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道? “他,还没死么?” 魏正道要是没有死的话,李追远心里会挺失望的。 因为他所见的那些获得超脱人类极限寿命的家伙,无一例外,全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万江地宫里的那位,正门村的玉虚子,包括现在正与自己说话的“它”,全都如此。 少年看过魏正道的书,喜欢魏正道字里行间的风格。 这是一个很自恋的家伙,一个不受规矩约束且喜欢在禁忌边缘疯狂游走试探的人。 李追远不会承认自己崇拜他,但无法否认的是,自己很欣赏他。 自己愿意去一步步挖掘属于他的故事,去探索他留下的足迹,揭开他的生平。 但少年,不希望看到他还活着,卑微苟且、肮脏扭曲地活着。 他应该死的,正常死亡的他,才是完美的魏正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的薛、郑、曾三姓徒弟,对他们师父玉虚子的态度,那个为了封印妖物舍身取义的玉虚子,才是他们心里所认可敬仰的师尊。 它:“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你却让我去杀他?” “我不是还活着么……” “可是你活着,并不代表他还活着。” “万一呢……” “你不觉得,你这个‘万一’,显得很可笑么?” “你确实长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到底是走江给你带来的底气还是那两家的破裂牌位……” 它知道秦柳两家。 它和秦柳两家,并不生在一个时代。 但它既然因水猴子事件,打破沉睡,睁开眼,翻了个身,且间接成为守护这里的“土地庙”,让其它邪祟不敢靠近甚至不敢降生。 那它,就不可能没有感知到,与它同住在一个村里的秦柳家人。 想来,柳奶奶,也应该是知道它的存在的。 只不过一个在自我封禁等待岁月将自己彻底消磨干净,一个是隐居避世祈得些许福运为孙女治病。 双方,确实没有爆发冲突的理由和必要。 甚至都不用去进行什么交流,彼此感应到了,知道有对方的存在,也就没必要进行下一步了。 而且, 它真的不想惹事。 不是不敢,而是懒。 水猴子那接近二十个人,它说剥皮就剥皮了,当初哪怕再多抬头往上看一眼,自己和润生怕是也得沦为餐盘上的白灼虾。 所以,李追远回来时,才愿意去大胡子家坝子上,给它摆上一祭。 没等李追远回答,它就再次开口道: “我要是不可笑又怎么会被他给骗了……” “我就是个可笑的蠢人……” “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李追远:“需要我尝试安慰一下你么?” “你可以试试……” “感谢你给这一片区域,带来的平和。” “感谢我给你擦的屁股么……” “算是吧。” 自己因小黄莺的事件,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又在太爷家地下室里找到那些书,正式入门。 李追远曾研究过这一脏东西聚集理论。 想终止走江尚且需要再次点灯承认失败,柳奶奶那种特殊方法隐居还得时刻注意避免沾染因果,自己当时一边看书一边研究,身边又有太爷的福运影响,导致附近的脏东西一波接着一波。 那段时间,感觉南通到处是死倒,遍地是邪祟,捞都来不及捞。 所以,它说它在给自己擦屁股,确实不能算错。 因为那时的自己,不懂隐藏不知因果,就像是个孩童,手里拿着一把真枪。 “帮我杀了魏正道……”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说过你和他很像你也学了他的黑皮书……”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江水会把他和你互相推近的……” “正因为我还活着所以我不希望他还活着……” “我恨他……” “但我不希望他活得像我一样丑陋……” 听到这里,李追远忽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因为它的心意,某种程度上,是和自己共通的。 它恨魏正道,但不希望自己恨的那个魏正道,会变得堕落与肮脏。 李追远只能在心中感慨:魏正道的人格魅力,确实强。 连执着憎恨他近千年的人,都希望他的形象能完整无暇。 “如果我遇到他了,我会杀了他的,但不是为了帮你,甚至,与你无关。” “谢谢……” 李追远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但他的脸,却在不停地变幻着模样。 一开始是村里的大叔大婶,然后是疯癫、嬉笑、冷酷、痴傻…… 它选择将自己镇压在桃树林下,知道自己是个祸害,可能很多时候,它都会忘记自己是谁。 可它仍然记着魏正道。 “作为感谢我可以成为你称龙王前的诸浪之一……” “浪,还能这般安排么?” 问这句话时,李追远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应该……是可以这样安排的。 自己提前寻着浪花去把死倒邪祟提前解决,不也是一种规则之下的取巧么? 天道无情,因为它只需要一个结果。 你有本事把这大邪祟给弄死,哪怕你是通过劝说让它心甘情愿地自杀,那也是你的口才好,是你的本事。 地藏王菩萨能将鬼王劝说得回头是岸,收编于帐下,那也是佛家大神通。 阴萌做的菜,都能让邪祟好吃到爆炸。 思路,其实可以打开打开再打开。 桃树林下的这位,它是真有资格成为一浪,而且是后期的大浪,踏过它后,距离成龙王,就真的不远了。 套用自己“出题人”的思路,等同于只需要自己把前面的题目全部做过去了,那后头就预留着一个送分大题。 李追远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把“走江”进一步去掉了一层神秘面纱,使其变得更为枯燥。 它:“他当初最擅长的就是把诡谲的江水和神秘的天道扒得很没意思……” 李追远:“……” 男人开始往后退,身形退出人群,走下了坝子。 李追远追了出去,在坝子边止步,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向这个梦境中的池塘,现实里,这儿已经是一片桃林。 男人的身形在没入池塘中时,它忽然停下,转过身,看向李追远。 这一刻,它的脸,变成了它原本的样子。 两鬓发白,既沧桑又年轻,很符合那个年代对男子的审美,很柔美很洒脱很风流。 只是,它的目光,却显得格外深沉,还带着些许疑惑: “除了我给你的那本外你是不是还看过魏正道的其它书……” 李追远:“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多看一看魏正道的书。” “他的书都是用佛皮纸也就是人皮写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它伸出手,捏住自己脸侧的肉,往外轻轻一拉。 “啪!” 它的脸皮破了,下面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皮,女人的脸皮还在蠕动,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破出来。 它无所谓,因为它已经习惯了。 “他怀疑过对天道的无限亵渎最终会招致天道的真正反感……” “然后呢?” “小心天道亲手扒了你身上的这张人皮……” 它沉进了池塘。 这个梦,也开始变暗,这是要结束的征兆。 围观白事班子表演的村民,包括潘子雷子他们,也不再欢呼雀跃,音响开始降音,小黄莺也不再跳舞和唱歌,将手中的话筒放下。 这场梦中的表演,要落幕了。 李追远转身往回走,推开人群,又站回到了最里面。 天色,正越来越暗。 所有人的脸,都渐渐被隐没。 小黄莺对着李追远伸出手,想要像一年多前的那天午后一样,摸一摸这个明显和村里其它孩童不一样的精致男孩。 她的手,放在了少年的脸上。 “还想继续唱么?” 小黄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帮我照顾我太爷。” 李追远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刹那间,天又亮了。 梦境里,所有人的脸,都再度变得清晰,欢呼声也逐渐由低向高,本该归于静谧的环境重回喧嚣。 “接着奏乐,接着舞。” …… 这世上没有绝对不付出代价就能占便宜的事,太爷给小黄莺的工钱显然远远不足以支付小黄莺在这里的付出。 所以昨晚,李追远就把这份工钱给补上了。 这也导致其因为维系走阴状态,精神消耗有点大。 早上起得晚了,脑子还有些昏沉沉。 不过即便如此,躺在床上的他,醒来后睁开眼的第一件事,还是扭头看向床侧,书桌、门旁,椅子。 物件儿都在,但那个女孩不在。 好在虽说物是人非了,但女孩飞得不远。 下床,洗漱,李追远来到楼下。 林书友昨儿买了不少饮料回来当礼品,反正是自家东西,他就干脆开了箱,拿出一瓶,早饭前喝了一整罐。 糖分的摄入,让少年脑子舒服了一些。 “小远侯,你醒啦,来,吃早饭。” “奶奶,太爷他们呢?” “东边有个厂子老板,他爹走了,准备要大操办,要的桌椅碗筷什么的比较多,屋里的全都要去了。 你太爷就带着润生侯、壮壮和那个同学,去给人家送货去了。” “哦,我知道了。” 太爷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带着家里的骡子去送货。 以前一头,然后两头,现在三头,这让太爷有一种扮演地主重新攒家底的成就感。 早饭是粥和咸菜,崔桂英给李追远剥了两个咸蛋。 “小远侯,你太爷他们怕是今晚也不回来吃了,晚饭去爷奶家吃去,好不?” “好啊。” “嗯嗯,那好,那好,你快喝粥,别凉了。” 正吃着,阴萌回来了。 “早上好,小远哥。” 崔桂英听到这个叫法,只是笑笑,还以为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喊法,转身就去厨房收拾去了。 李追远问道:“去哪里逛了?” “就随便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捉了些蛇虫鼠蚁。” 阴萌提起一个化肥袋,不过好在她知道小远在吃早饭,所以没打开。 “不错的雅兴。” “南通的蛇还真是挺多的,很好抓,就是以水蛇居多,毒性没我老家山里那么强。” “你想回家么?” “不太想,我家里也没亲人了。” “倒也不是没有。” 那位阴长生,大概率还活着,但应该不是成仙的状态。 或者说,在古人的视角里,那种状态和成仙没什么区别。 那种仙气飘飘的仙人设定,本身就是一代代艺术加工后才形成的。 “我家祖地么,说实话,我其实挺想去看看的,至少能去那里,拜祭一下我爷爷。” 阴萌现在就算想回家祭祖,都找不到坟头。 “会去的,也不会太久。” 李追远吃好了早餐。 阴萌起身想来帮忙收拾,李追远先拿起碗筷走向厨房。 下午,谭文彬通过张婶小卖部打来电话,阴萌去接了。 那位厂老板在接收到桌椅碗筷后,还要请李三江坐斋,估摸着要忙到夜里才回去。 谭文彬问李追远来不来,一起热闹热闹。 李追远拒绝了,阴萌也没去。 下午,李追远就坐在二楼露台藤椅上,吹着风看着风景。 阴萌则干起了老本行,板料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她根据图纸,开始做起了棺材。 虽说伴随着火葬的推行,棺材铺逐步变成夕阳产业,但至少现在,但凡你做出来了,只要价格合适,在村里还真不愁卖。 老人家对此的执念很深,有些人就算被火葬后,那骨灰盒也要放进棺材里下葬。 石头虎子他们知道远子哥回来了,就组团一起过来看望,而且还带了些自己的零食、贴画这些充当小礼物,不值钱,但都没空手,而且也是拿出了他们能拿的最好最新的东西。 以前,他们是真穷。 倒不是因为家境到了如此境地,而是因为四个伯伯们把孩子都放李维汉崔桂英那里,就生怕自己被占了便宜,就很少给孩子们东西,零花钱也是过年才有。 现在爷爷奶奶在李三江这里帮工,家里不办学堂了,反倒是让这些弟弟们手头上宽裕了一些。 至少有时间和精力去磨一磨自家爹妈了。 李追远收下了他们的礼物,然后像以前那样,领着他们去了张婶小卖部。 石头虎子他们高兴得举起手不停欢呼,一路不停地呼朋引伴进行炫耀。 “呐,这是我远子哥。” “我远子哥回来了!” “远子哥带我们去张婶那里买东西,哼哼!” 这一幕,他们来时就有所预料。 小孩子嘛,对愿意和舍得给自己花钱的人,总是有异常的好感与期待,嗯,大人其实也是。 以前大家都在爷奶家蹭饭,也就混个肚饱,京里远子哥的到来,着实给他们增添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且远子哥人很大方,奶会给他偷塞零花钱,但远子哥每次拿到零花钱就带着大家一起去花掉。 其实,钱真没多少,哪怕李兰定期打钱过来,但崔桂英也不可能给孩子塞太多钱。 不过,孩童时期的一切美好都会被放大,等他们以后长大了也会反复念叨,因为……长大后有时候真的挺没意思的。 看着李追远带着李家兄弟姐妹们来了,张婶也笑了。 李追远让兄弟们自己选东西,他来结账。 小卖部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卖,而且这些小兄弟小妹妹们心里也有数,不会拿太多。 男孩们普遍选了一款方便面,里面有水浒卡,可以集卡收藏,也能拿去玩打卡片的游戏。 女孩子们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在男孩子们的劝说和交易下,也选了那种方便面,卡片交给兄弟。 这一袋方便面,对孩子来说还真不便宜了,拿了这个后,哪怕李追远主动让他们再挑选点,他们也不伸手了。 最后,还是李追远让张婶用袋子又装了一些零食和女孩子喜欢的发卡蝴蝶结,让他们自己拿去分,引得大家伙又是一阵欢呼。 结完帐后,石头虎子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拆开袋子,取出里头的卡片,互相比较着你选中的是哪个水浒英雄,然后马上去喊村里其他伙伴,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打起了卡片。 先把卡片贴墙壁上松手飞落,飞得最远的可以拿起来,打其它卡片,只要打翻了,那这张卡片就属于你了。 谁的卡片最多,谁就是村里的“富豪”,是孩子们羡慕的对象。 已经有孩子输了,就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把调料包打开倒入方便面袋子里使劲摇晃后,在旁边一边干嚼一边看着别的孩子继续打。 石头还拿出自己的存货,说可以借给远子哥,让远子哥也参与。 李追远拒绝了。 自己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自己坚持吐纳基本功,气劲现在已经不小了,而且他还擅长对力量的把控,参与这种游戏的话,很快就能“致富”。 张婶双肘撑着柜台,看着角落里孩子们玩得正起劲,不由笑道: “真不知道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李追远对着张婶面露腼腆的笑容,没有回答。 好玩的可能不是卡片,而是一群小伙伴凑在一起专注做一件事的感觉。 后者是无法替代的,至于前者,哪怕不是这种水浒卡片…… 李追远目光扫向张婶身后的烟柜,就算是把水浒卡片换成烟盒,孩子们也能玩得很开心。 离开张婶小卖部后,回到太爷家,发现翠翠来了。 她带来了自己的作业,想来请教问题。 翠翠的学习成绩很好,李追远知道这只是她想过来找自己玩的借口。 等自己教了她两道题后,翠翠就开始自顾自地做作业,李追远坐在板凳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细细体会,仔细感受,努力记忆。 前阵子在大学里上朱教授的思政课时,朱教授为了阐述一个理论,举了江苏几十年发动群众挑河的例子。 这个例子,李追远是亲身经历过的。 后来他又询问班级内其它省份的学生,相似的这种民间大工程,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开展。 其中有一位内蒙的同学,说自己从小到大,都会跟着父母去压草固沙。 没住过荒漠或沙漠附近的同学,不懂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那位内蒙同学使劲描述,却也没能讲清楚,最后还是朱教授自己,把这一原理给大家仔细讲述了一遍。 老教授的知识面很丰富,而且,他也不介意自己的思政课跑偏。 这节课,让李追远受益很大,当然,受益点不是在于沙漠治理。 他的情感状态,类似沙漠,而沙漠的最大问题或者最直接的治理问题,还不是缺水,而是蓄不住水也固不住沙。 这就像是自己每次操控完死倒邪祟后,它们的极端情感意识进入自己内心,自己只能像观看烟花般去体会和感受,结束了……也就结束了。 因为,留不住。 要先把沙子固定住,让其不会大范围移动掩埋,再选特定的草种树种种下,作为最开始的基础,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才能将沙漠最终变为绿洲。 老家,这个村子,村里的稻田和村里的人,就是自己用来固沙的干草。 阿璃、太爷,是自己这一圈沙子里的最先布下的种子,然后自己又先后将润生、彬彬、萌萌他们,一个一个栽入。 他原先不懂固沙的原理,因为没学过,但在实践摸索中,他其实就是这么做的,现在知道原理了,做起事来就更清晰了。 有他们在自己身边,自己这贫瘠的沙漠,未来也会逐渐变为绿洲。 李兰也有一片沙漠,但她的做法和外行人一样天真,希望直接通过栽种一棵叫做“儿子”的树,让它能够在沙漠中茁壮成长为她遮阴庇护。 所以,真是个愚蠢的妈妈。 李追远抬起双手,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念道: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容易犯病。 唉, 李兰真是自己病情恢复之路上的绊脚石。 翠翠写一会儿作业,就抬头看一会儿坐在旁边的李追远。 少年在看风景,同时少年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翠翠写完作业后,还和李追远说了一会儿学校里的事,可以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把那些她所觉得很有趣的事尽可能说得更有趣。 她还告诉李追远,今天上午那个拜托自己奶奶写封联的主家,特意骑车上门感谢,还带着村里亲戚要再订一批。 因为先前在这里拿的那一批封联,和纸箱子纸人放在一起烧祭的时候,那封联一着火,就“噼里啪啦”作响,随后更是升腾起了青烟! 亲友好友们都夸赞,是他的孝心感动了逝去的先人,先人会好好保佑他一家平安。 李追远听了后,微微一愣,随即又释然。 他没想到过他写的封联能有这种效果,但有这种效果也很正常。 翠翠回家了。 晚饭,李追远带着阴萌去了爷奶家里吃。 四位伯伯和伯母也都来了,奶奶崔桂英张罗了两桌菜。 他们俩也就是趁着李三江不在家时,偷偷搞的这一顿团圆饭,要是李三江在,肯定会被骂臭头。 可有些时候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给予和接受的双方,仿佛都觉得天经地义。 李维汉多喝了一些酒,红着眼对李追远说道: “小远侯啊,你爷爷我,和你奶奶,没帮到你什么,但你以后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你太爷,你太爷对你是真的好。” 李维汉说,李三江去主动催人家结尾款,还在家里催促扎纸速度,早就放下一线活儿的他,这些日子也重新开始做起了扎纸。 因为他得给正在上大学的曾孙子打钱,可不能让伢儿因为兜里没钱让同学看不起。 其实不需要他挣这个钱,因为李兰每个月会把生活费这些打过来。 不过李三江不准李维汉把这钱打给李追远,说伢儿是她自己不要的,那伢儿就别用她的钱,省得以后伢儿见了她想不给她个好脸色都没底气。 饭后,李追远拒绝了李维汉的相送,爷爷喝多了。 阴萌拿着手电筒,和李追远一起披着月亮回家。 到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太爷和壮壮他们才回来。 今天的斋事办得很热闹,厂老板愿意花钱,太爷开坛布法,狠狠表演了一番,为老板亲爹超度。 林书友也踊跃参与,来了一场官将首表演。 不过,知道他开脸后脾气臭,就没让他开脸,而是找了个面具给他戴上。 官将首本地人没见过,表演时引得大家围观,再加上林书友的身手很好,神形兼备的同时,还做出了很多高难度动作。 配合太爷的开坛布法,称得上是两地民俗的交流汇演了。 厂老板很高兴,临走前又塞了一笔额外的红封。 太爷和林书友分,林书友起初不要,被太爷打了好几记毛栗子,说又不是只给你的,该拿就拿。 睡前,李追远进了太爷屋,和太爷又聊了会儿天。 李三江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了,但又不舍得这段相处时光,就干脆给李追远讲起了故事。 他又讲起了当初在上海当搬尸工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有一天夜里,他原本以为自己背了一个死人,谁知还没咽气,身上还流着血,像是中了弹,后头好似还有人在追,他就一口气把这人背出了五六里地…… 接下来,就是呼噜声。 太爷这故事讲得,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白天坐斋吃席,肯定是喝了不少酒的。 李追远先帮太爷把他用来当烟灰缸的饮料罐倒了清洗一下,把它放回床头柜后,给太爷盖好被子。 临走时,看了一眼太爷房间地上的瓷砖,脑子里不禁回忆起当初太爷在这儿给自己画转运阵法的事。 太爷的转运阵法,每次画得还都不一样。 李追远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了笑容。 想尝试努力,发出一下笑声,但还是没能成功。 少年没气馁,他觉得,或许这会儿,简单的会心一笑就够了。 好像正常人也不会忽然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就哈哈大笑。 离开太爷房间,准备回屋时,有徐徐阴风袭来。 只是这次,这阴风有些过于浅弱。 李追远看向下方,坝子外,小黄莺站在那里。 原本,李追远觉得,小黄莺今晚应该是不想唱歌了,只是来和自己道个晚安。 但仔细一看,发现小黄莺的身形,不断地向坝子上前倾又倒退,再前倾,又倒退。 这说明,她今晚还想来唱歌表演。 她之所以没像昨晚那样直接上来进屋,是因为此时一楼躺着一位官将首。 昨天她来时,也都是挑林书友不在的那两个时间段。 李追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可是缓了一整天,脑袋才恢复过来。 小黄莺似乎是发现了李追远,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的少年,同时,身子加速了前倾和后摆。 似是在催促,又像在恳求。 李追远还真无法拒绝。 昨晚算是对之前工钱的补偿,那今晚就得算作是未来工钱的预支。 自己后天才返程回校,那明晚大概率还得继续给小黄莺搭台唱戏。 头痛就头痛吧,有小黄莺在这个家里,就跟东北的保家仙儿一样。 而且,以前自己也不是没找过人家帮忙,上次自己还拿人家当电话线杆子,向阿璃道歉。 李追远下了楼,山大爷已经回家了,一楼角落里摆着三口棺材,润生、彬彬和林书友一人一口。 怪不得今天阴萌着急又做了一个新棺材,做好了也没急着上漆,原来是昨晚见润生和谭文彬都有棺材,林书友也想要。 这家伙,没开脸时,那种腼腆害羞的磨人劲儿,正常人还真受不了。 三人陪着李三江出去赶场了一天,也都累了,这会儿正在比拼着谁的呼噜声更大,尤其是都躺在棺材里的缘故,呼噜声得到增幅,像是开了三口大音响正播放着交响乐。 李追远经过一楼时,润生和谭文彬的呼噜声小了一些,二人应该是在睡梦中也产生了警觉,但很快就听出是谁的脚步了,呼噜声又恢复了强度。 这倒不算什么高难度的事,因为很多学生都能快速分辨出自己父亲的车轮声、引擎声、脚步声、钥匙串声。 不过,林书友的呼噜声倒是没什么变化。 李追远走到坝子下面,伸出手。 小黄莺停止了摇摆,站在那里,看着少年。 李追远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身。 很快,一双冰凉的手,就搭上了自己双肩。 李追远往前走一步,她也就跟一步。 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区别在于前面没了太爷引路,自己手里也不用再捧着香炉。 而且,这种冰凉感觉,自己现在能轻松承受了。 坝子上的路也比上次好走了,不再是河边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的,李追远在前面走的时候,能感知到小黄莺在一边跟进一边扭动。 她是爱美的,她也是真的骚。 其实,展示自己的风采与魅力并没有错,只是时下的风气虽说正逐步开放,却还没到那个程度,要是小黄莺生在十年、二十年后,她可能还属于偏保守的那一类。 进入一楼时,润生和谭文彬的呼噜照旧,反正只要是李追远的脚步声以及没呼救和其它动静,就不会触发他们的敏感神经。 但有一个人,却在睡梦中自棺材里,坐起了身子。 他睁开了眼,双目竖瞳。 是白鹤童子! 可能是今天林书友虽然没正式起乩,但一整套预热动作那是做了一遍又一遍,弄得睡觉时忽然一个刺激,就莫名其妙起乩成功了。 也无怪乎林书友会在老家庙里,被当作官将首一脉的天才。 身后,小黄莺抓着李追远肩膀的手,开始发力。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呈现出属于死倒的“花枝招展”。 桃树林下的那位,童子不敢看。 但小黄莺,显然不在此列,童子觉得祂又行了。 李追远看着童子,做了嘴型: “睡觉。” 童子自棺材里,欲站起身。 李追远目光一凝,带上了清晰的警告。 原本对帮官将首体系进行提升与改革,只是顺手的事而非主要目标,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帮林书友扶乩次数翻倍、且童子又表露出了服软的架势后,李追远也就没动机继续针对下去。 但你要是不听话非对着干,那我就要专心致志好好研究研究了。 童子起立了一半,就又坐了回去,然后,祂又躺了回去。 祂是真怕了。 换做以往,哪怕是遇到其它走江者,甚至是面对龙王,说实话,身为阴神,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乩童被杀、庙宇被毁,祂们被影响到功德的获取进度。 可眼前这位,是真有能力,把祂们阴神一系,从高高在上被供奉的神,变为乩童手中的骡马。 这真的比镇杀了祂们,更难以接受。 小黄莺似是开心了,不仅不再颤抖,还又小小扭了起来。 许是真的因为桃树林下的那位帮她分担了痛苦,她的性子,真的很像活着的时候。 李追远在客厅里取了两瓶饮料,然后带着她上了楼梯,从太爷房门前经过,领着她进了自己房间。 走到床边,小黄莺松开了抓着少年的手,自己躺上了床。 她躺得很规整,双手迭于胸前,面容苍白如抹了厚厚的脂粉,双唇红艳渗人。 要是把这一身过于招艳的黑色紧身旗袍,换成一件庄重点的衣服,那自己这张床,就是一个标准的停尸位。 李追远站在床边,看着水珠从床角不断滴落下来。 他指了指床上方也就是床顶的那块板,示意她可以上去。 你这样把床整个弄得湿漉漉的,自己还真没法睡。 小黄莺闭着眼,不为所动。 李追远点点头,干脆将书桌后的椅子拉出来,摆在床边,自己坐上椅子,身子往后斜靠,然后。 “啪!” 打了一记响指。 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这是一个新梦。 宽广的舞台,巨大的横幅,下方如同礼堂般坐满了衣衫得体的观众。 后方,还有伴舞出场,昂贵的音响设备也随之开动。 李追远把记忆里,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去看单位联欢晚会的会场,给挪到了这里。 没办法,他记忆力好,所以能还原所有的陈设布局。 兼之,他早已掌握魏正道黑皮书里的功法。 所以现在,相当于李追远在改变小黄莺的记忆。 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操控她。 因为想叫她做什么,都不用操控,她对自己也不设防。 魏正道要是知道自己把他的自创绝学拿出来这般用,估计就算他真的死了,也可能会被气得踹开棺材板,诈尸化身死倒来与自己拼命。 不过, 以他的性格,还真说不准。 也有可能诈尸后,会主动凑过来,与自己一起听这场演唱会,甚至说不定会主动上台与小黄莺合唱。 此时,小黄莺站在台上,对着话筒架子。 梦里的她,完全恢复了活着时候的模样。 她开始哭泣,不停用手揩去眼角眼泪。 她以前擦眼泪,可不是这种方式,用手背或者手指直接擦就是了,但现在这里毕竟是大舞台了,她开始变得矜持。 她开始唱歌,身体也跟着韵律摆动。 跳舞的动作幅度没那么大了,她开始收着,歌声也开始讲究腔调,有时候自己知道到要唱不上去快到破音处时,还知道把话筒递给台下的观众。 她有些不适应这个舞台,但她很享受这个舞台。 李追远就坐在下面,低着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把记忆中的那个画面,给复刻得太过精细了。 所以此刻,自己右侧坐着的,是李兰。 李追远不想看到她,挥了挥手,旁边座位就空着了。 至于左侧, 李追远扭头看过去,那里坐着一个,斯文英俊的男人,他正在对着舞台上的表演鼓着掌。 这是自己的爸爸。 他总是那么温暖善良,身上没有丝毫大院子弟的毛病,待人接物温润如玉。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些特质,李兰才选择了他。 当然,肯定也是他疯狂追求的李兰。 但李追远很清楚,他在追求之前,李兰早就定下了他。 他太清楚自己了,也就太清楚李兰,自己母子二人,想让一个外人喜欢,真的很简单。 在人际交往中,绝大部分时候,他们母子俩,其实就相当于在开卷考试,而且是对着答案的那种。 李追远多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他现在还很年轻,李兰的病情还未完全恶化,至少还能绷得住脸上的人皮。 按照看这场表演的时间线,再过一年半,李兰就彻底装不下去了。 然后这个男人,就被折磨得不像样子,胡子拉渣,双眼泛红,精神上浑浑噩噩,是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常态。 他太爱李兰了,而李兰又太懂得如何伤害他了。 普通家庭里的顶级冷暴力,在自己家里,简直低级到上不得台面。 所以,对于自己爸爸离婚后加入地质勘测队,至今未来联络自己这件事,李追远是一点怨恨都没有。 得亏是自己这个父亲骨子里还继承了点北爷爷的坚毅,换做正常男人,压根就承受不住这种精神折磨与打击。 这时,小黄莺一曲结束。 男人站起来欢呼鼓掌,带动了附近一片人起身,为舞台上的演艺工作者投以热情与致意。 他真的像一轮小太阳,身上在绽放着柔白色的光。 和记忆里的那天一样,他还低下头,看向自己。 “小远,好听不?” “嗯,好听。” 记忆里,接下来,自己会学着爸爸的样子,站起来,欢呼鼓掌叫好。 而旁观坐着的李兰,则用一种疑惑晦涩的目光,盯着自己。 现在挺好,少了一道败兴的目光。 李追远站起身,跟着男人一起,向着舞台上的小黄莺鼓掌。 小黄莺鞠躬致谢,掌声此起彼伏,她对着下方各个方向,鞠了好几次躬。 “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带来一首……《难忘今宵》。” 大家继续热烈鼓掌,李追远这次也鼓得更热烈了许多。 既然都《难忘今宵》了,所以小黄莺这次打算早早结束。 那自己,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伴奏声响起时,会场陷入安静,李追远坐了回来。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 事实证明,是李追远想多了。 小黄莺唱这首歌,不是为了示意晚会结束可以散场,而是因为她可能最擅长的,就是这几首歌。 《难忘今宵》结束后,小黄莺继续表演节目,除了唱歌外,还有她的独舞。 一个节目接着一个节目,不知疲倦,看不见结束,仿佛要把生前的所有遗憾,在今晚的这个舞台上,进行填补。 李追远坐在下面,手扶着额头,低着头: “唉,头疼……” …… 早上,大家都在坝子上吃早饭。 其他人都在,就李追远没下来。 李三江自责道:“唉,我昨晚不该拉小远侯说那么久的话的,我自个儿都不晓得自个儿是啥时候睡着的。” 谭文彬笑道:“应该是家里的床睡得太舒服太香了,所以小远赖床了。” 李三江听了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肯定家里睡得最舒服嘛。” 谭文彬哄完李大爷后,就快速扒拉好碗里的粥,放下碗筷,就往楼上走去。 小远哥会赖床? 小远哥的作息有多强大他是知道的,哪怕早上五点睡的,五点半天边微微泛白,小远哥也是说起床就起床了。 这连续两天的晚起,没跟大家一起吃早饭,谭文彬还真担心小远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刚走到小远哥房间门口,就看见小远哥推开门走出来。 “小远哥,你没事吧?” “没事。”李追远感觉脑子嗡嗡的,也木木的。 他近期和邪祟交手时,都没透支得这么厉害过。 “小远哥,你要不要再休息休息?” “不用。” “那李大爷待会儿带我们去抓螃蟹,小远哥你去不去?” “去。” 虽然他现在不太想动,但考虑到明天就要回校了,他不愿意放弃这段和太爷的相处时间。 洗漱,下楼,吃了早饭。 李追远刻意让谭文彬帮自己多带了几瓶饮料路上喝。 这螃蟹不是大闸蟹,但个头也不小了。 而且抓的方法也很简单,沿着沟渠,看着那些到处都是的螃蟹洞,就可以掏挖了。 这螃蟹不是纯野生,也是有主人的,不过李三江事先打过招呼。 村里头亲朋之间,到了季节,互送一桶螃蟹,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就是想卖,也不是那么方便。 李三江先做了示范,接下来就是小伙子们动手。 李追远就站在李三江旁边看着,偶尔鼓个掌就好。 润生抓螃蟹的效率最高,看来以前跟着山大爷断顿时,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没少针对。 阴萌和谭文彬掏得也可以,各自桶里也都装了不少。 效率最低的就是林书友,他那敏捷的身手在此时没能发挥出什么作用,反而好几次被螃蟹夹到了手,疼得眼睛瞪起,差点起乩。 李三江在旁边看得于心不忍:“要不你还是算了,等蒸好了你专注吃吧,你这都疼得又起斗鸡眼儿了。” 抓完了螃蟹,李三江又带着大家去村民家鱼塘里抓鱼。 主家一家人,笑呵呵地在旁边看着,李三江谈起钱时,对方忙摆手说不要,说三江叔这是打自个儿脸呢! 李三江也只是客气客气,倒也没真掏钱。 同住一个村儿的,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人情往来也不见得非得走现钱。 因为没到放水收鱼的时候,主家原本想自己布网后穿雨裤下去帮忙赶鱼,但被李三江拒绝了。 他拍了拍润生:“润生侯,上!” 润生脱去衣服鞋子,一个猛子跳下了鱼塘,很快就又浮出水面上来,两只手各自抓着一条又大又肥的鱼。 “李大爷,够不够?” “够了够了,喝鱼汤的,谁叫你抓得这么快。” 孩子们都回来了,他是想带着孩子们搞点娱乐活动的,谁知润生抓螃蟹快,抓鱼也快,难道这么早就得收工回家? 不过,在润生穿衣服时,李三江好奇地凑到跟前,仔细瞧着润生身上的一个个圈圈印记。 “润生,你是拔火罐哩?” “昂,去去湿气。” “那你早说啊,刚拔完火罐没几天,不好下凉水的,容易进寒气。” “不碍事的,李大爷。” 润生当初身上曾被钉过十六根棺材钉,取下后伤口其实已经恢复了,但那圆形的印记,暂时还消不掉。 有这些气门在,润生别说下鱼塘摸鱼了,就是让他去江里盖房子,他都能操持起来。 接下来,李三江带大家伙去另一户人家家里抓鸡。 李三江家里是不养家禽的,他嫌臭,而且也没人手打理,反正有赚钱的买卖,想吃时直接去买就是了,村里这些东西也不贵。 润生再次主动上前,李三江将他推了回去,禁止大骡子继续动手。 李三江:“斗鸡眼,你去抓鸡。” 林书友还在观望,到底谁叫“斗鸡眼”。 等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斗鸡眼竟是我自己。 这些鸡是用大围栏半散养的,跑得快,也会啄人,普通人还真不太好抓。 不过林书友这次倒是对得起自己的身手,只见他还没等主人家开栏杆给他网兜,他就飞身一跃跳入其中,箭步奔袭之下,双手对着那惊跑中的鸡脖子一扣一个。 很快,他就抓着两只鸡回来了。 李三江看了看日头,再看看那两只鸡,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他是没活动了,家里就这么多口人,总不能现在跑去人家家里,提前买一头猪杀年猪吧? 而且,他隐约发现这些孩子去金陵回来后,好像真的长大和变化了许多。 真让他们杀猪的话,似乎也不会费多少事。 带着收获回去后,所有人都参与了食材处理环节,帮忙烧火做饭,除了阴萌。 就连李追远,也拿起毛刷,坐在井口边给螃蟹刷了刷泥。 大菜相继端上桌,大家开始大快朵颐。 一个个的,到最后都吃撑了,连润生都拍了拍肚皮,示意吃不下去了。 下午,大家就都围坐在坝子上一边消食一边聊天。 因为其他人李三江都熟悉了,就专门找林书友问话,林书友就开始介绍起自己的家乡故事。 温暖的太阳和煦的风,再搭配慵懒的人和一个嘴里“叭叭”说个不停的小伙子,此情此景,确实惬意。 有路过的村民传来消息,说镇上空地上在搭幕布,晚上要放电影。 大家中午吃得太撑,晚饭都没什么胃口,就都没吃早早地提着板凳,跑去占位置。 李三江和周围的村民们聊着天,开口闭口都是:“这不是我家小远侯回来了嘛。” 后头的小商贩来了不少,阴萌选了些头绳,林书友则买了个泡泡壶,对着谭文彬的后脑勺使劲吹泡泡,把谭文彬的后脑勺都打湿了。 李追远中途,以出去上厕所的名义,去小商贩那里买了两个泡泡壶,精心挑选了几个小饰品。 阿璃什么都不缺,以柳奶奶生气起来就砸碎一上等官窑的习惯,你送再贵重的东西都没意义。 所以这时候,礼物送的就不是珍贵,而是回忆。 李追远记得自己以前和阿璃来看电影时,阿璃坐在自己旁边,喜欢吹这个泡泡玩。 看完电影后,大家沿着马路,步行回家,走得稀稀落落,没什么人说话,走在最前头的李三江,嘴里的烟头忽明忽灭。 村镇上没什么吃夜宵的地方,到家后,李三江就把林书友买的礼品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吃,垫垫饥。 晚上,李追远想再找李三江聊聊天听听故事,却被李三江拒绝了:“小远侯啊,早点睡,明儿还得早起回学校呢。” 等到深夜,李追远又听到了风声。 他走出房间门,来到露台,下方坝子外,小黄莺又出现在了那里。 夜幕下,她长发湿漉漉的垂落,一身黑色的旗袍让其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显得分外诡异。 不过,正当李追远打算下去接她上来时,她却只是抬头看了看李追远。 然后,双臂轻垂在两侧,转身,隐没进了黑暗中。 过去两晚,在回忆里,她已经尽兴。 所以今晚,她是特意来与李追远做告别的。 明天,等李追远他们一走,萧莺莺就会处理好家里的事,回到李三江家,继续上班。 李追远抬头看了看天上那残缺的月亮,回屋休息。 翌日一早,大家吃过早饭,进行告别。 李维汉将花生、脆饼、香肠等东西,往车里塞。 崔桂英则把家里各种咸菜咸酱用网兜装好,递送过去。 李三江给每个人都发了个红包,林书友的最厚,是别人的双倍,因为他是第一次来家里。 许是早已在昨日就做了铺垫,又或者是在老人们眼里,本就是孩子的放学上学,离别的情绪是有,但远不至于那般夸张热烈。 三个老人站在村道边,对着他们挥手,等小皮卡开远后,他们将手放下,人却没走,一直到小皮卡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李三江才拍了拍裤腿,说道: “家里的细麻雀儿,又飞走喽。” …… 相较于老人们的洒脱与看得开,返程的皮卡车里,众人的氛围,显得有些严肃与沉闷。 要离开桃树林保护区了。 想再肆无忌惮地笑和踏踏实实地睡,都成了一种奢望。 虽然以前的生活也不至于那般紧张压抑,大家大部分时间也是照常生活,可哪怕就是只缺了那么一点最后的安心,就只多了那么一丁点的危险因素,心态上,也是截然不同的。 坐在副驾驶位的李追远,扭头打开了后车窗,看向坐在后头的润生他们。 “算算时间,算算阶段,也该到下一浪了,轻松稳妥的时光已经过去,大家记得切换好身体和心理状态。 打起精神,提高警觉。 可以输于实力不够,可以败于计划纰漏,但绝对不能死于犯蠢。 诸位, 我们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结果,除了遗憾。” 谭文彬、润生、阴萌:“明白!” 林书友:“知道!” 正在开车的谭文彬看了一眼后视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以前的小远哥,是不会郑重其事地说这些话的,他会用很简单的语言甚至只是一个眼神,来对你进行警告。 刚刚那番话,明显不是小远哥的风格,小远哥体现出了超出以往的耐心。 看来,对小远哥来说,回家和去见阿璃一样,都能起到增加人情味的效果。 既然如此,那自己身为船头吆喝,自然得做得更加热情奔放! 来吧,激情燃烧起来。 谭文彬伸手将磁带推进去,按了播放键,费翔的声音自里面传出: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 李追远:“所以,接下来……” 我艹! 谭文彬吓得赶紧把音量关闭。 然后扭头对着车窗外吹起了口哨,仿佛刚刚那个放音乐打断龙王讲话的并不是自己。 “所以,接下来,不要去刻意规避日常交往,要凭自己本心做出选择: 这种人,你是否会搭理,这些事,你是否会去做。 要学会走一步看三步把自己看做一个圆点,一切与你有瓜葛的人和事,都要抽出成线。 抓住波浪来临前,任何一滴率先飞溅出来的江水。 我在这方面存在不足,就,辛苦大家了。” 谭文彬、润生、阴萌:“知道!” 林书友:“明白!” 林书友:“……” 李追远讲完话了,主动去打开音量,把声音调到最高: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 回到学校后,生活重新回归原本的轨道。 润生在店里卖货,遇到那位老乡学生华侯时,也会和他说几句南通话。 阴萌仍然会和郑佳怡去逛街,俩人风格习惯相近,喜欢只逛不买。 不过,俩人偶尔会去古玩街转转,阴萌需要了解和熟悉一下行情。 她家祖上阔过,那也是两千年前的事了,她爷爷要不是有小远在,靠她,都没办法把爷爷送进祖坟。 所以她对古玩古董这些的理解,和普通人没多少区别,多看多学习一些,也能方便下次出门时捡挂落,卖了再攒点钱,买个大巴车? 这样回去时,小远哥就能把阿璃带上,坐到最后一排,也不受影响。 阴萌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很好,身为团队一员,有时候这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的上进心。 谭文彬则是上课、家里、审计,几处地方轮流跑,好在皮卡也不用天天进货,他可以开着小皮卡出去,要不然光打车费都得让人心痛。 林书友的活动轨迹几乎和谭文彬重迭,唯一不重迭的区域就是谭文彬和周云云独处的时间,他会很乖巧地消失。 李追远则继续自己的“全校大选修”上课模式,继续淘优秀老师。 有时候,谭文彬没课时,也会顺着小远哥的课表去蹭蹭那些老师的课,别说,能得小远哥认证的老师,别管他讲的外系的东西自己听不听得懂,但真的觉得这老师很有东西。 谭文彬觉得,学校年底评比优秀教师的话,校长真该看看小远哥的课程表,绝对没有人情往来。 今天上午三四节课,李追远选的是思政朱教授的课。 课堂上有一个现象很明显,那就是朱教授真的用自己一节节课所表现出的扎实理论与理论联系实际的引导能力,让这节课的教学氛围逐步发生了变化。 很多学生真的听进去了,也开始去思考。 课堂上,阴阳怪气的声音少了很多,偶尔有“觉醒者”和“独立思考者”语出惊人…… 收获的也不再是大家的跟风起哄,而是对其不尊重老师和破坏大家学习氛围的不满。 在时代低迷的浪潮里,总有一些人,默默做着一道光,坚守照亮和影响着周围的人,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他们是否正确。 这节课结束,大家都意犹未尽,有学生希望朱教授继续往下再讲讲。 朱教授:“下次吧,同学们要吃午饭了,得赶紧去食堂。” 同学们发出笑声,收拾起东西离开教室。 李追远照旧是最后一个走的,朱教授这时也向他走来: “小远,你中午有事么,虽然临时邀请很唐突,但是,我夫人想见见你,她对你这个喜欢看古籍的年轻人,很感兴趣。” “感谢您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 起初,李追远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记录,却不至于太大惊小怪,但当朱教授下一句话说出口时: “唉,本来早就该邀请你去家里坐坐的,但我的夫人,前阵子刚生了一场怪病,现在也不见得好转。原本想等她好些时再邀请你,可现在,我怕她等不了了,唉。” 浪, 来了! (本章完)