还不是制糖工坊主与投机客们最恐惧的,因为最让他们害怕的,是一则客商的消息。 在法兰王国金银花港,有人看到了五艘打着千河谷贸易公司旗帜的商船出了海。 投机客们9月的合约,结算大多是在年末,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五船白糖,大夥就都别活了。 在谣言满天飞风车地交易所,惶恐的情绪疯狂滋长,于是他们再一次想起了和千河谷「有关系」的理中客报纸《艺林》。 原先门可罗雀的《艺林》报社,变成了水坝城第二热闹的地方。 人们围聚在那栋三层小楼前,来得早的有钱的还能在茶餐厅占个位置,来得晚的就只能蹲在屋檐下。 只可惜《艺林》报社大门紧锁。 门房能给出的唯一消息就是——印刷房被纵火焚烧,修复前难以发行。 这些等待报社开门的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露菲尔究竟去哪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